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一清二楚一个字都不要给我少,说!”
陈经手里掐着一支烟的烟尾,从烟盒里抽出的一支,漫不经心地摆弄。
他到底忍住没抽。
心里依旧憋着一股文火。
散散地看着坐对面的少女,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招。
咖啡馆安静温馨,氛围舒适宜人,松软可口的面包醇香,浓厚丝滑的咖啡因子,香气扑鼻,令人心旷神怡,让人舒服地想睡上一觉。
姜明则始终盯着餐桌上透明花瓶里的鲜花,静静发着呆。
服务员呈上餐品,摆在姜明面前的是一杯热牛奶,一小盘玛德莲贝壳,和店员推荐的糖浆松糕。
“就当下午茶,不想说那就吃东西,不吃那就讲”
“总之今天你又要讲又要吃,吃完了再去吃其它的,想吃什么随你选”
陈经抿了口拿铁,苦的他差点咬舌头。
又用叉子切了口摆他这边的芝士蛋糕,甜的发腻。
他真搞不懂现在女孩们的爱好,喜欢这些个又苦又甜的东西,一会苦一会甜的,嘴巴受得了吗。
姜明发呆地盯着端上来的食物,空气里还泛着热气。
她同样也搞不明白自己会像只小鸡似的被拎着走,书包放在陈经那边的座位,视觉死角她连书包带都看不到一点儿。
她突然倔强说:“还没到下午茶时间!”
陈经好脾气道:“好好,你说没到就没到”
“我不喝纯牛奶,不喜欢它的口感”
“好好那就不喝,看你要喝什么随便点”
姜明盯着那盘玛德莲贝壳,以前看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中对它的描述总是会很好奇它的口感。
等到自己亲自去尝的时候又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
而现在,她居然有点垂涎欲滴。
吃一口这个再喝一口牛奶会是什么味道?
其实她并不讨厌牛奶的口感,不喜欢不讨厌,单纯无感。
“姑奶奶,就真要和我耗着呢?”
显然,陈经着实已经受不了这些咖啡奶茶的味儿了。
却还耐着性子,真就和她熬着。
姜明凝住气,片刻,叹气。
她跑的再快也会被追上,早知道就直接往人最多的地方躲,不然现在也不会被守在这里。
“我的事,和你没关系吧”
陈经把烟塞进嘴里,叼着,也不点火。
神色暗淡,良久,他说:“你不是还欠我一个人情”
“…我回请你吃饭就行,这顿算我的,加上下一顿”
姜明叫来服务员,干脆利落结了帐,又从自己随身的小钱包掏出折叠齐整的百元钞票,拿了一小摞,轻飘飘从桌上递过去。
“这样我和你就两清了”
“清什么”
姜明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明明之前说陪他吃饭就再无瓜葛了,连带那天在球厅的情也清了。
现在反倒算成另外欠他人情,难道还不够?
陈经冷眼,看着她一系列操作。
沉声道:“你和你朋友上次在球厅,我哥们帮了你们,如果不是我告诉他水在哪,他也没办法分开他俩。你说,你是不是欠他,也欠我?”
“上次也是,本来我就已经吃过了。看你心情不好,一幅可怜兮兮馋的那样儿,只能屈尊陪你喽。哎,回去肚子就疼”
他还故作难受捂了捂肚子。
“所有现在你不光欠我哥们一个人情,还欠我两个人情,不过嘛,我哥们对别人还他人情没兴趣。我替他承这情,所有现在,你还欠我三个情”
陈经得意洋洋,皱了皱眉将桌上那一叠红票又抛了回去。
“谁稀罕你钱拿着吧”
陈经将烟从嘴里拿出,眯了眯眼道:“小小年纪的,学什么不好?学人拿钱办事,有些事儿拿钱还不了的。你麻利点,把你脖子上那道伤的故事讲了,就算还了一个人情”
又把咖啡店服务员叫过来,重新付一遍,姜明付的那份钱由服务员改为现金退了回来。
……
那这么说她还欠着两个人情呢。
姜明愣愣盯着桌面上一堆零零散散的纸钱和硬币,她总算服了软。
—
为了逞英雄把一个女孩的脸弄伤了,后来发现原来自己是狗熊,不会再有人愿意主动和她做朋友,连同桌也对她嗤之以鼻。
走在路上 ,饭点去吃饭,集体课余活动,其实没有人当她的面亦或站她面前指责她对她破口大骂过。
可有些时候,不是怕山野猛兽突袭攻击,是怕迷雾重重,永远剥不开的云雾迷踪,迷失于未知,找寻不到方向。
以前上小学初中的时候,很要好的朋友其实不多,交的最亲密的也只有过雪芹。
可就算雪芹不在的时候,也依旧会有人愿意和她聊天,聊学业聊成绩聊家庭聊爱好。
她可以很自然地告诉同学自己有段时间沉迷于恐怖漫画。
喜欢在黑漆漆的晚上一个人的家里看游戏主播玩恐怖游戏然后无数次被主播的尖叫吓到。
诉说自己小学时上芭蕾课由于学的晚柔韧度不够吃了很多苦,结果一次上台表演机会都没有,于是特别讨厌教芭蕾的舞蹈老师。
她也可以很自信很傲娇地告诉初一英语课本第一单元都认不全的同学讲自己俄语说的很流利,然后装作语重心长地样子告诫那位同学要好好学习英语超级简单学。
其实心里幸灾乐祸,嘲讽那个人也是因为那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
她可以任性可以温和可以善良甚至偶尔可以让小恶魔上身做一些无聊的恶作剧。
她可以很端正可以很板直也可以歪歪扭扭随心所欲,她一切都有的选。
她可以选择自由更可以选择约束。
分享的小玩意小零食总会有她的那一份,参加活动举办小游戏也总不会遗漏她一直都有向她邀请,哪怕她一遍一遍拒绝哪怕关系其实无非仅是点头之交。
不是说为了这一点蝇头小利,也从不觉得别人对自己有分享的义务,更不是道德绑架要求别人事事照顾自己情绪。
其实从顶端浮云的高度落到幽深暗绝的低谷,她并没有多大感触。
其实一切照旧的。
她从前也习惯一个人吃饭,因为可以细嚼慢咽不用搭话不用怕冷场。
她从前也常常一个人走路的,雪芹不在身边,她也可以享受一个人的安静,感受风拂过脸颊,看看天瞧瞧地什么的。
可现在,一切没得选。
在穿着军训服走过去的那天之前,还有同班的女同学邀请她站一个小组方针,而她拒绝了,因为不喜欢拉帮结派的感觉。
有没有后悔没答应没接受别人主动的那份好意呢。
有没有后悔那天冲动呢?
是不敢后悔吧?
姜明有时候想题,想着想着就突然心里边这样质问一下自己。
又觉得,如今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无非是帮自己省下了拒绝的时间,她也不用因为拒绝了别人而觉得难为情或是尴尬。
……
心里却不可控地空落落。
她还是没有习惯。
后来,又犯了傻。
她自己觉得有点傻。
然后,有了这一道伤疤的来历。
学校里风向似乎就是因为这条伤疤的出现扭转了,有人开始主动向她示好,就像从前,她什么都没做,也依旧有无关紧要的人对她友好,向她微笑。
姜明很厌恶这种感觉。
自己就像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流浪狗。
和以前接受他人释放出的好意完全不同的体验,觉得他们的示好是暗藏杀机的恶意。
她变得敏感了。姜明这样想。
其实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很聪明,懂事故,知分寸。
以前还没上高中,对她表面友好背地里却评判赌咒她,不是没有。
可她却能很圆润伪装极好的当作完全不知道。
实在讨厌不想去维系表面关系的话,她也有本事将受到的恶意不动声色还回去,施点小小的惩罚,而她还在最安全的地方扮演无辜委屈的,无可指摘。
既不过分退让也不欺软怕硬,她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维持住一切是轻而易举的。
所有,姜明无法控制自己的无数次想更有点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圣母,做法愚蠢冲动。
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是善良正直的,所以哪怕心里觉得不妥知道自己其实解决不了问题却依旧逼迫自己去当审判官?
假装世界和平校园美好和谐同学之间友好相处互帮互助,她不是不知道校园霸凌,甚至初中时候校领导发言讲话时也涉及到学校安全拒绝霸凌。
听过无数遍他人之过,觉得也不过是被人当成茶余饭后嚼舌根,不过如此的幼稚手段,只要内心坚强就不会被干扰受迫害。
……
可是她的军训裤快掉下来了啊。
……
“姜明你衬衫有点透哦,我有一件薄外套你要不要穿不然那些臭小子看见了准要起哄的”
“同学你裙子上有血需不需要卫生巾…”
“口红有点花了我这儿有镜子”
……
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啊。
敏感细腻的女孩,有时矛盾二字无法透彻地形容诠释,她或许前一秒会窃语一二,转身又会将温柔细心淋漓尽现于她话题的主人公。
所以姜明总结切身经历和所见所闻,社会准则和自身修养的驱使,环境与天性使然。
她在那一刻没有丝毫意识挣扎,身体替她做出本能反应。
“保护她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