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虞从来不知道，在市中心附近还有这样的房子。
楼房不算矮，楼间距太窄，商贩在底下架起的各色雨棚，显得密密麻麻。
前几天刚下过雨，灰色瓷砖外立面还算干净，但各家各户阳台都挂满了衣物，或是堆着杂物，看上去——
“好热闹啊！跟大学宿舍一样，好多人住一起！”
季少虞笑着左右张望，目不暇接。
凌一嘴角跟着扬起。
这话引起了凌一母亲、周琼荣的好奇，她问：“小鱼，你家住哪儿啊？”
“我家住在山上，周围都没人的！”
京港临海山顶别墅，的确在山上，周围也的确没人。
“哎呀，那你上山要走多久啊？”周琼荣问。
季少虞回想起世界地球日时，季斌淙为集团宣传环抱理念，曾和他一起徒步上山。
“大概3个小时吧。”
周琼荣看他眼神都变了，拉着手一个劲儿道：“可怜娃娃哦。”
季少虞不太明白，看向紧抿嘴唇的凌一，后者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叮！
电梯门打开，凌一率先走了出去。
他跺了下脚，狭窄的通道和楼梯都瞬间亮起了灯。
季少虞：“哇！这灯，好神奇啊！”
周琼荣越发觉得孩子可怜，连声控灯都没见过！
“来，小鱼我们进屋！”周琼荣招呼着看啥都好奇的人。
房子旧，但挺大的，三室两厅。
东西很多，哪怕收拾得井井有条，也总觉得置物架像贪吃蛇，不断蚕食、压缩着房子的空间。
“你俩去房间玩会儿啊，吃饭叫你们。”
周琼荣边戴着围裙，边走到凌一身前。
凌一自然地伸手给她系好，说帮她择完菜再进去，可没等他捞起衣袖，就被周女士推了出去。
“走吧。”凌一看着愣愣站在门口的季少虞，“怎么了？”
“没什么。”
季少虞摇摇头，跟着凌一走进卧室。
很普通的房间，一眼就能望到底，不出所料的黑白灰，没有多余的装饰，很符合他对凌一的刻板印象。
“原来，江城理科探花的书桌这么小？”季少虞的手指轻轻划过白色书桌，“这让请了七八个家教的人知道，还不得气死。”
“还有个书房，这只放常用的书。”
“……我夸你听不出来啊！”
凌一笑了笑，从屋外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
季少虞接过水，边喝边打量起书架。
五层书架的中间木板都已被压弯，现在只留下中外文学名著、天体物理书籍和相框。
季少虞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睛亮了亮。
凌一对他点点头。
“这是我们第一次赢球，打启光那次。”
照片上，穿着明黄色球服的所有人都在冲着镜头笑，青涩又张扬。
他将相框放回原处，却发现书架上白的、黑色相框里，都是他们校队的照片。
“我都可以看看吗？”
“嗯。”
凌一倚在墙边，看着季少虞笑着拿起一张又一张。
床头柜的那张引起了他的注意。
凌一站在前面，半身照占据了照片2/3的篇幅，剩下的1/3是不小心入画的自己，忘了是在干嘛，但笑得眼睛都弯了。
“这张也有我诶！”季少虞拿起看了一眼，“你接受校报采访，怎么都不挑个好的背景啊，把我都拍进去了。”
“嗯。”凌一看着他，“没注意。”
季少虞往后退了几步，发现灰色床铺的枕头旁，还放着一本鼓鼓囊囊的相簿。
“凌一。”
“嗯？”
季少虞挑眉看他：“难道你也有那个什么，新闻报道里高中成绩拔尖，结果进入大学后不适应，就老回忆从前？”
凌一思索片刻，点点头。
“这都被你发现了。”
“那当然！”
凌一趴到床铺上，伸手拿过相簿，支着脸看着季少虞。
季少虞站在原地没动。
凌一垂下眼，刚准备坐起来。
“我没洗澡，不能上床。”季少虞认真地看着他。
凌一沉默了。
“没换衣服很脏的，会弄脏你的床。”
“我不介意。”
季少虞怔愣一秒：“嗯？”
“我是说，今晚也会回学校。”凌一低下头，泛起相簿，“不用担心。”
下一秒，身侧床垫微微下陷，季少虞来到他身边，带来一阵橙花清香。
“可以开始看了吗？”季少虞苍蝇搓手，“对于八卦，我完全无法抗拒。”
凌一回过神，点点头。
季少虞很喜欢看相簿，他第一次见到季斓漪，他的母亲，就是从相簿里面。
对他而言，相簿是私密的，就像是歌单一样。
所以，他从来不会主动要求别人与他分享，但是今晚……
季少虞不清楚是什么心情，也无暇理会，因为凌一翻开的第一页就让他笑得打滚。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啊？”
季少虞指着所有人都顶着一脸奶油，只有自己脸上干干净净的照片。
“这是我高一生日的时候诶！”
季少虞不能吃蛋糕，却还是让家里做了两个三层蛋糕送到学校，分给班上同学和队友。
“你看祁夜脸上哈哈哈！最干净的，除了我就是你和宋歌。”
“嗯。”
“宋歌是宋叔叔的儿子，而你嘛……”季少虞翻动着相簿，“老是黑脸，谁敢抹你啊。咦，这张在笑诶？”
凌一站在照片右侧，额前的深棕发丝被吹起几缕，嘴角噙笑，看着照片左侧虚化的模糊人影。
“你在笑啥？”
“不告诉你。”
季少虞哼了声，翘着脚继续翻页。
“这张是我们在山城步道团建的时候！那家咖啡可难喝啦！”
“你又没喝过，怎么知道的？”
季少虞指着照片里，黑脸的凌一本人，用眼神说：这就是证据。
凌一没说话。
季少虞继续看着照片，看见了跟树袋熊似地挂在祁夜身上的自己。
“宋歌的脸怎么也是黑的啊？”
“你不知道祁夜跟宋歌的事？”
“什么事啊？”季少虞不解地看着他。
凌一摇摇头，当起谜语人。
“他俩关系挺好的啊，老黏在一块儿，我有时候给祁夜打电话，宋歌都在旁边……就是不知道为啥，俩人没读同一个大学。”
季少虞说着，想到了什么。
“凌一。”
“嗯。”
“你为什么读江大啊？”季少虞想起那天庄老师的反应，“以你的成绩，的确可以读更好的大学。”
凌一看着他，原本微微扬起的嘴角慢慢抑了下去，棕色眼眸浮上一丝失落。
“季少虞，你为什么没读江大？”
季少虞现在才发现，原来在凌一的鼻尖上还有颗小痣。
他回过神，眨眨眼回答道：“我搬家了啊。”
凌一喉结滚了滚，低低“嗯”了声。
“嗯什么哦？”季少虞蹙眉看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真的想知道吗？”
“对呀。”
季少虞看出了凌一眼中的认真，心跳在放缓一秒后，开始剧烈跳动——
凌一伸出手撑在了他身体的另一侧，朝他慢慢靠近。
“小鱼……”
灯光瞬间熄灭。
季少虞立即闭上眼，被拥入无比温暖又宽厚的怀抱。
“别怕。”凌一抱着他，不停用大拇指摩挲着他发颤的肩膀，“我在这里。”
季少虞丝毫不敢睁眼，将头埋进发散热气的源头，凌一的胸膛。
还不够，他伸出手，一手握紧凌一的手臂，一手抓着他的领口。
“你不要走。”
“我不走。”
这时，屋外传来周琼荣的声音。
“哎呀，又跳闸啦。”
紧接着是椅子腿在瓷砖上拖动的声音。
“我手机呢？凌一，你来把这个闸推上去。”
过了会儿，卧室门打开。
凌一的脚步声似乎有些沉，他不用椅子，只消伸手就碰到了电闸。
啪！
全屋灯光应声而亮，抽油烟机和冰箱运转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亮啦？”
——季少虞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嗯。”凌一扭头看着背上的人。
“哟，这么大个小伙子还怕黑啊？”周琼荣笑了两声，“正好，洗洗手准备吃饭了啊。”
过了会儿，她朝着厨房门外道：“你爸要到楼下了，买了些东西，你下去接他。”
“好。”凌一看回正在洗手的季少虞，“我……”
“去吧去吧，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哪用得着陪我洗手。”
凌一笑了笑，将棉柔巾递给他：“擦擦手，那我先下去了。”
三分钟后，季少虞开始后悔没跟凌一一块儿下楼。
“这么多东西不能吃，肯定是脾胃不好！过敏什么的都是谣言。”
季少虞握着矿泉水，礼貌点头。
热情待客的周女士丝毫没察觉：“阿姨有空带你去看老中医，看完之后，你啥就能吃了！你这多瘦啊！要是我儿这么瘦，我得心疼死。”
周琼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女性长辈类型。
热情、爽朗，想起来就拍两下他的脸，拿出手机给她公众号的「专家」讲解，还非得打电话给老中医，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季少虞开始好奇，这么外向的妈，是怎么有凌一这种闷葫芦儿子。
这种感觉，在见到风趣幽默，变了朵小花别到妻子耳后的凌父时，更加强烈。
“啊，这就是季……”凌父的话被一个眼神打断，“凌一的同学是吧？”
“叔叔你好，我叫季少虞，叫我小鱼可以了。”季少虞礼貌颔首。
“来来来，先吃饭！”
饭桌上，季少虞惊讶地发现全都是自己能吃的菜。
凌父有些拘谨，但周琼荣还是那么热情，用公筷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
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凌一。
“妈，知道你喜欢小鱼，但他吃不了那么多。”
凌一去厨房拿了个盘子，放到他面前，将他堆成小山的菜都放了进去。
周琼荣嘴上应着，但还是继续夹着菜。
凌一的妈妈虽然太过热情，但也并没有引起他的不悦，倒是凌一出声提醒了好几次。
季少虞吃惯了分餐制，头一回跟一桌子人伸盘子里夹菜，还是挺不一样的。
“还好吗？”凌一问他。
见季少虞点点头，凌一笑着低下头，挑出他盘里清蒸石斑鱼的大刺，问他要不要再淋点酱汁。
凌一的举动，让季少虞想起了曾经照顾过他的人。
“凌一。”季少虞凑得近了些，“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亏心事？”
凌一沉思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太可疑了你现在。”
“吃饭。”
吃的差不多了，周琼荣问他们今晚是回宿舍还是住家里。
“书房太久没收拾了，只能让小鱼跟凌一凑合一晚。”
季少虞和凌一双双诧异抬头，不等他们先回绝，凌父开口了。
“诶，季……小鱼怎么能在我们家凑合呢，房子这么久，那房间又太小，住着多不舒服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季少虞紧张地看着有些失望的女士：“阿姨，我没那个意思，您家的房子很温馨，很大！我真的很喜欢！”
凌家父子都知道季少虞是在客气，但周琼荣不知道。
“呀，这可怜娃娃！”周琼荣说着往卧室里走。
很快，她回来了，手里多了个红包，一个劲儿地往季少虞兜里塞：“来，小鱼啊，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你就拿着吧！”
季少虞愣在原地，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