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师傅的授课很枯燥,起码大公主是觉得枯燥。
但至少这半日的课程中她学会了一个道理——当你觉得无趣时,就去学习吧!因为你一旦开始学习就会发现…就连窗外落下的树叶也是妙趣横生的。
可关键是,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很无趣啊!她逗猫,踏青,编花环……她觉得有趣的紧。劳什子去学习?
但母妃说,永明做得到,她也绝不能落下。
大公主斜睨旁边眼神不偏不倚的放在书本上的玉琼,眉宇间躁色横生,但也着实不理解。
书本上那规整刻板的文字有什么乐趣,为什么她能够全神贯注的在那上面浪费半日的辰光,不累吗?
心中一叹,瞧着外面的日头正大,距离午膳时也近了。小腿不安分的小幅度晃悠着,期待着今日母妃为她准备的餐食,是银耳汤还是焦耳饼……
“谁传道……何由之……谁能极之……何以识之……”
念叨着今日师傅教授的内容,一大团的东西塞进小球里一样,不合适还要强行进入,为难死大公主了。脑袋昏沉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筷子杵着小盏中的肉,看上去像是被那几句话夺了舍似的。
她的伴读担忧的瞄着肉块,一份好好的蒸肉被捣成了一团一块,暴殄天物啊。
纠结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殿下,你要是吃不下也不要为难这菜呀,罗罗吃得下,您给罗罗呀。”
斜了一眼眼巴巴张望着她手中小盏的桓罗罗,大公主小嘴一撇放在了她手里。“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师傅今日教的你都听懂了吗?布置的课业明日可是要检查的。”
拿到心心念念的肉肉,桓罗罗眼睛都亮了,先舀起一勺放在嘴里,再慢悠悠的回答。“按着书里写的抄一遍不就好了,师傅又没有说不让。”
是耶!
苦恼的事情得到了解决,大公主胃口一下就好了,拿过桓罗罗没吃完的小盏就舀,“这可是母妃专门准备的,我得吃一口。”
…………
玉琼喜欢在湖边用餐,眺望湖面时,会有不时跃出水面的小鱼和连带溅起的点点水珠,荡起的波纹漾到下一个弧形中,交错消失。看着这些,她的心情也会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今日的湖边很热闹,玉琼带着风华和南棋一起来的。
相比于风华的万事不留心般的自在,南棋更显拘谨。也能理解,毕竟之前和玉琼也没有交流,尴尬是必然的。
南棋喜欢安静的场合,但不适应冷凝的氛围,咽下口中清茶,言语婉转的想找个话题,“方才课上师傅讲的,臣女有些不解,不知可不可以与殿下探讨一二?”
“当然。”玉琼就等着南棋开口呢。
段干南棋坐正了些,斟酌片刻后道:“殿下认为是遵正道为好还是走捷径取巧?”
和她同龄的孩子,没有她前世的积累,单靠自己就能在如此年纪思考这样的问题,玉琼很难不喜欢她呀。
轻抿茶水润喉,玉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南棋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她已有答案?
南棋不解,看向玉琼的眼神中迷茫不加掩饰。
“南棋问我是遵正道,或是捷径取巧,哪个好……可你的言语已经为两者划分的区别评判了高下呀。”
捷径在很多读书人眼里会自动被划分为投机取巧之事,那是个贬义词,被贴上标签后谁都会产生固有印象。
回想刚才自己的话语,南棋脸颊泛红。家中长辈们总是说不要全然依靠自己知见评判,她今日却犯了这样的错误,实在不应该。“是臣女片面了。”
玉琼摇头,“不,每个人有不同的理解,这是必然,南棋只是还没有了解自己。”
如风华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自己在一旁闲的无聊,随口问着,“殿下,那你认为是那个好?”
师傅的主见自然是正道好,正道灿烂宽广是君子之道,捷径窄小昏暗乃小人行径。
但玉琼不这样认为,“正道有正道的好处,它光明正大说来义正严辞,但路上人太多,拥挤的很。捷径也有捷径的好处,它便捷多样走来见识更多,但道上曲折蜿蜒,一不小心就跌入深渊。”
“两者判若鸿沟也殊途同归,那既然终点一致,为什么不相辅相成一定要判个高低呢?”玉琼手指轻弹杯沿,其中荡起圆形水纹一圈套着一圈,就像湖中景象,却在触及杯壁时不分前后的渐渐消失。
做事做人,哪有从一而终,利于自己的就是最好的。
南棋呆呆的望着玉琼,她现在心中不知道有什么情绪在蔓延,总之不是什么坏东西。她张了张嘴,可觑见玉琼的眼底情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问出这个问题的风华倒是没有思考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小表妹真是厉害,说的都是她完全想不到的。
“殿下……臣女还不能很好的理解您的话……”她垂着眸子,微蹙着眉头。
玉琼并不要求她的想法向自己趋近,她只是想让南棋试图理解自己。只要有这个引子,那南棋以后做事就会努力思考她会如何做,关注她会怎样想,不用多加言语,她就能获得一个贴心的玩伴。
这才是伴读存在的意义。
来到南棋身边,玉琼轻抚着她的头,微微侧头拿过池鱼递上的刻有雀鸟图样的粉玉环。“这是初次见面的礼物,寓意同心同德,愿我们友谊永存。”一枚玉环放在手中,是还需要她双手捧着才能拿住的大小,这玉的水头很好,但她的视线却停留在上方的曼陀罗结。
风华见另一个小伙伴有了礼物,自己还两手空空,蹦下椅子跑到玉琼身边挽着她的手晃着,“殿下殿下~您不可以偏心的~”
玉琼当然不会偏心到明面上,池鱼递上的另一枚玉环同样的花纹同样的绳结,只是在手中的触感就叫风华欢欣。
结束了一日课程,玉琼躺在自己宫中的秋千上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旁边竹织吩咐蕊儿端来的果子也半天不动。
直到太阳渐西沉,夜间的风也凉了起来,竹织劝着玉琼回到殿内。
临走时,玉琼点了两下装着果子的白釉盘,留下一句轻到无声的,“送给你们吃哦。”
夜幕低垂,月悬天边,只有偶尔的虫鸣为夜晚增色。院中突现一瞬黑影闪过,桌上的果子便不见了踪影。
而今日皇帝收到的小记便少了几个字,改了两句话。
在接下来的几周内,皇帝没有多问玉琼,只是和寻常一样在闲暇时带着她读读书聊聊天,不问她与伴读相处的怎样,也不问她学的怎样。如果不是玉琼还知道有暗卫的存在,她都要开始焦虑自己是不是失宠了。
休沐日,在陪着皇帝看完奏折后,玉琼撒着娇央着他要一起去宫外玩。
也是她心血来潮,也是早有想法。
自从出生到现在,她只生活在四四方方的这一片天地,纵然是天下人人向往的皇宫,但封闭是必然的,在伴读们入宫后更显拘束。
玉琼床边陪伴的木雕小猫,桌上与平日模样不同的绒花装饰……等等许多,这些都是两个伴读陆陆续续带给她的,是民间的小玩意儿,是此前她没有看到过的。每次见到那些,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象着…想象着寻常人家孩童拿着玩具奔于市井的欢乐,笑语嫣嫣呼朋唤友。她的父亲会温柔的注视盯着孩子,生怕孩子摔了,母亲会拿着帕子为出了薄汗的孩子擦拭,如水似绸的爱意。
她不想一辈子生活在皇帝创造的世界,即使这个世界不会让她收到任何伤害。
瞧着今日不用上学,皇帝也心情不错,玉琼觉得这个提议他不会拒绝。
果然,皇帝只是略微沉思就同意了,许是他也好久没有出皇宫了吧。
“康齐,低调些安排,朕带着玉琼只去三味斋转转。”
三味斋是圣都内极富盛名的酒楼,宣传到位,说是请了各地的名厨掌勺,无论在什么时间都可以吃上最正宗的当地菜。只可惜限制人数,也只在一周内的三天中开业,将饥饿营销玩的很溜。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玉琼激动又兴奋。尽管只能去一个地方,可能出宫就已经很好了,只是个开始嘛,她算是个知足的人呢。
过了守宫门的侍卫,穿过一条笔直的长街,终于出了皇宫。玉琼迫不及待的扒着车窗,掀开一小块车帘向外望去,起初的人还稀少,随着马车行驶到达了有人居住的街道才开始声音渐起。
到达三味斋时,人声吵得更是厉害,可玉琼听着却只觉得亲切。
好久没有身处在这么热闹的声音中了啊。
前世内向的玉琼此时居然开始享受吵闹,也是神奇。
马车停住,外面传来康齐的声音,“老爷小姐,三味斋到了。”
说是低调,但周围三三两两的眼熟侍卫,穿着便衣的宫女内侍们,还有暗处不见人但依旧清楚他们存在的暗卫,这么多双眼睛哪一个不在提醒玉琼,她其实也离开皇宫。
可当真正站在宫外的地上,她的心中还是涌上一种莫名的感触,奇怪诡异的悲伤和兴奋在交织缠绕,想要细究却无从着手。直到坐在包厢内,声音再一次被隔绝,那股感觉才隐入心扉。回过神来感慨一句,‘这里隔音真好。’
闲来无事打量起四周,顶上四角悬着白玉青竹灯,雅致别样,是少在酒楼这种地方见到的款式。紫檀边的山水屏风竖在方纹木地板上,不知道什么工艺织成的屏心看上去美极了,不近看完全看不出其是由丝线织成。面前是一张嵌了海青石的八仙桌,配着同样是紫檀的扶手椅,真是大手笔。
按着平日里的喜好,康齐早就安排好了膳食,玉琼只在椅子上坐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上了菜,她都还没有和皇帝讲完一个话题呢。皇帝倒是乐呵呵的,拿着公筷亲自将一块鸡肉放到玉琼碗中,笑着,“这是这家店最好吃的菜了,当年为父与你五叔经常来这里,就为了这一道在宫中也少有的手艺。”
在皇帝期待的眼神中夹起鸡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只见玉琼眼睛一睁,惊艳闪过眼眸,得到了皇帝含着‘我就说吧’意味的浅笑。
“父…父亲,真的好好吃!”这是什么口感啊,知道是鸡肉却不是肉的口感,一口咬下去似青笋带着脆嫩,在咀嚼后又如同果冻入口即化。
一旁的康齐带着笑解释,说了一大堆玉琼听不懂的。总结来说,这是这家店主厨的招牌,一天只有五份的限量版。
玉琼没有傻到去问为什么只有五份而他们临时决定要来的可以有,她倒是好奇为什么不将人招到皇宫里去。
被问到这个问题,皇帝挑眉看向玉琼,宠溺的摇摇头回问:“玉琼要是知道有一个人拥有了你所想象到的所有美好,你会不会嫉妒,会不会想要摧毁或掠夺?”
这个问题好危险,玉琼嗅到了不妙的气息,但沉思片刻还是诚实的回答了,“想的。”她是个正常人,俗人。
“那如果你发现那个人其实也不是拥有一切,他也有得不到的东西,而那样东西你也有机会得到呢?”
那我就好受多了。
皇帝没有等玉琼的回答,而是又给她夹来一块鸡肉。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沉稳,但此时玉琼听来却有些飘忽,“就算是不可冒犯的存在也抵不过人心的阴暗,高高在上不代表不会跌下神坛,偶尔放出些甜头对大家都好:。”
不过是一个做菜好吃的厨子而已。
玉琼咽下鸡肉若有所思,面上却只是点点头,小手看上去有些费力地为皇帝舀了一碗汤放在左手边。“玉琼明白,有舍才有得。”
皇帝大手摸着玉琼的头,有欣慰也有不出所料的漫不经心。他就知道玉琼能明白他的话,不愧是他的女儿。
这一顿饭吃的两人都很开心,离开时还打包了不少点心,是皇帝准备顺路送到景和王那里的。
景和王的王府离的不远,就在三条街外。
在马车到达之前,景和王就已经站在门口迎接了。
他没有成亲,只孤身一人带着被接到府中养老的太妃站在那里。风一吹,他垂下的几缕青丝便随风飘动,玉琼见了心中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松风水月的面庞与皇帝相较多了两份柔和少了三分严肃,但二人都颇是潘郎满车的架势。
旁边的太妃起先没有得到玉琼的过多关注,不过一眼看去的确和南棋有几分相似,想dao那个寡言恬静的女孩,玉琼倒也对太妃带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