双打参赛球员没有单打多，比赛直接从16强开始，钟芒和赵曌的配合中规中矩，顺利扫落国外球员晋级8强后，整个比赛几乎成为“队内”比赛，输赢只对个人的意义更大。赵曌卯足了劲想要再进一步，可越是如此便失误越多，反而有些无所谓的钟芒打出了几个高级球。

止步8强，钟芒觉得是自己的真实水平，师姐们的磨合时间更长，技术更全面，输球是理所当然，只有一点让钟芒有些介意。赛后离开训练场时，乒羽中心的大领导忽然出现，曾经的范领队变成了中心主任，依然随身抬着他那大茶杯，远远看去正和颜悦色地和刘佳闲聊，钟芒注意到刘教练不知不觉把双手背在身后握紧，脸色渐渐变红。

钟芒眼睛骨碌一转，拿着擦汗的毛巾挎着背包靠了上去，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竖着耳朵偷听。

“多带一些球员才能增加教练经验，未来晋升了中心领导，各方面的经验都要具备。”范主任的语气很慢，一句话说完钟芒已经无汗可擦，只好假装弯腰整理球包。

“可她们现在正是出成绩的时候，贸然……”

“哎~你看，要有大局观嘛，组织上这么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范主任没等刘教练说完就打断了她，“很多教练都和我说了，钟芒现在有个很明显的弱点，每次处理台内球总是右脚先往后退一步再上前，势必导致触球点太低，失误率很高，李教练是直拍出生，台内球是杀手锏，相互交叉训练一下大家都进步，大家都涨经验涨球，好事一件嘛。”

撅着屁股的钟芒满心疑惑，下一秒却被叫了起来。“钟芒，还没走？尿检不能马虎啊。”范主任和颜悦色地说了一句，钟芒只觉得他的眼睛下方挂着两个眼袋，加上那双突出的眼睛像极了一双金鱼眼。

一场大赛结束，所有人回到训练基地，钟芒才知道那场比赛曾经一度位于风口浪尖，自己俨然成为继刘佳之后女乒队伍里的“外战高手”，只因为她战胜了刚冒头的日本球员。在训练基地的两天频繁开会，迎接各级领导的慰问，钟芒正觉得自己屁股都要坐开花了，和季灵风商量着什么时候偷跑出去。“我宁愿去练球，开会简直是受折磨。”

“一向喜欢比赛的人居然想练球了，看来开会是真折磨。”季灵风努力地控制嘴角，让台上的领导们看不出自己在小声说话。冗长的会议结束后，刘佳集合濠州的球员通知未来两周放假，可以回家休息。

“钟芒等一下。”等待所有人都离开了会议室，刘佳才转头来和钟芒说，“你需要多待一周，教练组商讨你单独参加一个特别的课程。”

开小灶，钟芒内心暗喜，正手的前冲弧圈球还不够有力，刘佳每次都提醒过前冲球准备时要比平常的手肘位置高一些，自己总是记不住，如果可以集中性的训练一周，应该会改善很多。想起当时偷听到的话，或许还是为了台内球技术再精雕细刻一些。

“李教练的课程吗？”

“李教练？！”刘佳有些意外，“你怎么会突然提到他？”

“那天听到一耳朵，说他的台内技术好，可以帮我改善。嘿嘿，”钟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对付擦网球尤其不擅长，感觉总是处理不好。”

“嗯，台内球是要好好练练。”刘佳没有再说什么，“明天第一节课，下午一点半训练中心那栋白楼二层，203房间。”

“白楼？不是在馆里吗？”

“操场另外一边那个，只有两层的。别迟到。”

“哦。”钟芒看着快步走出会议室的刘佳，总觉得她有什么东西憋了回去。

训练中心已经待了快2年，操场跑过无数次，钟芒顶着中午的大太阳才发现这里还有很多自己未探索过的地方，比如眼前这栋白楼。海津市多雨水，房子门前都有三级水泥台阶，偏偏这栋白楼连台阶都是纯白色，扫得一尘不染，给人一种静怡的错觉。大门左手边的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楼道里静得吓人，没有任何乒乓球撞击的声音。

203大门紧闭，敲了敲门，门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请进。”一个好听温柔的女声。

转动门把手推开，迎面在旋转座椅上一位年轻女人微笑着。那个常常在比赛和操场上遇到的风衣女人，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西装。“进来坐。”

钟芒抬头看了看203的门上，没有任何的门牌。“刘教练说，我要单独上一门课。”

“上课？她是这么告诉你的？”女人笑了笑，“不要紧张，只是聊聊天，了解下你们训练的进度而已。”

钟芒磨蹭着转身关门，临关上的那一秒意识到点什么，“需要关门吗？”

“可以。”女人的笑意更迷惑了，这一下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坐！”

旋转座椅前放着低矮的茶几，侧面是长条的沙发。钟芒摩擦了两下自己的裤子，坐在了距离门比较近的一侧。自从钟芒出现在门口，女人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直到她调整好位置一脸疑惑地端详了整个房间。

“这次大赛你成绩不错，”对方先开口了，好像和她说的一样，只是闲聊。

“还可以吧，觉得真实的实力发挥出来了。”

“自己觉得有什么不足吗？”

“临场应变还不够，台内球处理得很潦草，不过我的高吊弧圈球还是不错的，还有反手反撕那一拍，为自己赢得了很多机会，机会球的把握上一半一半吧，打好的有，打丢的也不少……”谈起乒乓球，钟芒放松了一些，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听着钟芒一顿输出，女人没有打断，几分钟后甚至把后背靠在了椅背上，手肘撑在椅子，不时根据钟芒的话在手边的硬壳笔记本上记下点什么。

哐哐哐输出了一番，钟芒终于停下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女人显然注意到了，起身去办工作旁的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不是常见招待客人的白色纸杯，而是一个全身蓝黑色没有任何图案的陶瓷杯。钟芒管不了那么多，抬起杯子咣咣咣地大喝了几口。

“听上去，你在打一个人的乒乓球。”

“乒乓球本来就是单人项目啊，团体赛都是分拆成三场比赛的，又不是三大球，需要多人配合。”钟芒把杯子咣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这是你喜欢它的原因吗？”

“嗯？”没有意料中的反驳，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喜欢乒乓球，是因为从小就喜欢，我从小就立志要当乒乓球冠军。”

“嗯，不过任何运动都不可能是单人项目吧。”

“什么意思？”乒乓球明明就是单人项目，男单女单冠军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这难道有什么歧义吗？钟芒愤愤不平，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我的意思是，球台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对手，不是吗？”

对手？钟芒生生噎住了。如果这么说的话，是有一定的道理。

“我看过你的几场队内比赛，也观察过你的日常训练，你打球的时候很沉浸。”钟芒没弄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直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

“目光坚定，意志品质很顽强，这些都是成为世界冠军的几个必要条件。”突然的夸奖让钟芒有些得意，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把脚翘了起来。

“缺点嘛，也一样，太沉浸了，眼里只有那个40毫米的小球，看不到旁的东西。刘教练应该不止和你说过一次这点吧。”

钟芒沉思了几秒，脑海里除了刘教练说过关于技术方面的叮嘱外，找不出任何关于沉浸的回忆。

“回忆里找不到的记忆，并不代表没有，可能只是大脑选择性的遗忘了。”女人之前的微笑消失了，变成了另一幅模样，钟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许这就是别人提到过的“专业”。

“和佐藤龙伊的那场球，你意外地关注起对手的情况，场上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削球节奏和队内训练的不太一样，太靠网了，我惯用的高吊弧圈球不好打，后来刘教练利用暂停告诉我要变在她的前面，我开始尽量把角度打开。”

“落点不同，应对的方式就不同，旋转不同，挥拍的角度就要有变化，道理其实很简单，执行起来却不容易，对吧。”

“你也打乒乓球？”如此专业一针见血的点出关键，不是圈内人做不到，钟芒开始对这位坐在椅子上的“老师”高看了一眼。

“不，我学过网球。”女人眨了眨左眼，在沉静中露出些许俏皮，“同样是隔网相对，同样是拍类运动，网球界常常在说，高手有阅读比赛的能力，要读的不但那颗在球场上飞舞的球，是站在对面的人。毕竟……”女人站起身来，抬起自己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球类运动不是一个人的比赛。今天就到这里吧，三天后同样的时间，还在这里。”

钟芒跟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时钟，已经过去45分钟了，自己丝毫没觉得有这么久，毕竟一堂45分钟的训练课对体力很好的她来说，都倍感吃力，“你没说，你是谁，这是什么课？”

“游云熹，国家队的运动心理学研究员。”游云熹站在写字台前，合身的小西装衬托出她高挑的个头。

游云熹？运动心理学？自己成研究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