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被蒙着眼睛，绑着手脚坐在地上，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身下是干巴粗粝的沙土，厚重的尘霉味道飘进鼻子，是股很熟悉的气味。

微凉的风一阵一阵地往沈筠的脸上吹，约莫过了十分钟，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进了沈筠的耳朵，有人来了。

“裴千，你想做什么？”

来人应了声：“我想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眼前倏然变亮，有人伸手扯掉了遮住沈筠眼睛的眼罩。

穿着一身黑色的裴千面无表情地站在沈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蒙着眼睛太久，沈筠像是流了点眼泪，留在了眼睛下方。

重见光明的沈筠眨了眨眼睛后迅速环顾四周，确认了眼前就是前不久他和裴千，还有江逸年跟容弋一起“意外”降落的比特星。

而他们两个此刻所在的这里，是那十具白骨所在的实验室，当时的坍塌来得太过突然，加上江逸年为了保护沈筠受了伤，他们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所以也不知道这片塌成废墟的实验区唯有这间实验室完好无损。

甚至，裴千不知道用什么把这里点亮了，除了那十具白骨意外的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实验仪器，以及，一个空的大型玻璃罐。

看上去，是个随时能做实验的场所。

“看到了吗，那第三个胶囊就是为你准备的。”沈筠突然想起在环零星上，季昌平对他说的这句话。

“你们组织内部，是不是早就有了分歧？”沈筠盯着那个空的玻璃罐看了一会儿，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裴千，幽深的眸子像是个无底洞，探究不出来丝毫情绪。

“哪怕是血浓于水的手足也会有分歧的时候，何况是我们这些传承了十几辈之后的人呢？”裴千的眼神同样晦暗不明，喉咙里还顺势发出一声冷哼。

“所以，你假意用芯片来告诉我和江逸年所谓的真相，是为了利用我们，让我们去揭露月神研究组织的那些过往，甚至，把你自己做的事情全都扣在了他们头上？”

“阿筠，你果然很聪明，”裴千扯了扯嘴角，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哪怕你不是月神，我也乐意和你做朋友。”

沈筠同样冷哼一声：“你说的做朋友，是指见到我的第一眼起就开始计划着拿我做实验了吗？”

“江逸年不也是一样吗？刚见面就哄骗你去了日石星，我早就知道他是组织的人，还好心让你远离他呢，怎么，和他有了感情，就能抹去他最开始刻意接近你吗？”

“我和你的事情，用不着扯江逸年进来，”沈筠想挣脱手上的绑带，挣扎了两下后就不动了，“说吧，你在你们那个组织里，究竟担任了什么角色。”

比特星和月神星一样与世隔绝，也是裴千带沈筠来这里的原因，这里的一切外界都接收不到，所以裴千也没打算到这种关头了还不把话说清楚。

“其实，真要分那么清楚的话，我可不姓季。”裴千说。

裴千所属并不属于当年季氏贵族的直系，只是一脉旁支，在几千年后的今天，早已和季氏贵族没了干系。

“最初的研究组依靠贵族留下来的资本和手段去做各种各样的人体研究，虽然没研究出什么名堂来，但总归有了月神这样优秀的研究产物存在，可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他们居然着重在研究和创造仿生人了，从来都标榜自己特殊的研究组居然做起了和宇宙中所有常见的研究组一样的事情，直到你们月神的再次出现，他们才重新开始做人体研究。”

裴千依旧是站在沈筠面前，以一种看着掌中猎物的神情看着沈筠。

“你应该很想知道，这十具白骨的主人是怎么被选出来的吧？”裴千侧身一指，“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千里挑一的，罕见的拥有修复能力的月神。”

“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月神最初存在的原因，就是给你们注入了研究基因，而最早，研究组是想创造出能够自带补充血包的工具人，也就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修复能力，他们想着哪日宇宙重新爆发战争，你们就成了他们救治伤病的工具。”

这是沈筠从未设想过的角度，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延长寿命。

所以当初最早一批的月神被注入的研究基因中，并不只有从兔子身上提取的一种，还混了许多别的，比如力量强大，比如修复能力。

“只可惜啊，”裴千看似遗憾地摇摇头，“月神确实各个聪颖，也确实力量强大，但是修复能力，却不是每个月神都拥有的，这十位，则是当时的研究组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拥有修复能力的月神，在那以后，整个月神星就只有你才拥有修复能力。”

那就怪不得了，之前外界对月神拥有修复能力这回事都是只是传闻，原来真相是这样。

“而且，你拥有的，是很顶级的修复能力，你居然还可以让受重伤的人痊愈，如果你出现在你们月神刚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年，想必当时的研究组会很高兴吧，毕竟，你是他们最想要的研究成品——做血包的完美工具人，只是找你的过程真辛苦啊，愣是把每个月神排查过了，才找到你。”

“那为什么，其他月神依旧被你们绑架到了环零星？”

“我们也只是想你们月神的队伍更壮大一些。”裴千说，“哪怕别的月神没有修复能力，但他们也拥有常人没有的天赋，很适合做实验。”

沈筠察觉出了细节：“亚利星不是你们做实验的第一个？”

“当然不是，你们的基因在普通人身上适应度太差，亚利星起码还好好的存活了三年，从前那些啊，一注入就死亡的多了去了。”

“为了掩盖那些死亡案例，你们就篡改了星网？”

裴千眉头微动，反问道：“不然呢？”

比特星的地下城没有四季之分，照理来说沈筠会很适应这颗星球的环境，可听了裴千的这些话，他莫名觉得这里比正值寒冬的洛斯星还要冷上一个度。

压住从心里泛上来的寒栗，沈筠试探着问：“可看上去，你们明明很和谐。”

“和谐？那些自以为是的贵族才是井底之蛙，知道你的存在后居然没打算拿你做研究，反而是妄想用仿生人来统治整个宇宙，仿生人也是被人创造出来的，能被创造的金属疙瘩又能掀起什么水花？何必浪费月神资源，改造有血有肉的真人，那才有意思。”裴千看向沈筠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你们干预其中太多，月神研究组织迟早会被揭穿，不如我主动透露给你们组织的信息，不然我可没那么早打算计划拉组织出来垫背。”

沈筠：“你，还是你们？”

“换了平时我不会告诉你，但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实验品了，告诉你也无妨。”

沈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千。

“我留给你们的芯片里其实都是真话，不管是从前的宇宙管理组织还是后来的宇宙联盟，都有季氏贵族的人存在，甚至还是支不小的队伍，比如现在，他们正作为星际警察被派到环零星去了。”

“星际警察？”

“阿筠，你怎么突然变笨了，这很难理解吗，我是说环零星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就连星际医生团队，我们的人也不少。”

沈筠原本微皱着的眉已经拧了起来，表现在脸上的满是不解。

裴千似乎是很满意他这个反应，接着说：“我当然是做了两手准备，我们这些被安插在宇宙联盟的人可跟我是一条心，我们都不屑于去研究所谓的仿生人，所以如果环零星是被我们自己人控制了，那么组织内部一如既往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很不幸环零星被真正的宇宙联盟的人包围了，我也没什么损失，就让倒霉的月神研究组织把所有罪行承担了，我依旧可以带着我的人去别的星球做人体研究。”

这就是南斯小镇热心街坊裴千吗？在沈筠落地洛斯星的那几个月对他极尽友好的人。

人体研究这样残忍的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如此轻飘飘。

有那么一瞬间，沈筠感觉眼前这个面露狠恶的人不是他从前认识的裴千。

“你说的人体研究，在哪里？”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裴千又笑了笑，“你不是应该多关心关心江逸年吗？这么实在地拿自己的记忆做证据，环零星上任何一个边边角角我都有视频证据，求求我说不定我就能给，何必要吃那个苦呢？”

“不过，他要是不离开你，我就没办法带走你了，天知道他把你保护得多好，深海星的时候想对你下手都做不到。”

“阿筠，我作为你的朋友，其实很高兴你能遇到一个对你那么好的人，只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得过来，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原来那个江逸年吗？”

沈筠静静地等着裴千输出，等他停下来之后，才慢悠悠开口：“说完了吗？”

似乎是疑问沈筠为什么会这样说，裴千下意识嗯了一声。

沈筠盯着裴千的眼睛一字一句：“从我睁眼的那一刻开始，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现场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