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在山顶上用花岗岩铺好的观景平台，四下无人，万籁俱寂的夜晚，只有他们呼吸的声音。
观景平台中央，是飞檐翘角的红宇亭台，许昙拉着江祈在亭子里的长石凳上坐下。
江祈解开西装外套，挂在石凳上，许昙从包里拿出一包纸，抽一张，掀开他细碎的刘海，在他额上擦了擦。
“很累吧……”
她抿着唇，又抽出一张纸，打算帮江祈擦擦他颈间的汗，纸却被夺走，江祈抓着她的手，塞入指缝。
“不累。”
他说。
深邃立体的面上勾着漫不经心的笑，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但许昙又怎么会觉得他真的不累，毕竟背着她爬了好长的一段上坡路。
她回握着江祈的手，轻轻地靠在他湿热的肩上，微凉的夜风吹来，风里依旧有他身上好闻的柠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松木尾调。
观景平台上的视野无垠，漆黑的山影铺开辽阔的一片，更远的地方是亮起的万家灯海，圆月高挂其上，漫着柔和清寂的冷辉。
“山顶的风景果然更好看。”
许昙看着眼前的景色，赞赏地说。
没有了盘山步道上树影的遮挡，一切的景致在她眼中一览无余，她忽然有些明白江祈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地带她爬上来了。
她枕在江祈肩上的头抬起，偏头朝他看去，他的唇畔勾着清浅的笑，疏淡的眉眼被亭中垂挂着的花灯染上了温度。
在她朝他看去的那一刻，他也偏头朝她看来，在他微敛的眼眸里，她看见了小小的自己被他温柔地裹着。
“是很好看。”
他说。
像是在回应她说的话。
又像是在说的她。
呼吸凝滞的一瞬间，一束束光划破夜空的宁静，也掠过彼此对视的间隙。
温柔又炽热的目光难以抵挡，但倏然在视野中出现的光束给了许昙喘息的机会。
离这座山不算太远的公园湖面上，璀璨的光影缀于月色之中，无声绽出绚烂星河。
星河转瞬即逝，又立即化作万千腾空的橙红色孔明灯，她立即拿出手机将镜头调转。
镜头里，灯海之上，不再只有圆月幽寂的冷辉，还有这片变幻万千的热闹光景。
许昙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有些讶异：“都快十一点了他们才开始无人机表演，还会有人来看么？”
身旁的声音慢悠悠传来：“你不就在看么？”
“啊？但只有我一个人看也太浪费了吧……好漂亮啊，没想到我们在这都能看到这么清晰的表演。”
江祈的目光没有偏开，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小巧的鼻翼之下，饱满的唇瓣随着手机里变化的画面在不停地一张一合。
“啊，还有嫦娥奔月……”
“那只吃月饼的兔子好可爱呀……”
看着眼前绚丽的表演，许昙神情专注，连西装外套落在她的身上都恍若未觉。
光影编织的画面还在不断变幻，直到最后又变回了最初的那片星河点缀在圆月周围的景象。
许昙举着手机的手也累了，以为表演已经结束刚想放下，屏幕的画面中却突然出现了两行字——
月亮一直高悬夜空，
而你一直在我心上。
刚想下放下手机的手顿住，许昙眨了眨眼，又来劲了。
“这是有人在告白吗？！好浪漫y……”
“呀”的音节还未完全发出，话音就戛然而止。
手机画面里，两行文字消失，“许昙”二字垂挂在圆月中央，清晰地落在她眼中。
呆愣地看着自己赫然出现的名字，许昙像是找不到自己声音，微微分开的唇都忘了合上。
画面还在变化，“许昙”二字下方出现了不断跳跃的“中秋快乐”，还有一只小狼狗咬着一块月饼送给一只小兔子。
空白一片的脑海刹那间涌入了很多东西，她蓦地偏头看向身旁的人，却又被人将头扭了回去。
“还没结束。”
他的声音裹着笑，却让许昙开始紧张，她摒住呼吸，目光越过手机画面，直直看向远方。
跳跃的“中秋快乐”四个字消失，小狼狗和小兔子也消散于空中，“还有”二字渐渐出现，又在重组变幻之后，化作耀眼夺目的“我爱你”。
原本安静地坐在一旁的人突然站直了身，许昙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就见他走到她的对面，单膝而跪。
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吹进他松开的领口扣子之中，敞开的衬衫鼓起，锁骨随着翻飞的衣领若隐若现，整个人随性又洒脱，可看向她的目光却又直白而坚定。
没有他在一旁挡着风，许昙的刘海也被风卷乱了，她无措的站起身，好像明白他在做什么，又好像不太明白。
手机被她随手放在一旁，漆黑一片的屏幕里，秒数还在不停增加。
精致的四方木盒被他举起，木盒的最顶上，是镂空的两只蝴蝶呈S型反转相接、相向而飞的喜相逢纹案。
木盒被缓缓打开，是一枚嵌着无色翡翠蛋面的戒指。
泛着莹光的戒面透过纷飞的刘海撞入她的眼中，让许昙说不出话。
她咽了咽，将扰乱视线的刘海撇至耳后，余光里的字好像又出现了变化，可她的目光却无法从眼前的人身上移开。
江祈也看着她，唇角牵起笑。
“我们已经结婚了，现在再问你愿不愿和我结婚都显得多余，可这场求婚仪式却不该没有。”
“我爱你许昙，从今往后也会一直爱你，所以——”
“你愿意和我一直走下去吗？”
他的音色偏冷，却让寒凉的夜风裹上了热意，吹得她浑身发热，也吹得她眼眶发酸。
视线变得有些朦胧，可她却依然能看见他眼里的灼热。
这个问题其实也有些多余，她在爬山的那段路上就已经给了他答案，所以许昙不假思索地点着头，哽咽着回答他：
“愿意。”
江祈眼里的笑意不减，眼周却漫上了红，他拿出木盒里的戒指，牵起她的手，将戒环缓缓套进她的无名指。
她葱白的手细长，戒圈的大小却刚好，晶莹剔透的翡翠蛋面几乎与她的指根一般宽，将宽大的西装外套下，她身上典雅的藤萝紫新中式衬得愈发华贵。
“喜欢吗？”
江祈站起身，指腹在她的无名指上摩挲，又抬起另只手，将她额前又被风吹乱的刘海理到耳后。
“嗯。”
许昙点着头，泪在眨眼间滚落。
“哭什么？”他问。
又一边吻上她眼角的泪痕。
“高兴。”
许昙吸了吸鼻子。
“我今天晚上，很高兴。”
“嗯，我也是。”
江祈说。
他的吻沿着眼泪滚落的痕迹向下，又在痕迹消失的地方偏移，落在许昙的唇上，许昙环着他的腰，仰着的头被他用手轻轻托住。
夜风风势不减，带着侵人的寒意，可绵长的吻热烈，让人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在远处定格的画面渐渐消散，更远处的盏盏灯火也渐渐熄灭，高悬夜空的圆月却没有变化，始终圆得没有一丝缺口。
回家的路上，许昙坐在车里，看着圆滚滚的翡翠蛋面，觉得很像今晚的月亮，抬手放在眼前欣赏着，越看越喜欢。
“好好看。”
她说。
江祈握着方向盘，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嗯”了一声。
“勉强能配得上你。”
勉强……
许昙可不觉得勉强，就是她没问，她都能看出这颗翡翠的价值。
无色透明，种水极好，最次也是颗高冰种，况且它的质地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很有可能是一颗玻璃种的翡翠。
现在她除了家里那枚闪瞎她眼的大钻戒外，又多了一枚价值不菲的翡翠戒指……
许昙突然想起他们之前还一起去挑了一款对戒，当时导购让他们一个月后来取，结果她转身就忘了，连忙和江祈提起这事。
“已经取了。”
江祈说。
红灯亮起，车行驶到十字路口停下，他斜眼睨来，无声地在控诉只有她一个人忘了这事。
许昙如坐针毡，没话找话地问：
“那……都拿到对戒了，怎么今天没用，又买了一枚新的了？”
江祈轻点着方向盘，不以为意。
“戒指又不嫌多。”
“……”
等回到家，许昙才领悟到他说的戒指不嫌多是什么意思。
除了那日他们一起挑的铂金对戒以外，江祈又另外给了她两个戒盒。
其中的一个戒盒里，是质地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对戒；而另一个戒盒里，是古法工艺的金竹对戒。
“平时喜欢戴哪个？”
像是知道今晚的那枚戒指会被她束之高阁，他又将另外三种选项摆在她的眼前。
比起当初一起选的铂金戒，他今晚给她的玉戒和金戒会更配她平日里的穿搭，就连他今晚给的翡翠戒指，都要比那枚钻戒适合她。
想了想，许昙拿起金竹对戒里的男戒，缓缓套进江祈的无名指里，金色竹节古朴雅致，就是和他身上的西装说不上特别搭。
“还是戴我们原先一起挑的那款吧。”
许昙说着便要摘下，江祈却收回了手，拿起了另一枚相应的金竹女戒。
“你喜欢我们就戴这款。”
他说。
戴着竹戒的手牵起她，硬质的竹节触碰在她的小指指尖，又在这个难忘的夜晚，触碰在她身体的每一处。
酣然入梦时，搂着她腰的手始终覆在她虚握成拳的手上，成对的竹节相依相偎。
第二天一早，江祈枕旁的手机刚震动了一声又很快被他摁掉，他按照惯例先提前起床给许昙煮早餐。
门被他轻轻打开又关上之后，许昙没过多久便醒了。
她转了一个身，空下的被子让她有些恍惚，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很美的梦。
可抬起手，金色的竹戒却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说他爱她。
不是喜欢。
是爱。
许昙把手从被子里伸出，转着指根上的戒指发呆，直到卧室的门被再次打开。
“江祈。”
许昙喊他。
“怎么了？”
江祈掀开被子，将她捞入怀中。
熟悉的温暖再次将她笼罩，许昙抿了抿唇，轻声喃喃：“以后早餐也让别人来做吧。”
“吃腻我做的了？”
许昙摇了摇头。
他隔三差五就会换个花样，她怎么会腻。
“不是。”她说。
又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我想在醒来的时候，看见有你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