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不遂人愿。

九天之上，天道域。

原岐步入这里的时候就感到了一股强悍阴冷的力量，无孔不入的企图压制着他。

天雷滚滚，天雨阵阵，原本明亮如白昼的周遭也不知在何时变得暗沉。

恍惚间，原岐好像又回到了他失去青越的那天。

那天也是这样的场景，天道在生气，在恼怒。

但今日，又是为何？

原岐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但他此刻无心关注这些，他来寻求天道只为一个答案。

很可惜……还未等他将心中所想问出来，便见那天雷、天雨的势愈发的大。

下一刻——

原岐几乎是瞬间就被那力道掀飞出去，不等他先感受到身上的疼痛，就先听到了那藏于其中的丝丝声响，似在怒吼、再咆哮。

那声音震耳，纵使他已是仙人之驱却也不免承受不了。原岐无奈，只得运转仙法，但正是这一间隙的功夫他再次被那些风雷震开数百丈，眨眼间他就被隔绝在了天道域之外。

再之后，他就无法踏入其中半步。

唯一的希望，就这么断了。

原岐面沉如水，只得带着不甘转身离去。

离去时，恍惚间他听到从中穿出来滔天怒吼，好像在念叨着什么，那声音中全是恨意，“……弥……”

再多的就被隔开，他无法听到。

时至今日，他只觉得疲惫，白芙的事迫在眉睫，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注意天道的异样。

总归，原岐回望天道域的方向，天道总归存在于三界之上，许多事情也不是他能管的。

—

从踏上妖界的这一刻起，无数朦胧的画面似浪潮般涌入她脑海，但不过都只是转瞬即逝，能在她眼底成成象的少之又少。

青越不明白那些像是记忆一样的画面从何而来，也不清楚那是属于谁的。

她有些愣神，脚下没注意磕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后观言就已经率先拉起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

血色荆棘从深色的土壤中挣扎出来，七枯八落的堆积在路旁，合着那些随处可见被蛮力撕扯下来，都还能清晰看见裂痕的残肢，粘稠的液体混入土壤中，整个妖界都散发着一个血腥味。

“妖界的情况远比桑狄大哥说的要严重得多。”入目可见的这些让青越不禁发出感叹。

远处天幕边际一轮红日挂在半空，再细看那红日边缘处灰色杂质似水滴般断断续续地往下流，下面承接着的却是一潭黑水。

青越就这样被观言拉着一步步往前走，但每走一步就会有更加清晰的记忆浮现在她脑海中，这些记忆碎片随着她走的深入而愈渐清晰。

她看到也是在这个地方，但与现在不同的是没有那些血渍，而是如人界那般的热闹，只不过行走在其中的是妖兽而已。

又走过一段路程后，穿过记忆的洪流，她眼前出现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那女子神色悲悯的看着周遭的一切，恍若天人，乍眼一瞧，好似无悲无喜般的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驻足片刻后，那青衣女子径直朝着妖山走去，她所过之处似步下生花般隐有银光浮动。

妖山不比其他地方热闹，而是遍布荒凉，满山的枯树层层将其包裹，即使是站在最外侧，也叫人无端生出丝孤寂与苍凉来。

在这荒凉贫瘠之地，青越看见那女子拨开枯叶，从中捧出一团小小的妖兽，那小妖兽同体呈墨色，双耳无力的耷拉着，尾巴蜷缩起来将自己紧紧包裹成一团，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细小而微弱的呜咽声。

这样的场景使得青越一怔，因为太过熟悉了。

熟悉的就好像她经历过一样。

四周之前狂啸的兽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歇，观言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转头看向青越，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似水般，几乎要将她溺在其中。

同时也覆盖在无尽哀愁。

青越抬头看去，两人恰好就停在了妖山内，也是那青衣女子遇到小妖兽的地方。

霎那间，无数清晰的记忆疯狂涌入她的脑海，朦胧间她抬头看向对面的观言，面前的观言逐渐与她在虚无境遇到时的重叠起来，那是她在虚无境第一次遇到的小妖兽观言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将小妖兽观言从枯枝落叶中找到，然后听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画面穿过无数岁月逐渐交融，两只小妖兽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青衣女子的动作还在继续，她指尖轻点在那小妖兽头上，一道银白色的光从她指尖溢出缓缓融入那小妖兽的眉心，察觉到这轻柔地力道落在自己身上，温暖的灵气充裕在它四肢，驱散了内里的寒气，小妖兽懵懵懂懂的睁开眼，与小观言别无二致。

而后看到她还未收回的手指，试探性地伸出爪子，轻轻与她相触，温热地触感顿时从指腹传来，一如当初在虚无境初遇时那样。

青越明白了什么，她的视线与观言交汇，这次他分明是笑着的，但眼中却写满了哀伤，透过他的目光，青越恍若看见了独自蜷缩在妖山的小妖兽，周遭是无尽的荒凉，等着不知何时落到自己身上的死亡。

透过洪荒岁月与千万年的等待，她听见那青衣女子眼含怜悯，轻声道——

“妖山荒苦，在这地方，无名便是无命，你我既然遇见，便是因果。”

“今后起，你叫观言如何？”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初见。

—

三界光阴流速各不相同，其中以仙界为上、妖界次之，而人界则是排在最末。

从青越进入妖界起，照起时间流速来算也不过不足半月，但之余人界而言却已经过去几年时光。

几年的时间足以让缥缈山焕然一新，也足够让修真界的局势发生万千变化。

这日天光正好，当叶明轩走出洞府时，以他为中心向外层层递出一道接着一道暗涵磅礴力量的灵气，这些灵气逐渐将整个缥缈山覆盖，落入其间后满山生灵都得到了馈赠。

一时间万物长吟，山间草木簌簌作响，连同那些向阳而生的鲜花也在此刻随风晃动略略转了方向，而后花骨朵轻轻低下，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谢意。

叶明轩伸了个懒腰，长喝一声后，山间都是他声音的回响。

“许久都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了，今日可算是见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惯的打趣，但其中的欣喜也是显而易见的。

听着这声音叶明轩立刻回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开心直白地落入山南和桑狄的眼中。

“师姐，桑狄大哥。”

他冲着两人挥手，几年未见，几人也不显得生分，手臂高过头顶，晃动的浮动让山南不禁想起总是喜欢在山中逛悠闲，也不惧生人而且还时常对着人们挥手的小动物。

也如现在的叶明轩一样，他站在阳光下，脸上是明媚且开心的笑，连带着声音中都愉悦都不加掩饰。

待山南和桑狄走近后，叶明轩一个猛扑上去将桑狄抱住，嘴里还不住地念叨：“许久未见，可想死你们了。”

桑狄和山南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无奈，几年不见叶明轩的性子这样直爽，随后拍拍叶明轩的肩膀，道了声：“恭喜。”

从他踏出洞府的那一刻他们就感觉到了，经过这几年的闭关，叶明轩的修为提升了不少，此刻他感受着周围充裕的灵气更是印证了之前的猜想。

所以这声“恭喜”说的是理所应当。

听着他们的话，叶明轩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一声包含沧桑的声音就从云中传来，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那熟悉的飞鹤鸣叫的声响。

“臭小子，几年不见，修为见长，但性子也还是这样不稳重。”说的是责备的话语，但其中的高兴和骄傲却是谁都无法忽视的。

叶明轩也不反驳，只是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礼，而后笑嘻嘻地喊了声：“师父。”那样子看上去和从前一样，在无规面前他总是这样嬉笑着，万事不过心的乐天。

说完后，叶明轩转头看向山南，也行了一礼，“我这次闭关之后修为能有这么大的提升，也要多谢师姐之前给我的那株灵草，其中蕴涵了山间最纯正的灵气，同时也多谢山间生灵的帮助。”

山南笑着摇头，“你无需谢我，那灵草本就到了时限，用它来帮助你突破也算是有了作用。”说到这里她伸手指向远处那些长得郁郁葱葱的植被，继续道：“更何况，本就是你与他们相处的好，他们愿意分出灵气助你吸收，也是你之前与他们结下的缘，我不过是在之中传个话而已。”

“再加上你刚才分出来的那些灵气其中蕴含了你的修为，此时分散远比它们自己修炼出来的速度快得多，这不过是你们之间的因果而已。”

山南的目光一一扫过，接触到她的目光后，那些草木花朵摇曳的更加欢快了，似在无言对她诉说着什么。她还有句话没说，刚才从叶明轩身上分散出来的灵气算得上是极品，于山间生灵而言是最佳的修炼之物，所以才会有刚才那一幕。

说话间无规也走近了，拨开云雾过后，几人也都瞧见了飞鹤上的那道身影。

“师……父……”当叶明轩看到此刻的无规时，原本还挂在嘴角的笑顿时僵在原地，连同脸上的欢喜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担忧，那句还未说完的话也就断在了原地。

山南和桑狄循声看去，不消片刻两人脸上的表情也同叶明轩一样，皆是不可置信和深深的担忧。

三人快步走上前去，也恰好飞鹤在此刻落地，它跪在地上等着腰等着背上的老朋友下去。

无规也就如从前那般笑的和蔼，好似没瞧见三人骤变的表情一样，挥挥手示意他们站在一旁，而后自己从飞鹤背上下来。

只是行动间多了些踉跄，步伐也不像之前那样稳健。

待他下去后，飞鹤起身朝外飞去，没走多远，它竟转头看了看，看到它熟悉的老朋友那背影比之前要佝偻了不少。

伴着一声长鸣声过，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它眼角滑落散在层层云雾中。

飞鹤有灵，它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