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光亮闪烁，两人重新出现在空气中，燕云朔迅速探查一圈周围的情况，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这次是在高空，没什么鬼物。

此时阴界不再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是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光亮中，这光亮昏暗、微弱，就像阳界那些即将迎来狂风暴雨的黄昏，但好歹能让人朦朦胧胧地看清些东西。

燕云朔正御空站着，脚面忽然一痛，紧接着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了过来，他一回头，嘴唇差点擦过君辞脸颊，吓得向后一仰：“你干嘛？！”

君辞理直气壮地踩在他脚背上：“飞不动了。”

“你不是留了灵力……”燕云朔上下扫视他一眼，“你全用来施清洁咒了？”

君辞：“嗯。”

那可是血海，里面不知道有多少脏东西，在里面泡了一整天，君辞现在恨不得掏出浴桶来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一遍。

但这里不能泡澡，只能用清洁咒，他一个没忍住，把所剩无几的灵力用得差不多了。

此时两人形象相差甚远，燕云朔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袍脚还向下滴落着黑红的血水，而君辞已经变回了白衣翩翩不染纤尘的模样——只是因为靠在燕云朔身上，雪白的衣袍又浸染上一层红色。

君辞皱着眉，向后仰开一些，勉强从灵脉中搜刮出最后一点灵力，给燕云朔也来了个清洁咒，直到他身前的衣料也干燥洁净了，才放心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腰带，不让自己掉下去。

燕云朔觉得自己背后还是湿哒哒的，扭头一看，顿时无语：“你都只给我洗一半的？”

君辞振振有词：“灵力不够了。”

他灵力只剩这么点，能把这人正面弄干净已经很够意思了。

燕云朔彻底无言。

他觉得君辞真是奇怪，前一天和他冷战时被净灵之力折磨得浑身浴血都不愿意服一句软，现在就因为身上沾了点无伤性命的脏东西，居然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踩在他身上说自己灵力不够。

“对了。”燕云朔看向君辞左臂，“你的伤？”

君辞左臂被那鬼王划伤，但现在试着动了动，却没再感觉到疼：“好像没事了。”

燕云朔不太相信：“真没事？”

万年乌木疗愈净化效果极佳，上次他们遇到那被阴毒所伤的同门师兄，君辞只是用乌木在他手臂上敲击几下，阴毒就被拔除，但燕云朔记得，君辞处理伤口时用了万年乌木的汁液，却没能止血。

燕云朔：“要不还是检查一下。”

“不用。”君辞回绝，伤口在上臂靠近肩膀的地方，要检查还得脱衣服，他嫌麻烦。

燕云朔看向他右眼：“那你的封印？”

君辞抬手摸了摸眼睛。

君辞：“还能用。”

封印有些开裂，但没有崩坏，还能将绝大多数净灵之力控制住。

“但一直会有净灵之力流出来吧？”燕云朔皱起眉，握住君辞手腕。

他现在做这个动作已经很熟练，为君辞输送阴气就更熟练了，没过一会就探查清楚他体内的情况，眉心略微松开了些。

本来君辞从何处吸收灵力，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这血海上到处都是怨气和邪气，连阴气都不多，更别说灵气，他只能靠肉身慢慢恢复，灵力回复速度大大降低。

但由于有净灵之力从封印中流出，再加上燕云朔的极阴之气调和，君辞灵力回复的问题反倒解决了大半。

“这倒有点因祸得福？”燕云朔挑眉。

这情况唯一的弊端，就是君辞不能离开燕云朔太久，如果没有极阴之气压制，他靠自己控制不住净灵之力。

燕云朔得意了，君辞嘴再硬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要靠他接济！

什么时候君辞又惹到他了，他转头就走，这次君辞为了活命，总要追上来求他，说几句好听的了吧？

燕云朔越想越飘飘然，冷不丁听到君辞狐疑地问他：“你傻笑什么？”

“谁傻笑了。”燕云朔立刻回神，“我在思考严肃的事情。”

君辞冷呵一声：“你还是先关心一下现在该怎么办吧。”

这里可是阴界，他们对情况一无所知，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危险。

两人都探出神识，开始探查周围的环境。

四周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黑红色，那是从脚下的血海中升腾而起的怨气和血气，透过这层黑红的薄雾，放眼四望，入目全是广阔无边的血海，耳边也全是海浪翻卷的潮涌声。

唯有一个方向，能看到一道巨大的黑影，巍然屹立在地平线上，顶部直直没入目光不可及的云端。

燕云朔：“那是……终冥山？”

君辞：“应该是。”

阳界关于阴界的信息不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关于终冥山的记载。

传说这世间阴阳乾坤轮转，生魂死灵轮回，都是在终冥山上进行，这座山是阴界的最中心，也是整个世界的最中心，不论身处阴界何处，只要抬起头，都能看到终冥山亘古不变地矗立在天地间。

还有传闻说中洲中心的钟灵山，就是终冥山在阳界的投影，两山共同作为世界根基，支撑着天道运转，不过有无数大能前往钟灵山探查，也没有查出这两者间有什么确切的联系。

“终冥山在这边，说明阴界中心在这边。”燕云朔看向相反的方向，“那我们往这边走，是不是就能回去？”

君辞看着一望无际的广阔血海，陷入沉默。

他们是从怨哭陂进来的，但经过卷轴三次远距离随机传送，现在早就不知道传到哪里来了。

这里还在怨哭陂的血海范围内吗？还是已经深入阴界？向着远离终冥山的方向走，真的就能找到界壁吗？

要知道，在正常情况下，界壁本身是不会显形的，如果找不到怨哭陂这种因阴气暴涨而突出到阳界的特殊阴域，他们就算绕着阴界走上一整圈，也找不到能穿越回阳界的界壁。

而阴界何其广大，怨哭陂那种规模庞大的阴域，放在整个阴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他们真的能找到阴域所在吗？

燕云朔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燕云朔想到什么：“你的令牌呢？”

君辞从乾坤袋里拿出令牌，燕云朔低头一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墨色令牌上点缀着一圈碎星石，平常这些代表乩煞阵的碎星石至少有三成亮着，散发出白色的莹光，警示着阴气浓郁之处，而现在，令牌上所有石头都黯淡下去，寂然无声。

这当然不是因为怨哭陂周围的鬼物突然安分了，而是因为他们已经离怨哭陂太远，令牌脱离了大阵辐射的范围。

本来以为摆脱合体期鬼王的追杀就能放下心了，没想到，这好像只是不幸的开始。

燕云朔叹了口气。

君辞心情也有些沉重，见燕云朔嘴唇微张，准备说话，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燕云朔：“你能换个脚踩吗。”

君辞：“？”

燕云朔：“我右脚有点麻。”

君辞：“……………………”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踩上燕云朔左脚脚背。

其实君辞不是第一次用空灵力，燕云朔大可以像之前一样搂着他的腰带他御空，但脱离那种被强敌追杀危在旦夕的紧迫境况，燕云朔的手不知为何就是伸不出去。

君辞被这么一打岔，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正事：“三条路。”

第一，向着远离终冥山的方向，试着寻找阴界的边界，只要能找到界壁，他们就能穿回阳界。

燕云朔：“这希望太渺茫了。”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根本找不到界壁，在阴界活生生耗死。

君辞：“第二，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驻扎，等待阳界救援。”

怨哭陂边缘出现合体期鬼王，还将界壁向外推移数十丈，这么大的动静，铩魂盟不可能察觉不到，事实上，只要他们昨天再多坚持半盏茶的时间，君沉渊就能赶到。

这也是君辞没有立刻动用长距传送卷轴逃跑，而是先试图用瞬移符搭配防御灵器周旋的原因。但合体期鬼王，就算是推移界壁后消耗了大量力量的合体期鬼王，也不是他们两个金丹能抗衡的，君辞最终还是用了传送卷轴，还被逼到在血海中泡了整整一天，才摆脱追杀。

现在阳界肯定已经发现他们两人失踪，君辞觉得他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赶到怨哭陂了。

燕云朔：“凤尊和凤君会亲自进来吗？”

君辞：“不一定。”

如果君暮寒和凤怀卿能穿过界壁，肯定会进来救他，但问题是，他们不一定进得来。

界壁最多只允许金丹修为通过，想进来就必须将修为压制到金丹，但压制修为也是有限度的，元婴期和化神期还勉强能做到，再往上，修为差距过大，想伪装成金丹骗过界壁，很难成功。

“但不管来的是谁，反正阳界肯定会来人救我们，这个倒是可以指望一下。”燕云朔笑了一下，话锋却是一转，“但我觉得我们不能留在原地，被动等他们来救。”

还是那句话，阴界这么大，他们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指望阳界来人找到他们，这可能性比他们靠自己找到界壁还低。

燕云朔看向君辞：“还是走第三条路吧。”

君辞还没说第三条路是什么，但他们都知道。

魂魄轮回转世都在终冥山，说明山上有阳界的通路，他们想要回去，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继续向阴界深处走。

穿过血海，穿过古籍中记载的阴界大陆，一直抵达终冥山，抵达那传说中的阴阳轮回之处。

燕云朔：“至于阳界来找我们的人，沿途留点记号给他们就行，。”

阳界的人能看到就最好，看不到，那也没关系。

君辞：“嗯。”

他们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虽然为了走出阴界反而要更加深入，这决定做得让人心情有点沉重，但既然做了决定，两人也不再纠结，开始清点身上的物资。

燕云朔抖了抖自己的乾坤袋。

里面倒出几瓶丹药，几块灵石，几张玄阳子随手画的符咒，几把燕云朔炼来练手的玄级灵器，再加一块磨刀石。

君辞等了好一会儿，发现燕云朔没继续掏出新东西，才意识到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君辞看着那堆东西，忽然对此人产生了一丝怜悯，摸出一个玉质小盒和一张丝帕，放进燕云朔空空的乾坤袋里：“至少给刀吃点好的。”

盒子里是他平常保养素尘剑用的软膏，弦月刀应该也能用。

燕云朔还没说什么，挂在他腰间的弦月刀忽然嗡鸣一声，绕着君辞快乐地打起转。

弦月双刀是天级灵器，是有刀灵的，甚至不止一只，而是一对，但君辞从来没见过。

毕竟他和燕云朔见面就是打架，素尘剑和这对弯刀对劈角力过不知道多少次，弦月刀的刀灵自然不乐意搭理他。

今天君辞居然送了燕云朔一盒保养软膏，还为它们说话，刀灵顿时大受感动，立刻叛变了。

眼见着两柄见血封喉的弯刀花蝴蝶似的围着君辞打转，恨不得直接挂他腰带上，燕云朔嘴角抽了抽，拒绝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口，默默把玉盒揣进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