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过生死关口,活下来之后自然会了悟一些东西,倘若他楚蔷生还是当年那个毓正宫的侍读学士,性格孤戾,一脑门子愤世嫉俗,他的字也不过皮相稍好一些的凡品。”
赵毓一愣,“陛下,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听到您亲口赞楚楚。”
文湛不以为然,“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是他毕竟是大郑的宰辅。”
赵毓心中嘀咕,——可是,这位宰辅,难道不是陛下亲自选择的吗?
只是,文湛转而加了一句,“楚左相一直修自身,是真道学,不像崔姓某人,自从撕掉书生这层皮,就开始堕落,一直把斯文都堕没有了,如今再加上不学无术,安心做一个小小的三等侯,实在是不知所谓。”
赵毓,“……”
陛下,今天您寿辰,能不能放过老崔一天,别嘀咕他了。
哎,……
文湛,“如果我是哥哥,你小的时候,一定会临摹我的字。”
……
时间回到凤化二十八年,暮春。
小殿下承怡被太子拘着练字。他的手指抓着毛笔,极其认真的在生宣上写出几个大大的好像在风中凌乱的杂草一般的“正楷”,太子看了一眼,叹口气,然后很自然的将他抱上膝盖,右手握住他的右手,攥住毛笔,极认真的矫正这位幼弟的笔迹,似乎比在微音殿跟随父皇处理政务还要上心。
……
赵毓,“不对啊,你十四岁的时候,可不会这么耐心,那个时候的你好像吃错了什么,脾气特别不好。有的时候看你心情好一些,我可以见缝插针的说上几句,可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你马上就会发火,而且,平时也阴晴不定的。”
那个时候,承怡遇到了高昌公主。
文湛不太想回忆那几年的事情,就说,“再来一回,我会控制脾气的。”
赵毓不太相信,“可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文湛,“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赵毓,“那是因为你长大了。”
文湛,“这只是一个故事,你还听不听?”
赵毓连忙道,“哦,那你继续讲。”
……
小殿下努力抓笔写了几个字,手指发酸,就想着再玩儿一会儿。太子算了算时辰,今天承怡写字也写了三炷香了,比昨天的一炷半算是进步了许多,于是就放开他的手指,“弹弓你做过了,我陪你喂鱼好不好?”
承怡,“嗯嗯。”
太子,“我让柳从容拌鱼饵。”
……
“假,实在太假了。”赵毓忍不住说,“就算是黄河倒悬,陛下也不可能这样做。”
文湛看着他。
赵毓摇头道,“陛下此时应该怒发冲冠,然后一声河东狮吼,——承怡不许玩,今天不写够十张字帖不许吃饭!!!!”
文湛只是安静看着他,不说话。
沉默。
赵毓比狗熊掰过的棒子还粗的意识,也感觉到不对了,“怎么?”
“河东狮?” 文湛说,“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陈季常的夫人家乡河东,加之说话嗓门大,犹如佛门狮子吼,故而苏东坡写了这首诗,打趣陈季常惧内,陈夫人为悍妇。这样的典故,承怡不会不知道。”
赵毓,“那就雍京狮子吼。”
文湛听着却笑了,浅浅的。
赵毓却说,“我知道,你总是觉得我们小的时候打打杀杀的太浪费岁月,可是,如果没有那一段时光,就没有我们想在的平静。十四岁的储君,无论如何也不会陪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喂鱼。”
“因为,……”
“如果他这样做了,他和那个十岁的孩子都活不过十六岁。”
“不过文湛谢谢你。”
“虽然故事很假,可是,我很喜欢。”
皇帝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只是,……” 赵毓,“我们,其实没有浪费任何光阴。”
皇帝的身边没有废王承怡的位子,却可以容得下赵毓,并不是因为他穿的了布衫,咽的下粗粮,而是因为他为西北,也为自己支撑起了一片广袤的天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了可以为文湛对抗十二道白玉珠冕旒的力量。只有此时,他靠近他,才是两个人的相守,而不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依附,他们都不会被大正宫吞噬。
十年的光景。
万水千山的距离。
其实。
只是,他走向他的一段征途。
“陛下。”
赵毓忽然说,“您讲的这个小故事发生的那一年,正好是老崔从南边回来述职的那一年,他带来了好多南方的土仪。我记得他也给我带了一些土产,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一匹白丝做的一个小衣,绣着 ‘春满花枝’,那可是钱塘梅六娘的遗作,上面的梨花绣出了她毕生的针法,那件小衣哪里去了?”
文湛,“……”
剪碎,埋掉。
如今,那件小衣的坟头的树,都长成参天乔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