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槿。”顾洵坐在她对面吃早饭,语气寻常地说:“我找到房子了。”
夏槿喝粥的手一顿,慢吞吞地搁下勺子,“你要搬出去啊?”
“就附近。”顾洵解释道:“离你家五分钟的小区。”
“老破小啊?”
“你住那儿干嘛,多不方便。”夏槿皱着眉,一时没忍住脾气,“你怎么就非要花这钱呢?”
“住你这儿不合适。”顾洵一如既往地给她夹水果,哄她说:“我每天下班来你家给你烧完饭,再回我家好不好?”
夏槿没点头,气鼓囊囊的,“这不合适那不合适,那你每天这样子两头跑就合适了?”
都住了一个多月了,等她都住习惯了,才说住一起不合适要分开。
反正迟早都要住一起的,夏槿觉得早那么些日子也没什么。
她抬起眼,斜睨了眼顾洵,心想怎么就谈了个这么古板的人?
一顿早餐吃到最后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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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为窗棂刷上一层蜜色的眼影,夏槿下班回到家,把高跟鞋往门外一丢,洗完澡出来,裹上厚厚的毛绒睡衣坐在桌边切柠檬。
自己又先于顾洵下班。
夏槿心里还生着气,也没问顾洵今天加不加班,自顾自地学着网上的房子做玫瑰汤渍柠檬。打算一会儿配着泡面喝。
好在门外照旧传来嘀嗒的指纹开锁声,夏槿慢条斯理地给柠檬去籽,“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
她以为顾洵一回家就要收拾东西搬走呢。
一个熟悉声音带着那么点不解,在门廊处响起,“你怎么知道我来你家。”
“……”手中的柠檬啪嗒一声掉在砧板上,夏槿疑惑地抬头,便见夏驰拎着泡沫箱杵在玄关,海腥味混着冰袋的凉气扑面而来。
“今早跟我几个朋友出海海钓,给你弄了点梭子蟹和老虎虾。”夏驰没看出夏槿神色的异常,拎起手中的泡沫箱放在一边,弯腰换鞋的动作突然顿住,目光钉在鞋柜边的logo醒目的男士拖鞋上。
旁边还放着一双,男士帆布鞋。
“夏临这两天又跑你这儿住了?”夏驰从一边抽出了双普通拖鞋,之前夏临来留宿时穿的那双,“他好好的放着宿舍不住天天跑你这儿干什么?”
夏槿抿着唇,心虚地把切好的柠檬放到玻璃盒里,再抬头时,夏驰已经把泡沫盒搁到桌上,“干什么呢?今天没加班?”
“弄点柠檬跟玫瑰兑一起泡茶。”
“最近这么有闲情逸致啊。”夏驰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还没吃饭?”
“嗯。”
“那我给你煮点海鲜面?”夏驰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你妈妈今晚和朋友出去吃饭了。”
“……”夏槿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估计顾洵快买菜回来了,她抽了张纸巾擦去指尖的柠檬水渍,坦白道:“不是夏临。”
“什么?”
“夏临两个月都没来我家。”
其实一开始是要来的,只不过都被夏槿给挡了回去。
夏驰的脸沉了又沉,像是在品味她话里的意思,深呼吸了一阵,反问她,“那那双鞋是谁的?”
夏槿的十指在桌下攥紧了,又松开,还是承认道:“顾洵。”
“顾洵?”夏驰愕然地蹙紧眉头。
虽说,可从九月认识到十二月,也才认识了三个月,怎么就同居了?
夏驰眯起眼,不解地打量他的女儿。
“他一会儿回来。”夏槿找了把小刀去划泡沫盒子,“你坐会儿,我把这个处理一下。”
夏驰推开浴室磨砂玻璃,映出两只并排的马克杯。深蓝色那只杯沿挂着一只蓝色牙刷,杯柄刻着“江大第二附属医院”——是顾洵单位里发的。
夏槿把螃蟹倒进水池,水流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青灰色的蟹钳撞在陶瓷壁上发出闷响,眼尾的余光瞥见夏驰拉开了厨房的门,漫不经心地同他解释,“他房东突然解约,暂时住我这。”
冰水溅上手背,激得她颤了颤,夏槿欲盖弥彰地强调道:“我们分房睡的。”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只是等她睡着了顾洵才离开房间。
“暂时是多久?”夏驰推开她,抽出不锈钢剪刀,剪刀剪开蟹绳的声响格外刺耳,他板着一张臭脸,沉声问:“多久了?”
夏槿打小就怕夏驰这副模样,下意识地缩了下,没什么底气地说:“就几天前。”
“几天前?”夏驰反复碾着这几个字,声音寒凉地喊了声夏槿的全名,“你要不再确定下?”
“……”夏槿拿过烧水壶烧热水转移注意力,“半个月前。”
夏驰顿了下,随即哂笑了声,“你现在胆子倒是大。”
“我要是不来,是不是都不准备通知我跟你妈?”
“干嘛,他已经找到住处准备搬走了。”夏槿一想到白天顾洵说的那番话就来气,但还是有些心底发虚,嘟囔道:“我又没让他睡我房间。”
“……”夏驰敛着气息,平复了好一阵心绪,才道:“明天叫顾医生来我们家吃个饭。”
“他这两天很忙。”夏槿没撒谎,顾洵这两天是真忙,每天回家时自己都已经吃了褪黑素睡了半宿了。
可下一秒就见到夏驰板正的眼色,怕夏驰觉得自己在推脱,还是改口给了个明确的日期,“过年吧。”
“过年我带他回家一趟,也见见南溪的长辈们。”
“小槿。”夏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妈催得急,其实你可以再看看的。”
“再看什么?”夏槿打着哈欠,讥讽道:“你们不是着急抱孙子吗?”
“你……”夏驰见她这倔样,气打不过一处,正想教训两句,就听见玄关传来指纹开锁的声音。
顾洵拎着超市购物袋的身影切割了玄关光线。芹菜叶从袋口支棱出来,塑料袋上的水珠在地板洇出深色圆点。
他解领带的动作停在半空,手上那支腕表折射的光斑扫过夏驰紧绷的下颌线。
夏槿甩干手上的水渍,对着他使眼色,“我爸来了。”
购物袋轻放在岛台时露出牛肋排的粉色肌理,顾洵很快地掩饰好眼中的意外,恢复了平时在医院端正自持的模样,“叔叔好。”
“我是顾洵。”
夏驰的剪刀悬在蟹钳上方,瞧了他一眼,没再抬头,“刚下班啊?”
“嗯,下班后去买了点菜。”顾洵将白衬衫袖口卷至肘部,露出小臂淡青的血管,主动去接夏驰手里的剪刀,“叔叔,给我来吧。”
夏槿的指甲在餐桌划出一道水痕,看着夏驰放下剪刀,用毛巾慢条斯理擦手,问顾洵:“平时都是你买菜?”
顾洵熟练地处理蟹钳,低低地应了声。
“那谁烧?”
“我烧。”顾洵将处理好的螃蟹放进篓里,“叔叔,这儿交给我。”
“老夏,你出来坐会儿。”夏槿把夏驰从厨房拉出来。
夏驰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瞧着,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活,“正好,我也有事要和小槿说。”
“麻烦你了。”出了厨房,夏驰沉凝地看了夏槿一眼,“你跟我过来。”
“又有什么事?”夏槿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给夏驰沏了壶明前龙井。
夏驰端起茶杯,吹开浮沫,看了厨房掩着的玻璃拉门,说:“你妈妈昨晚给你小姨打电话,说有空两家家长见个面。”
“……”夏槿端着公道杯的手停滞在半空,很快恍然过来,顺着夏驰的话说下去,“然后呢?”
“你小姨跟我说,顾洵就一个在新安工作的妈妈,他那边的亲戚,就剩他舅舅一家了?”
“……”夏槿顿了下,语速缓慢地说:“这事……本该顾洵跟你讲的,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夏驰的眉头紧锁着,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是很在意。”夏槿实话实说,“他爸在国外失联了快三十年了,他妈妈也在新安有自己的家庭。”
“其实本质上,跟顾洵都没什么关系了。”
夏驰叹息一声,“这孩子也是可怜……”
“我觉得日子都是我们自己过的。”夏槿说得很直白,“他父母不和他联系,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好。”
“我本来还想说,你要是介意,可以再看看别人。”夏驰,“但顾洵这孩子,我看过来也挺满意的。”
夏槿低着头,眼神放空地盯着手心,“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夏驰放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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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夏驰一直坐到了顾洵洗好碗。
“我去阳台抽根烟。”夏驰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玻璃门滑开时涌进初秋的凉风,回头看夏槿,打发她回房间,“你忙你的。”
顾洵跟有预感似的,解开领口的衬衫纽扣跟过去,夜风掀起他后颈碎发,夏槿端水回房时,回头偷瞄了眼,看见夏驰把打火机抛给顾洵,火苗在两人之间拉出细长的橘线。
“叔叔。”顾洵把打火机还给他,“我不抽烟。”
“不抽烟?”烟头红光在指尖中明灭,夏驰颔首道:“挺好的。”
“你家的那些事,你老师都跟我说了。”夏驰抖落烟灰,“我也实话实说,我其实是有点介意的。”
夏驰不觉得一个从小不被父母照看着的小孩,能培养出多么完善的性格。
“叔叔。”顾洵的眼睫颤动着,侧影映在玻璃门上,修长而挺立,好似在山林间积攒了一身雪的竹子。
他的身世,确实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无视的印记。
小区外的车流声突然清晰,夏父的烟灰坠在盆栽里,像是知道夏槿瞧见会叨念般,将盆栽转了个方向,也把话题一拐,“年轻医生赚得不多吧?”
“是不多。”顾洵没否认,“但是可以支撑起我和夏槿的生活。”
“可你得知道,小槿回国后我就给她备好了房和车。”夏父突然掐灭烟头,“我对女婿的家庭条件,要求不高,家里背景没那么复杂,一房一车,能支起一个小家就好。”
“夏槿想要的,我都能给她,我只需要一个人,能好好和她过日子就好。”一支烟燃尽,夏驰再次抽出了烟盒,他不紧不慢的,“至于其他的,既然是温舒介绍来的,想来为人应该也是她认可的。”
顾洵看夏驰又点燃一支烟,火星在夜幕划出弧线,他看着远处的灯火阑珊,在不久的以后,或许还有他与夏槿的一盏,他摘下眼镜,看见眼前的那璀璨夜景化作一个个星星点点的光斑,认真而诚挚地对夏驰说,“叔叔,这些——”
“我能给她。”
夏驰默然不语地抽着烟,像是在考量。
玻璃门再次滑开时,阳台的烟味已被晚风吹散得干净,但依旧在空气中残留着些许余烟,夏驰轻手将阳台门拉上,夏槿讨厌烟味,他生怕这飘散的烟味溜进房间里一丝,引得夏槿大发脾气。
“小槿说过年带你来家里吃饭。”
“带点酒来,她爷爷爱喝。”
“谢谢叔叔。”顾洵诚恳地点头,“我记下了。”
“你说的这些承诺。”夏驰眡了他一眼,“我等着你兑现。”
“还有,要是在外头没找到合适的房,就不用搬了。”夏驰说:“夏槿晚上经常失眠,你要是方便,也多替叔叔照看一下她。”
顾洵郑重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餐桌边,夏槿正往三杯冰水里倒自己刚腌的玫瑰柠檬蜜,余光见夏驰跟顾洵聊完了往自己身边走,“我新做的,美容养颜,尝尝?”
夏驰配合地拿起一杯尝了口,蹙眉道:“这么甜?”
“甜吗?”夏槿拿起一杯尝了尝,“不甜啊。”
“你还是自己留着喝吧——我喝不来这些。”夏驰放下杯子,从兜里摸出两个红绸包,一个给夏槿,另一个交到了顾洵手上,“你妈塞给我的平安符,说给顾洵也求了个。”
夏驰把那红绸包塞到夏槿上班的托特包里,回头叮嘱她,“少喝点冰的。”
“知道了。”夏槿懒散地应下,送夏驰到门口。
等到看夏驰进了电梯,门啪嗒一声关上,她才戳了戳顾洵后背,“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就随便聊了几句。”顾洵将红绸包放进外套胸口的口袋,想起顾慧安给自己塞的那张卡,好像还是得收下了。
“不会是催你买房吧?”夏槿笑着安慰他,“其实住这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