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邀柳密进玉熙宫,虽然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不想人淋雨,可是在有心人看来,这就是亲王结交重臣。往大了说,甚至可以勾连到谋逆,往小了说,也是居心叵测。他到不怕什么,就怕连累柳密。唉,多事之秋,少生事端。
这么想,赵毓转了口风,“黄枞菖,你给柳大人取个蓑衣过来,这种雨,伞是挡不住的。”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柳密抬手一揖礼,却比方才对黄枞菖的要深得多,“多谢赵先生。”
赵毓连忙还礼,“柳大人客气了。”
等目送柳密走,回到殿内,赵毓对黄枞菖说,“你去忙正事儿吧。”
黄枞菖自然知道圣命不能耽搁,点头,“那您呢?”
赵毓,“等雨小一些,我送格非回我娘寿春宫那边。她明天还得去书院读书。”
人都走了,周围很安静,赵毓和赵格非这爷俩就站在回廊下,看着外面。大正宫黑色的琉璃瓦,承着天空浇下来的雨水,嘈嘈切切的,犹如珠玉落盘,而这,与民间用的普通瓦片大相径庭。
“爹,我听说,您之前就认识我们书院的谢师。”
赵毓一回神,“谢十一?”
赵格非,“嗯。”
“对,我认识。” 赵毓点头,“我与她兄长谢翾飞很熟。算来,七、八年了吧。那一年大凶,你娘走了,然后先帝也驾崩了,我回雍京奔丧,就动了给你在雍京找书院的心思。云中虽然有你外祖父一家,住得舒服,可是为了你的前途,还是在雍京找老师靠谱一些。当时我就看中了谢家的书院,就与谢冬荣有了一些往来。那个时候,你那位谢师还没出阁,就陪在谢冬荣身边,我就认识了。后来西北军务实在太紧,你还太小,我不能人在西北留你一个人在雍京读书,就把你带回云中了。闺女,怎么忽然说起她了?”
赵格非,“我总觉得,如果能有位这样的姐姐,挺好。”
赵毓一乐,“我成亲就够早的了,只能生出你这么大的丫头,我可生不出她那个年纪的闺女。还有,我在家里就是老大,你其他叔叔,不算埋土里的,上山吃斋念佛的,就是你六叔有个娃,哦,还有老崔那个不靠谱的,也是光棍一条。你七叔只比你大六岁,要不是萝卜大在辈上,他倒算是你兄长。”
闻言,赵格非想起来,白天时,自己与雍王越筝这位七叔话不投机却没话找话的样子,眨了眨眼。
“不许出这个表情,他毕竟是你七叔。” 赵毓说着看了看天,“走吧,雨小了一些,看样子后面还有得下,趁着这个空,咱们快走。”
还没等撑起伞,就看见黄枞菖惨白着一张脸,从宫门外蹿了进来。他刚想要张嘴说话,看见赵格非还在之后立刻闭嘴,像个陡然被锯了嘴的葫芦。
赵毓心中也是一咯噔,“怎么了?”
赵格非见状,说,“爹,我在外面等您。”
见她走到外面的亭子中看花草,黄枞菖这才靠近赵毓低声说,“您还记得程风吗?”
“怎么不记得?” 赵毓一愣,“端午那夜,就是他双手捧着血书跪于大正宫午门,状告北境总督徐绍,为夺取北境军权私杀友军,为掩盖滔天罪行将他程氏一族灭门的大罪。因为牵扯太大,圣上已经将他下诏狱关押,容后再查,再审。”
黄枞菖,“已经查完了。”
赵毓一惊,“怎么,圣上要动徐绍?可是,这个节骨眼,……”
此时,黄枞菖那张白脸,像是纸糊的,雨水都快给淹透了,“程风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原本就应该被诛灭九族。可他侥幸从北境逃出之后,不思苟且偷生,又到雍京诬告总督徐绍,妄图天子自毁长城,实在罪不可赦。”
“程风通敌叛国?不可能!!!” 赵毓的声音都劈了,“他曾经是我的副将!……不行,我得去一趟微音殿。”
“祖宗,您不能去!” 黄枞菖死死揪住赵毓的胳膊,“尹部堂那条腿,当年是怎么断的?”
这声音大到,外面凉亭内的赵格非都听到了。
外祖父的腿,……
她外祖父尹明扬断腿致仕之前,曾经是兵部尚书兼宣大总督,行辕就在云中。他有些不幸,在一场对阵漠北游兵散勇的战役中被人用长/枪从战马上挑了下来,摔断右腿。大郑朝廷有禁令,身体有残缺的人无法立于庙堂,于是尹明扬尹总督在战争结束之后顺势上书乞骸骨。今上爱重人才难得,三次驳回尹明扬的奏折,当尹明扬第四次上书辞官回乡,皇帝免为其难应允,准许他回乡休养。
这事朝野尽知!
黄枞菖,“是因为他丢失了兵符,用一条腿,断尾求生。陛下念他,……,毕竟,……,是,……西北功臣。”
仅仅是“西北功臣”的尹明扬,并不足以让皇帝网开一面,而真正让重罪之人全身而退的,是因为他是赵毓的岳父。
黄枞菖,“所以主上才格外开恩,一力弹压朝野物议,命他致仕。”
那时,赵毓已经削了西北军,返回雍京,对于此事,他所知甚少。许久,他,“所以,我老丈人的兵符并非丢失了。”
黄枞菖,“当年,尹部堂将兵符给了程风,虽然不妥,却是分兵救援北境。只是,那兵符,程风再也没有归还。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枚兵符在西疆余孽浑·撒怜丁身上。祖宗,还记得,去年您在冉庄遇险,浑·撒怜丁等人一路追杀,您用细链弩|箭在他身上套回来一个牛皮袋子?”
赵毓僵硬点了点头,“记得。”
当时就是一顺手的事,随后就扔给了崔珩,他就没再管。
黄枞菖,“那个牛皮袋子里面,装的就是尹部堂给程风的兵符。”
说到这里,黄枞菖看着赵毓,咬了咬牙,才将后面的话说完整了,“因为此事株连,尹部堂与公子尹徵,已下诏狱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