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森林深处,宁扇白抱着宝儿的身影骤然闪现。他踉跄了几步,却还是稳稳地将宝儿放到一棵树下,自己则强撑着走到不远处另一棵树旁倚靠着。他一身灰色衣袍已被鲜血浸染多处,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瞧着仿佛随时会死去。
宝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担忧。森林里静得可怕,这份寂静更让她心慌意乱。“宁扇白,宁扇白,你怎么样?”她焦急地呼唤。
过了许久,久到宝儿以为他已经不行了,宁扇白才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我没事,就是伤得重了些,随身带的丹药……在身上……”
宝儿急忙道:“你快把我身上的符咒解开,我帮你上药。”她怕他不信,又咬牙补充:“我发誓,我发誓我不跑。”
宁扇白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连质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强撑着,几乎是拖着身体,一步一步爬回宝儿身边。看着他如此狼狈挣扎的模样,宝儿心头又是一阵酸楚,仿佛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宁扇白伸出沾满鲜血、手指细长的手,在宝儿身上某个位置轻轻一拂。宝儿立刻感到束缚消失,恢复了自由。宁扇白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倒在宝儿身上,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止住,只是重重地倚靠在她身边的树干上。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取代了之前宝儿在他身上闻到的那股清苦药味。这气息让她心头猛地一抽。“宁扇白,你身上有没有药?我给你找药。”宝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宁扇白费力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怀里。
宝儿赶紧伸手探入他怀中摸索,掏出了一个小布袋,里面有几张符咒和一个小药瓶。她拿起药瓶看向宁扇白。
“里面是药粉。”宁扇白的声音细若蚊蚋,刚说完便彻底昏死过去。
“宁扇白——”宝儿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拂过指尖,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然悬着。她咬紧牙关,颤抖着解开了宁扇白的腰带。
灰色的衣袍被解开,露出了他瘦削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失血过多的皮肤显得异常苍白,甚至有些晃眼,更衬得胸口那道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宝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找到的干净手帕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将药瓶里的药粉仔细地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药粉似乎有奇效,接触到血肉后竟慢慢融入其中,血也渐渐止住了。
宝儿知道让伤口恢复需要包扎,赶紧从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上撕下一条布条,笨拙但仔细地替他包扎好伤口。最后,她手忙脚乱地帮他重新拢好衣袍,她从未给男子穿过衣服,只能胡乱整理一下。
做完这一切,宝儿已是满头大汗。她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害怕。她本应是讨厌宁扇白的,讨厌他给自己设难题、找麻烦,强行要将她带回那个陌生的家。但此刻,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她心中没有半点讨厌,只有强烈的恐惧,她不想他死!平心而论,他只是忠于职守罢了。
“宁扇白,求求你,千万别死。”宝儿蜷缩在昏迷的宁扇白身边,低声祈求着。
不知过了多久。
天蒙蒙亮时,宝儿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微弱的呓语:“水……”
宁扇白要喝水。宝儿心中一喜,连忙起身去找水。她寻到一处溪流,用一片宽大的树叶折成容器,小心翼翼地捧了些水回来,然后一点一点地喂进宁扇白微微张开的薄唇里。他的嘴唇终于变得湿润,不再说话,又陷入了昏睡。
宝儿蹲在他旁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想着他应该暂时没事了,现在是不是逃跑的好机会?她低头解下自己手腕上那条蓝色手链,轻轻戴在了宁扇白的手腕上,随后她站起身来,转身想走。
可是,她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出去。她回头望了望那个昏迷的身影,最终还是默默地坐了回去,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倚靠在树边,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日近中午。
宁扇白在剧烈的疼痛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意识回笼,他立刻想起昨晚的凶险,那些杀手必然是陈夫人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死士,可惜终究没能得逞,钱是白花了。他下意识地搜寻宝儿的身影,心中猛地一紧:她是不是已经跑了?
他费力地偏过头,却正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自己身边,正是宝儿。她睡得很沉,侧脸压着胳膊,嘟着嘴,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小脸显得格外稚嫩可爱。宁扇白看着这张脸,眼神有些恍惚。一瞬间,眼前的面容似乎与另一张脸重叠,那是一张同样带着少年气的清秀脸庞,与宝儿毫无血缘关系,却偏偏在某一刻给他相似的感觉。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少爷曾说过,若当年身份未曾调换,他只愿能自由些,纵情山水,哪怕因此体弱早夭,也是得偿所愿。
或许回到家族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宁扇白,你醒了,你现在没事了吧?”宝儿被他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担忧地问。
宁扇白猛地回神,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复杂情绪:“我没事,好多了。”
他声音依然虚弱。
就在这时,宝儿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响亮得在这寂静的森林里格外清晰。她一夜没吃东西,早就饿极了,此刻窘迫地捂住了肚子。
宁扇白注意到了,抬头环顾四周。附近似乎没有野果可摘。他目光投向天空,看见几只飞鸟掠过,嘴角勾起一丝微弱的笑意:“宝儿小姐……一会儿我们就有大餐吃了。”
“啊?”宝儿不明所以。
宁扇白话刚出口,便已抬起手臂。只见他袖中滑出一支精巧的袖箭,他瞄准天空,嗖的一声轻响,一只鸽子应声而落。
“去捡回来吧。”宁扇白吩咐道,自己则靠在树上节省力气。
宝儿依言捡回鸽子和一些枯枝,宁扇白又摸索着拿出火折子,教她生火烤鸽子。宝儿看着他处理鸽子和生火的动作异常熟练,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对这些事这么熟啊?”
宁扇白一边转动着木棍,一边淡淡地说:“小时候过得苦,没什么好吃的,就常上山打野味,习惯了。”
宝儿听了,心中泛起一丝同情。原来他也有这样艰难的过往,可这样一个吃过苦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冷硬的模样呢?她正想着,宁扇白撕下一块烤得金黄、香气四溢的鸽子腿肉,仔细看了看,确认熟了以后,递给她:“小姐,吃吧。”
宝儿想分给他一些,宁扇白却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吞下:“我身体虚,吃不得油腻的,吃药就好。你自己吃吧。”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
宝儿嗯了一声,开始还小口小口地吃,后来实在饿极了,便狼吞虎咽起来。一只鸽子下肚,她满足地抹了抹嘴上的油光。转头看向宁扇白,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那苍白虚弱的样子,竟让人莫名生出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想到昨晚的杀手,宝儿又紧张起来:“我们要不要快点离开?万一那些杀手又追来了怎么办?”
宁扇白没有睁眼,嘴角却勾起一抹近乎张扬的自信弧度:“小姐放心,就算死,我也会拉着他们垫背,不会让你受伤的。”
他语气中的笃定,竟让宝儿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毫不怀疑他真能做到。
宁扇白忽然微微歪头,看向宝儿,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宝儿小姐,昨晚你是不是吓坏了?”
宝儿立刻挺直腰板:“什么吓坏?我才没有害怕。”
宁扇白低低地呵了一声,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嘲笑:“嗯。小姐很勇敢。”
这没头没尾的夸奖让宝儿瞬间红了脸。她咬着唇,气恼自己怎么这么容易被他一句话影响,干脆闭上嘴,扭过头去生闷气。
傍晚,宁扇白恢复了些许力气,又给宝儿烤了鱼。宝儿从未想过有人能把烤鱼做得如此外焦里嫩,鲜美异常。
她一边吃,一边偷偷看向专注烤鱼的宁扇白。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侧脸,显得他仿佛无所不能——即使身受重伤,也能照顾好她。宝儿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惋惜:如果他不是那个一心要抓她回去的管家,或许她或许会想和他做朋友,可惜,她默默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宁扇白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
宝儿一边吃着鱼一边摇头:“没什么。”
宁扇白看着她,目光深邃:“小姐不必叹气。等回到府上安稳下来,日子会好起来的。”
宝儿又不说话了,低头默默吃鱼。宁扇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
夜色渐浓,篝火噼啪作响。宁扇白似乎积攒了许久力气,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艰涩:“宝儿小姐,你就真的不愿意回去吗?” 问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残余的精力。
宝儿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本该立刻点头的,此刻却有些迟疑。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害怕,我从小没感受过父爱母爱,我都这么大了,不知道爹娘会不会喜欢我,我什么都不会,我就想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宁扇白听完,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也是。”
然后,便再无言语。火焰在他深沉的眸子里跳动,映照出无人能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