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衣想过，渺渺因少时经历，误将情思寄托在了她身上。

但那毕竟只是一份寄托，而非真正的爱慕。

如今渺渺搬来了芥子境中，衣食住行皆由她亲手照料，付清如雷霆手段，进境后从上到下开始整治宗门。

那些欺负过她的坏孩子也受到了她该有的惩罚。

她在等薛渺真正想清楚。

沈衣原以为薛渺脱离那个环境后会慢慢放下这份寄托，谁知那孩子跑寒方殿的频率却越来越勤快。

看的话本、对她说的那些，都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沈衣耳中。

濯雪道尊恐怕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折腾出那么多花样。

沈衣浸在池水中，肤若新雪，眼尾被温泉水熏得有些发红，当真是一段白玉烧犹冷的风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衣连徒儿都没养过，更别说解决孩子的心理健康这种困扰家长们几千年的问题。

水流声中混着几声脚步，沈衣披起寝衣，垂落的乌发散在腰间，眉目冷淡而清明。

温泉后的人影渐渐清晰，这一年间，薛渺逐渐褪去眉目间的青涩，有了几分女子亭亭玉立的之姿。

她长大了。

那道明艳夺目的身影在白雾之后，似乎意识到了沈衣现在正在沐浴，脚步一顿，转头就跑。

沈衣：“渺渺。”

那道身影顿住，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挪了过来。

“美人姐姐......”

薛渺背着手，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轻轻叫了一声。

沧澜阁千金一尺的衣料被薛渺穿在身上，而像这样的法衣，她还有一柜子，都是沈衣送给她的。

她已经很久没和沈衣亲近过了。

上次趴在她膝盖上，或者抱着沈衣，让她哄自己睡觉，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为什么美人姐姐突然就不喜欢她了。

薛渺抬头看着沈衣，眸光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别扭地吐了口气，闷闷道：

“走错了，本来要回去睡觉的，一不留神就走到这儿了，美人姐姐你慢慢洗，我先回去了。”

薛渺说完就转身，准备开溜，没想到又被沈衣叫住了。

“渺渺，可以聊聊吗？”

沈衣温声。

她都已经习惯被冷淡了，今天是怎么了。

如此想着，薛渺的身体却已经先一步乖乖跟上了沈衣。

脚下兰草芳茂，山涧流水淙淙粼粼，沈衣提灯在前，月色如雪，岑绿叶间流转着淡银的辉光。

薛渺望着沈衣的背影，忽然停住：

“美人姐姐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我困了，有些想回去睡觉。”

想起这一年的冷落，说不委屈是假的。

一面对她生活上无微不至，一面却又拒绝她的任何亲近。

对着沈衣时，她心中那一丝委屈怨怼不自觉地就流泻露了出来。

沈衣一顿，转过身来对薛渺笑了笑：“抱歉，只是想带你来个安静些的地方，那就在这儿吧。”

薛渺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不自觉地将它揉得皱皱巴巴，等着沈衣先开口。

灯火映着沈衣的容色，如映林下月光，浅淡而温和。

她主动问道：“最近在做什么？”

薛渺道：“吃饭啊，睡觉，上课，就这么过呗。”

薛渺的口气算不得乖巧，回答也尽可能地敷衍。

沈衣微怔，有些无奈：“是么。”

但事实是薛渺跑寒方殿的频率比往常任何一段时间都高。

沈衣思索着如何开口，薛渺却先道：“美人姐姐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少女垂着一双精致的猫儿眼，侧着半边身子，看上去似有些郁气，眸光却时刻留意着沈衣。

又像是期待。

沈衣不想拿当初的约法三章来压她，只是温声道：“渺渺，你在生气吗？”

薛渺飞快道：“没有。”

沈衣朝她走近，薛渺拼命克制住想要往后退的欲望，一张脸也冷得虚张声势。

“为什么，因为你觉得我这段时间冷落了你？”

沈衣方才沐浴完，身上还有些湿气，两人隔得一近，薛渺便嗅间了那股湿润的，沉静的降真香气。

沈衣的声音并不急迫，她就站在原地，耐心的，温柔的，引导着薛渺。

“为什么会因我的冷落而生气呢，渺渺？”

她似乎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因为她担心沈衣不再喜欢她，也不想收她当徒儿。

也许还因为，她的确开始变得有些依赖沈衣。

薛渺抬眼看她，忽然红了眼眶：“美人姐姐，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你以前很喜欢我亲近你的。”

少女眼眶红红，一条一条地数着她的罪状。

“以前你会哄我睡觉，会让我抱着你，可是你现在对我避之不及，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原来只是个子长了，心性却一点都没长。

沈衣瞧着她，眸中氤氲着不明显的笑意，那片清冷漆黑的眼底中又藏着几分引诱。

“所以呢，渺渺现在是想要求抱抱吗？”

沈衣弯起唇角，朝薛渺微微张开了手，仿佛明月要将她拥入怀中，只差一步，她便能抱住她。

薛渺怔住，有些迟疑，却只不过是一瞬，她便飞奔向了沈衣怀中。

沈衣被她扑得往后退了一步，她嗅着沈衣身上的降真香气，抱住她的腰身，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在寒方殿引灵的那个雪夜。

仿佛只要到了沈衣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飞扑进她怀里的孩子。

可是这一次，薛渺却不自觉地贴得更近了，美人姐姐的身体很柔软。

沈衣微凉的发落在她指腹，抬眸时她注意到了女人薄红的唇，雪色的肤，还有那双清冷温柔的眼。

不合时宜的，薛渺想起最近看的一本话本。

讲的是濯雪道尊后来又收养了一个小徒儿，这小徒儿对道尊心怀不愧，将人哄去床上时，最喜抱着道尊一通乱叫。

师尊，阿姐，娘亲。

薛渺骇然，果然是看凰文把脑子看坏了。

她可是要拜沈衣为师的，尊师重道，尊师重道，赶快把那些黄色废料清出去啊喂。

薛渺吞咽了一下，任凭心里如何惊涛骇浪，绝不让这些情绪泄露一分出来。

沈衣的手落在她的颊边轻轻擦过，夜色下，那双清淡的眼眸瞳色似乎比往日更深了些。

“渺渺如今抱着我，还觉得与往日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