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颠簸前行,小黑窝在饱饱的怀里,它把爪子轻轻贴在饱饱的额头,一触即分,不出一会,饱饱就睡着了,小黑也陷入了睡眠。
饱饱在梦中咂咂嘴:“巧克力小蛋糕......”
张大饼乐了:“这孩子,梦里都想着吃。”
给饱饱盖好外套,坐在楚游的后座的张大饼往前倾了倾身子:“楚游,我看你的战斗服,像是德瑞公司的?”
楚游没吱声。
张大饼也不在意:“我之前也在公司里待过,还是自己在外面干更舒坦。”
楚游对这些在不依靠公司的人的生活状态挺感兴趣,便问道:“怎么说?”
张大饼长臂一伸,越过楚游,楚游警觉地看着张大饼的手臂,只见他拿起了放在车前方的一个蔬菜罐头。
张大饼拿着罐子在楚游面前晃了晃:“在外面干的好处可多了,就拿这东西来讲,你在外面找到的资源,只要一进安全区,就会被收缴。但是对我们而言,找到多少就得到多少。你说是吧?”
“这确实。”
张大饼说的话在楚游心里扎下一根针。他清楚公司能够提供很多好处,比如提供安全的住所,但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能想着“我全都要”。
————
车的后排,熟睡中的猫,小肚子起起伏伏。
在梦境的深处,一片漆黑的空间中,逐渐出现了萤火虫般翩飞的光点,他们逐渐降落、聚集,最后汇集成两个发光的小人,一高一矮。
矮的那个,脸胖胖的,眸子漆黑,正是饱饱。他看着自己发着淡淡金色光辉的双手,有些疑惑:“这里是……”
“你的,记忆空间。”
饱饱抬头看向身旁的人,瘦瘦高高,也是蒙着一层模糊的光晕。那人的脸看不清晰,唯独那双绿色的眼睛很是清楚。
像是金色的雕塑上镶嵌着的两颗绿松石,纯净闪亮。
饱饱恍然大悟:“你是小黑,这里是……你的异能。”
小黑在黑暗的空间里前行。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饱饱两根白萝卜似的小短腿迈得飞快,有些吃力地跟在小黑后面:“我虽然是个感染体,但我真的只想让楚游帮我找爸爸。”
随着他们往前走,两旁逐渐亮起了红色的灯笼,在半空晃晃悠悠。
在红色灯笼下,出现了半透明的幻影,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正蜷缩在地上。
这是饱饱来到人世的第一段记忆。
“你之前的,记忆,都没有了。”小黑有些疑惑地歪歪头。
饱饱反问:“你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小黑没有回答。
“呜呜……呜呜……”
像是半夜里鬼怪的呜咽,蹲在地上的幻影轻声哭了起来。
偌大、空洞的黑色里,忽然传来了吵嚷的声音。
女人大声喊:“这是一个怪物!我们真的要养他?”
一个男人疲惫地说:“不然还能怎么办?”
“他是个不通人性的怪物!你疯了?!”
“我没疯。你问问你自己,这么多天,我们都把他当儿子,我们真的能狠下心把他抛弃吗?”
“怎么狠不下!你真的……”
“喂!你要干嘛?!”
在男孩旁边,出现了一扇门,门被缓缓打开,又反锁。
女人悄悄地凑近,背后藏着的刀闪着白光。
她声音温柔,就像唱摇篮曲:“饱饱,你睡了吗?”
回答她的,是低低的啜泣声。
“饱饱?”她有些惊慌,来到男孩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一个字。
“妈妈,你不要丢掉我好不好?我生来就是这样,变成这样不是我的错!我明明没有犯错,不要丢掉我。”
女人迟疑了一会,慢慢地抱住了饱饱,良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刀慢慢举起:“是妈妈对不起你……你没有错。”
门被打开,男人出现在女人身后。
扑哧——
男人手里也握着一把刀,女人倒在了地上。从女人幻影的伤口里,飘出许多细小的、发光的尘埃。她睁大了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妈妈?”小孩向母亲的尸体爬了过去。
男人蹲下身,阻止饱饱触碰到女人的尸体:“饱饱,不要怕,我会给再给你找一个妈妈,一个……会永远爱你的妈妈。”
“爸爸……”他无措地看着父亲,“妈妈她死了。”
“嗯。”
饱饱在父亲的怀里哭泣着,哭声越来越大,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他们都讨厌我,恨我。爸爸,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生来就是这样,是我的错吗!为什么连妈妈都讨厌我!为什么!”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小黑把手一挥,声音戛然而止,幻影扭曲的面目就此定格,嘴巴张大、怒目圆睁,泪流满面。
小黑说:“都是些、废话。”
这语气中的恶意,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梦呓般的声音,让饱饱略感惊讶,但他看不清小黑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微微眯起的绿色双眼。
这时候的记忆像被按下快进键,四五岁的小男孩蹲在原地,却慢慢长大长高。
房门被敲响,男人带进来一个女人。
“饱饱,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千燕,是你的新妈妈。”
“妈妈?”一直蹲在角落的饱饱抬起头。
千燕从门口踏着光,走到饱饱旁边,温柔地抚摸饱饱的脸颊。
“我听你爸爸说,你妈妈死后,你不喜欢说话。”
这段时间,你很孤单吧。”
随着千燕的拥抱,幻影消散如烟。
饱饱淡淡地看着消逝的记忆:“记忆不会说谎。所以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有爸爸。”
小黑默默等待那段记忆的飘逝,继续向前。
后面的记忆片段开始喧闹起来,小孩的笑声回荡其间,在红色的灯笼下,出现了人、各种各样的动物。只是它们全都是感染体——断了条腿的兔子欢快地蹦跳,缺胳膊少腿的人跳踢踏舞,你追我赶。从地面上生长出颓败的游乐园,旋转木马杂草重生,海盗船永远凝固在一个角度。在这片喧闹嘈杂中,一家三口手拉着手,欢声笑语,穿过熙攘。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各样的食物幻影在空中飘荡,牛排、烤鸡翅、烧鹅。这些食物飞降到一张桌子上,蛋糕放在桌子正中间,上面插了八根蜡烛,灯火摇曳。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坐下。
“许个愿吧!”男人说。
“许个愿吧。”女人说。
饱饱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他幸福地闭上眼睛:“我希望,今后的五十年、一百年,都和爱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男人笑着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千燕说:“瞎说什么呢,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饱饱,吹蜡烛吧。”
“呼——”
于是他们一起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爸爸和妈妈一起鼓掌。
爸爸忽然站了起来:“饱饱,我出去找点吃的,你和妈妈要好好待在家里。“
饱饱含笑看着离开的爸爸。他看着爸爸的身影像被橡皮擦擦除,蜡烛也像火焰那般,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随后消失的是蛋糕,是桌上的美味食物,是妈妈,然后是蹦跳的兔子和人,然后是游乐场和红色的灯笼,它们都变成了光点。
万千的光点化作飞翔的萤火虫,往上飞去,越飞越高,成为了繁星,在夜空一眨一眨。
只剩下饱饱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在一片黑暗中,他独自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饱饱拉着小黑的手,轻声问道:“小黑,我没有战斗力,是一个没用的怪物。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妈妈和楚游。这样妈妈才不会抛弃我,楚游才会帮我找爸爸。”
金色的、纤长的人影低下头,垂眸。绿松石般的眼睛杂糅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
楚游开着车,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发愁。山城本来地面崎岖不平,再加上十年来都没有修缮的排水系统,路上已经积起了水,再隔一段时间,水怕是要没过底盘。目前,必须要尽快找一个地势高的地方避避雨,千燕给楚游指了个路。
楚游沿着千燕所说的方向开过去,车辆晃晃悠悠,小黑和饱饱同时醒来,打了个哈欠。
小黑站起来,前后伸了伸腿,跳到楚游的腿上。
楚游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揉着小黑的毛发。
“怎么了?一睡醒就粘过来?”
小黑蹭了蹭他的手指,眯着眼睛,轻轻地叫了一声。
随后,它趴在楚游的腿上,和后排的饱饱对视。
双方的眼神一触即分,他们达成了奇特的默契,无需多言。
楚游把车停到高处,先清扫完周围的感染体,张大饼撬开商铺的门,进去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向示意他们进去。
这是一家服装店,总共有两层。第一层,是服装店的铺面,男女老少的服装都有,还维持着末世以前整整齐齐的模样,只是上面都落了一层灰。
第二层,比较宽敞,里面放着一张断了一根腿的床,一张书桌,上面堆满了杂物,房间一侧堆叠着许多纸箱。拆开来看,纸箱里是衣服,这一层有窗户,透光。
刚才进入服装店的时候,雨势太大,所有人都被淋得湿漉漉。
楚游打开二层窗户,在房间中生了一把火,温暖的火光蒸腾水汽。
千燕和饱饱先去一层的服装店换衣服,楚游坐在火堆旁取暖,张大饼在房间中走来走去,翻着桌子上的那堆杂物。
猫天生喜欢温暖,小黑靠火焰靠得很近,浑身上下雾气缭绕,它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想要更靠近一些。
楚游眼疾手快抓住了差点钻进火堆的小黑:“胡子都烧焦了,别靠太近。”
小黑不明所以:“喵。”
楚游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这家伙武力值max,长得也是聪明小猫的样子,但是真的脑子不大好使,在取暖的时候差点引火烧身。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楚游为了防止它继续往火堆里钻,把它抱在怀里。
一个湿漉漉的人抱着湿漉漉的猫,相互取暖,橙黄的火光映在脸上。
在这间暖洋洋且破败的小屋内,窗外大雨倾盆和他们没有关系。
张大饼翻完了桌上的东西,坐到楚游旁边,满意地拿着一个小玩意递到楚游面前:“喏,你看看,这是什么?”
楚游接了过来,那是一个长条状的物体,比手臂略粗,通体漆黑。楚游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
“这是什么?”
“音响啊。”张大饼拿起手电,手电上有一个接口可以充电,在电源连上的一瞬间,音响边缘的蓝光一闪。
张大饼惊喜道:“还是好的。”
一道光幕映照在半空,歌单呈现,楚游看着那一排排英文字,忽然他呆住了。
小黑感受到楚游肌肉一瞬间的僵硬,抬起头来看他。
张大饼并未注意到楚游的异样,他摸着下巴:“都是些好老好老的歌,而且全是一个乐队的,这主人的品味还真古早。”说着,张大饼随意点开了一首。
开始是节奏舒缓的吉他和鼓点。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楚游没有听歌,当那熟悉悠扬的乐曲从音响传来,他的心仿佛也跟着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恍惚看到一间窄小的房屋,桌上摆满了温热美味的食物,听见了母亲的唠叨。
“楚游啊,你干嘛把自己逼得这么累。”
“我没事的。”
“哎哟,你看你,天气降温了,也不穿个厚一点的衣服。”
“妈,我出门了啊。”
“哎,早饭还没吃完呢……急什么呀。今晚早点回家吃饭啊,我做干锅排骨。“
“知道了,妈。”
说着,楚游戴上耳机,走出门。
"sometimes I get the feelin'"
(有时候我感觉)
"I was back in the old days"
(我回到过去)
"long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