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朔闭着眼,守神内视,看着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水乳交融,有股奇异的感觉。
在他体内,一颗金丹正缓慢地旋转,阴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在灵脉中运转一个周天,被灵根转换成灵力,不停注入金丹之中。
旁人这样大量吸收阴气,会觉得森寒难耐,燕云朔却并不难受,甚至觉得阴气比灵气吸收起来更为顺畅,连突破的速度都比以往要快很多。
似乎他本来就应该以阴气为力量之源……
燕云朔心中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想停止转化,看看他直接将阴气注入金丹会怎么样。
但这想法才刚刚升起,心脉中悬空的一小滴净灵之力忽然有些发烫,燕云朔想到自己现在还和君辞绑在一起,最终还是收回思绪,按下这个念头。
在阴界的时日不会短,没必要在突破关头冒险,等之后日常修炼的时候,再试也不迟。
君辞站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撬着崖壁上的水晶,每一簇水晶之后都连着一株鬼手藤,他掌握的净灵之力不多,本不想太浪费,干脆拔除素尘剑,将藤蔓一段一段地切碎。
就这样等了将近一天一夜,君辞终于感觉到,不远处阴气形成的能量漩涡陡然变大,随后慢慢平静下来。
燕云朔突破完成了。
意味着他们终于能上岸了。
君辞随手将附近的最后一块水晶塞进乾坤袋中,快速向燕云朔靠近。
周围漆黑一片,但他懒得点蜡烛,就这么一边摸着崖壁,一边循着记忆往回走,等快走到了,忽然迎面和燕云朔撞了个满怀。
君辞猝不及防之下被撞退一步:【你乱跑什么?】
【啊?】燕云朔的声音有些疑惑,【我站在原地没动啊。】
【那我撞到的是什……】君辞呛他的话戛然而止,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那他撞到的是什么?
【什么东西撞你?】燕云朔也紧张起来,【你站着别动,我过来找你。】
君辞当然不会等着燕云朔来救,右手扶剑,左手掌心中冒出一簇白金色火焰,照亮面前的东西。
一具干枯的尸骨。
尸骨胸前穿着铁链,被死死钉在崖壁上,五官已经干瘪模糊,但从那张紧贴着头骨的脸皮上,仍能看出扭曲的恨意和怨气。
净灵之火映出尸体的神情,那双眼睛似乎正死死盯着君辞,君辞没多害怕,但一想到自己刚才和它撞到一起,只觉得恶心,一掌拍出去将尸体烧了个干干净净。
【怎么了?】燕云朔焦急地往他那边走,等借着火光看清崖壁上的情形【嘶——!】
燕云朔震惊:【哪来这么多尸体?!】
崖壁上的水晶变少,映出的光亮也黯淡许多,燕云朔目之所及之处,忽然出现众多尸身,尸身状态各异,有的完整,有的残缺,有的干瘪,有的湿肿,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的表情都很狰狞,都被铁链穿胸而过,钉在崖壁上。
君辞已经退开好几步,离开崖壁好几丈远:【好恶心……】
燕云朔也看得头皮发麻,终于走到君辞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你没事吧?】
君辞:【没事。】
这些尸体只是看着恶心,但都死透了,没有什么攻击性。
【这些玩意什么时候出现的?】燕云朔问,【你一直没发觉?】
君辞:【没有。】
在这片阴气浓郁的海底,他的神识很受限制,稍微探出去一些就会被吞噬,要感知什么东西,只能纯靠五感。
而他为了挖水晶一直在向远处走,没有走过回头路,也没有发现,崖壁上不知不觉中竟冒出这么多尸体。
君辞一退远,光线就没了,燕云朔看不清,把君辞的手当蜡烛,举着他的手凑近一具浮肿的尸体:【我看看怎么回事。】
君辞不想靠近,直把手往回缩:【别动我……】
【别闹,我先看看。】燕云朔说着,还拉着他的手往前凑,刚凑近一些,那尸体忽然猛地一抽!
君辞手一抖,净灵之力猛地窜出,沾上尸体就劈里啪啦地烧起来。
燕云朔无奈:【你别乱烧啊,我还没看清呢。】
君辞终于把手拽回来,掏出霓霄烛狠狠往他身上一扔:【要看你自己点火看!】
拉他的手做什么!
净灵之火失去君辞的灵力供应,只烧毁了那尸体一条小臂,很快熄灭,燕云朔用自己的灵力点燃霓霄烛,周围终于亮堂起来,只见那具尸体此时正在剧烈抽搐,身体弯折出各种活人绝对做不到的姿态,似乎是想从崖壁上下来,但因为胸口被铁链死死钉住,一直无法成功。
【这是尸变了?】燕云朔看着,【但没有气息啊……】
尸变的尸体会有种特殊的气息,眼前的尸体虽然抽动得欢,但身上并没有那种气息。
燕云朔想到什么,提刀在尸身肩膀处一砍。
弦月刀是天级灵器,燕云朔是金丹中期,这一刀下去,尸身的肩膀居然没有断开。
燕云朔眉梢一扬。
这样的身体强度,这位活着的时候,至少是个元婴后期。
燕云朔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终于将尸身的肩膀砍断,也终于看到了断臂的切面——里面除了骨骼之外,还有一根铜钱粗的藤蔓,在臂膀断开后向前伸出,猛地窜到燕云朔面前。
【果然是这玩意。】燕云朔一刀将藤蔓斩断,【没诈尸,这东西钻进去装的。】
这藤蔓正是之前死抓着水晶不放的鬼手藤,只是现在尖端被砍断,没有那几根五指一样的东西。
燕云朔:【多半是你挖了人家的水晶,这些鬼手藤带着尸体报仇来了】
君辞不屑:【被钉在墙上下都下不来,还想着报仇?】
他话音刚落,那鬼手藤似乎是被欺负得抓狂了,回头钻入尸身中,猛地一吸。
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但刚才还算得上丰满的尸身眨眼间就干瘪下去,被吸得只剩下一层皮,紧贴在骨架上,紧接着鬼手藤骤然胀大几分,尖端重新长出五指,凌厉地向两人抓来!
燕云朔挥刀一砍——却没能像之前一样将藤蔓砍断,吸收完尸体力量的鬼手藤忽然变得韧性十足,不依不饶地袭向他面门!
【还能这样?】燕云朔侧身,刀意一振,将藤蔓荡开,趁这个机会向四周一看。
崖壁上几十上百具尸身同时干瘪下去,无数的藤蔓游蛇般侵袭而来!
【不打了不打了。】燕云朔抓起君辞就往上浮,【快走快走!】
安静了数年的深海中忽然热闹起来,无数根鬼手藤仿佛无数只长长的手臂,疯狂地向两人抓去,速度几乎快出残影,燕云朔拉着君辞全速逃跑,君辞掌心不断凝聚出净灵之力,将靠近的藤蔓烧得灰飞烟灭:【急什么?我能烧。】
燕云朔砍不断这些鬼手藤,他的净灵之火烧起来却轻而易举。
这让君辞有种久违的胜利感,掌心的火焰都明亮几分。
燕云朔速度不减,左闪右避地躲开藤蔓袭击:【能烧是能烧,但没必要啊!】
他突破成功了,君辞水晶也挖得差不多了,在这跟这些鬼手藤死磕有什么意思,赶紧跑路才是上计。
两人一路垂直向上,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动静慢慢小了,燕云朔这才停下来,看了看头顶。
头顶的海水已经很浅,现在似乎是白天,微弱的光线从海面上斜斜地映入,在海水中折射出变幻的光影,景色甚至称得上优美。
他们现在距离海面,仅有一步之遥。
鬼手藤被远远甩在身后,没有追来,两人没急着出去,而是一人握着一块水晶慢慢吸收,在水中调息。
这片海域十分安静,没有四处飘散的断臂残肢,也没有张牙舞爪的鬼物,海水不再是血海中那不祥的红色,也不再是深海中阴气带来的黑色,而是普通的透明的颜色。
君辞看着头顶上方那些光线,甚至有种自己身处正常海域的错觉。
神识在此处终于能展开,他扫了一圈,这片海域中居然真的一只鬼物都没有。
刚刚深海中的热闹只是昙花一现,周围又陷入令人不快的死寂,君辞从水晶中吸收了大量阴气,掩去自己身上的灵力波动,和燕云朔对视一眼,一同破水而出。
周围静极了,水滴被扬起后落入海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君辞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但破开水面的刹那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担心惊扰到什么未知的东西。
但目之所及的海面上什么也没有,空无一物,浩渺无边。
君辞看向另一侧。
在海中竖直耸立的崖壁已经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比血海更辽阔的陆地,地形平坦得连一丝起伏都微不可见,苍茫的土地泛着微微的血红色,从海岸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
更远处,终冥山突兀地拔地而起,顶端没入高不可攀的天穹。
除此之外,陆地上也什么都没有。
这里是阴界古陆,一片存在了亿万年的、荒芜的死地。
两人盯着面前的场景默默无言地看了半晌,燕云朔打破死寂:“怎么到处都光秃秃的?不好看。”
在血海之下泡了太久,他有快半个月没开口说话,声音带着些沙哑。
君辞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整块玉雕的茶壶,倒了杯水,在燕云朔期待的眼神中自己喝了一口,润好嗓子才道:“总比到处都是鬼物好。”
说实话,眼前的情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外围的血海中鬼物都那么多,被血海包围的阴界大陆只会更加混乱,没想到眼前的场景如此平和,除了空气中还有比较浓郁的怨气不断试图扰乱他的神识之外,简直称得上安宁。
燕云朔凑到他面前:“给我喝一口。”
君辞瞥他一眼:“我只有一个杯子。”
“不可能。”燕云朔道,“我见过的,你至少还有两套茶具。”
君辞:“每套都只有一个杯子。”
都是他要用的。
燕云朔:“那你分我一个不就行了?”
君辞:“你谁?”
“我……”燕云朔想了想,“好歹同门十多年呢,借我喝口水怎么了。”
“跟你不熟。”君辞,“不借。”
“?”燕云朔,“还不熟啊?”
君辞嘴硬:“本来就不熟。”
“我管你熟不熟。”燕云朔忽然出手,快如闪电,君辞下意识把茶杯往身后藏,却没想到这人的目标是茶壶。
他手上一空,燕云朔已经抱着玉茶壶退开好几丈远,仰头直接将茶倒进嘴里灌了一大口。
燕云朔喝完,咂咂嘴:“甜的?你多大人了,还喝糖水呢?”
君辞脸一黑:“你少管。”
燕云朔笑嘻嘻地把茶壶还给他:“诶,跟你说个事儿。”
君辞:“干嘛?”
“其实早就该说了,但一直没来得及,现在说也不迟。”燕云朔道,“阴界变数太多,我们上岸之后,遇到什么都不稀奇,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只能跟我一起行动。”
君辞眉梢一动,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燕云朔:“在阳界我俩吵架动手,都不是大事儿,但在阴界,要不还是悠着点儿?”
君辞:“停战协议?”
“差不多吧。”燕云朔道,“我呢,就大人有大量,让着你点,你呢,也不要太任性……”
君辞转身就走。
“诶诶诶。”燕云朔拉住他,“好吧,我是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们都各退一步,尽量不要真的吵架,行不行?”
君辞当然觉得行,他又不是真的分不清轻重缓急,但燕云朔难得这样跟他说好话,君辞抿住想上扬的唇角,没有立刻答应。
“你想想上次。”燕云朔继续劝,“你一急就乱放狠话,我一气就直接走人,这要是在阴界再来一次,我俩都得完蛋。”
君辞冷哼:“谁让你惹我。”
“我是冤枉的好吗?”燕云朔一听就不同意了,“明明是怨情丝影响你,你讨厌的还是容璟,我纯纯被迁怒啊!”
君辞:“反正就是你惹我。”
燕云朔:“我……”
君辞:“你还想不想停战了?”
“……”燕云朔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反正我们以后都尽量不吵架,行不行?”
“只能说出去前不吵架吧。”君辞勉为其难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