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林之前说过,早年间粟羽曾被马贼劫走,好不容易才被救回来。近几年东溟会在银槐堡驻扎,四处行恶的马贼少了许多,但银槐堡的百姓们还是记得马贼有多可怕。
马贼们个个残暴无情,居无定所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日常装扮也与平民无二,从前经常有某地的倒霉蛋遇到昨夜在酒馆相谈甚欢的朋友第二天带人来把自己家烧了的惨案。
将粟羽从马贼手里救出的人便是她在银槐堡最重要的人,那人是守城的卫兵,粟羽闲暇时常在家准备点心茶水,趁着有空给那位恩人送去。今夜正是那人当值,粟羽精心准备了多余的饭菜,提前梳洗打扮将饭盒给那人送去。
此时夜色已深,多亏近几年马贼没那么猖狂,使得百姓们能夜间出门。躲在墙后远看着手提饭盒的粟羽,苍秾满怀怨念地看一眼钱易黛,钱易黛察觉到她的不忿,毫不客气地说:“不许这样看我,搞得好像我是什么坏人似的。”
“光凭这两天你对粟羽的态度,说你跟踪还是轻的。”苍秾咋舌,嫌弃道,“人家压根就看不上你,你能不能清醒点?你要是再骚扰粟羽,我们都不想认你了。”
“我哪有骚扰她,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看不上我?我可是第一美人的妹妹,也是不可多得的超级大美人!”钱易黛瞪大眼睛,眼见粟羽往前走了一段路,拉着苍秾和丘玄生快步跟过去,“对了,你们要不要听听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苍秾甩开钱易黛抓着自己的手,惊恐道:“你是不是想着被乐始砍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要把我们都害死?”
“我是跟你们说正事。”钱易黛白她一眼,指着自己肋下说,“我发现乐始的身体很奇怪,这个地方有道伤口。”
“那是东溟会的传统。”丘玄生负责给执意要跟来的倪林轮椅,她思索一二,说,“乐始从前为东溟会的分支效力,所有加入东溟会的人都要抽出一截肋骨。”
“和加入马贼的前提条件好像,非要用这种伤害别人或是自己的方式来表示服从。”苍秾捂着肋下感同身受,若有所思地问,“你看见了乐始以前取肋骨的伤口?”
“大概是吧,”钱易黛挠挠头,叹道,“好恐怖,怪不得乐始那么吓人,原来她也是东溟会的爪牙。”
还好乐始哭着喊着要丁汀源陪她在家休息没跟来,丘玄生说:“乐始早就不为东溟会做事了,你不要误会她。”
就乐始那种人,说她是单纯无害的人才叫误会。钱易黛不以为然气鼓鼓地走在前头,偶尔看见提着饭盒的粟羽回头张望便缩进墙后,生怕自己偷偷摸摸又被她撞见。
唯一不用走路的倪林面如平湖,她总是不讲气氛,半点紧张感都没有地闲聊道:“你们今天去了哪里玩?”
苍秾回答:“逛了集市走了城墙,还去了土地庙。”
听见土地庙,倪林便问:“许了愿吗?”
“是我许的愿。”丘玄生冲她笑了笑,满怀期待地说,“粟羽说土地庙很灵,想来我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
倪林道:“说到这个,银槐堡自古就有个传说。倘若看见一只大雁落在那座塔顶上,天神就会让你的心愿成真。”
钱易黛来了精神:“哪座塔?粟羽怎么没带我们去?”
“那是很多年前的古建,听说是西夏王朝时做祭礼的神坛。”倪林在扑面而来的夜风里咳了两声,她望着深浓的黑色夜空说,“西夏灭国多年,那座塔自然也荒废了。骑马沿着官道出城走三里,远远地就能看见沙丘后的塔顶。”
“竟然是西夏国的建筑?”钱易黛更加振奋,嘀咕着说,“那就更该去好好看看了,万一能挖到什么宝贝呢?”
倪林淡淡道:“古塔在城外,粟羽不喜欢出城。”
“为什么?外头大千世界繁花似锦,要多好玩有多好玩。”钱易黛一下子想到与粟羽拉近关系的主意,跑到倪林的轮椅前问,“粟羽没出过远门吗?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从她老家来琅州就算是出远门。”倪林稍加思索,摇头道,“近几年粟羽打算离开琅州,只想好好工作把钱攒够,接下来得一辈子清闲,游山玩水无拘无束。”
“粟羽还挺有主意的,”钱易黛傻笑两声,自吹自擂地背着手说,“我们老钱家在江湖上很有威望,她要是离开琅州,报我的名字什么地方都能畅通无阻。”
倪林垂头笑着,没有对她自卖自夸的行径表示嫌弃。城门已然关上,粟羽在城门的门洞里停下,众人跟近了不方便说话,于是都闭紧嘴巴躲在厚厚的城墙背后。
琅州昼夜温差极大,守城的士兵夜里可以躲到城楼上烤火取暖。有高大的人影快步飘下楼来给粟羽开门,钱易黛伸出个脑袋窥视,问:“那是谁?”
倪林跟着伸了个头偷看,解答道:“她是守城的卫兵方阑,当年我听说粟羽被马贼劫走,就请方阑出城救了她。方阑是粟羽的救命恩人,粟羽当然多有照顾。”
“是那位前辈救了粟羽?”丘玄生也好奇起来,探身挪出城墙打量道,“真是个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倪林点点头,说:“当时被带走的还有方阑家的孩子,方阑由己及人,也牵挂粟羽家人的喜怒。”
听她的叙述就知道这位方阑是个很好的人,苍秾和丘玄生都不说话,钱易黛直接说:“那个阿姨?虽然很感谢她救了粟羽,但是……但是她们的年纪差得太大了吧?”
“救命之恩还在乎那点年纪吗?”苍秾被她没良心的言论深深震撼,推了钱易黛一把严厉地说,“谁说粟羽和她是那种关系了,一袋钱你的思想能不能正常点?”
“没错没错,粟羽怎么可能和那个方阿姨在一起呢,她们的年纪差得太多……”钱易黛拖长声音,不解地说,“既然她们不是那种关系,粟羽为什么还拒绝我?”
“粟羽就非得接受你的好意吗?我劝你别想着体现你的魅力了,”苍秾更加不爽,鄙夷地说,“依我看你还比不上方阑呢,最重要的是方阑光明磊落,不像你变态一个。”
钱易黛怒不可遏,喝道:“你再说我是变态试试!”
她这一声音量不小,引得城门口的粟羽和方阑都看过来。钱易黛赶忙捂住嘴,粟羽放下饭盒小步跑到这边,发现是自己人后不悦地问:“你们在偷偷跟踪我?”
跟踪被抓个现行,苍秾想也不想马上推钱易黛出来挡枪:“这都是一袋钱的主意,是她逼我们来的。”
看着倪林也在其中,粟羽说:“你们过来吧。”
她领着四人走到方阑面前,方阑与倪林也熟识已久,含笑问:“这就是你前些天告诉我的家里要来的客人?”倪林颔首,她谦和地说,“我叫方阑,一般在南城门值守。”
丘玄生和苍秾赶紧道:“方阑前辈好。”
钱易黛没说话,方阑招呼道:“大家进来坐,夜里值防会轻松很多,可以在城墙里暂时休息。”
琅州夜间风大,到了这个月份愈加寒冷。众人裹紧身上的衣袍,虽然不想打搅粟羽和方阑相处,但还是禁不住寒冷进了门。往上走了几级台阶便到了城墙内部,是间石头垒起来的小房子,透过墙上空出的窗户能看到城外荒芜的戈壁。
屋里烧着火堆,在火光里显得尤为暖和。众人围到火边,粟羽将饭盒放到窗边的桌上,摆出碗筷和饭菜。方阑感激地说:“我家女儿不懂下厨,这些年多谢你帮我带饭。”
一直绷着脸的钱易黛怪叫道:“你都有女儿了?”
丘玄生奇怪地看向她:“倪林不是都告诉你了嘛。”
钱易黛两手在空中比划,说:“我以为是她们家的孩子,就像队长经常把乐始说成她家的孩子。”
方阑没把她的古怪放在心上,对墙角那堆毡布喊道:“时英,别躲在帐子里,外面是粟羽姐的朋友。”
众人朝她看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堆灰扑扑的毡布里探出个脑袋来,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孩,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躲在毡布后怯生生地观察着屋里新进来的几个陌生人。
她藏身得极为隐蔽,屋里几人都没察觉到她的存在。粟羽朝她招招手,说:“出来吧,她们不会伤害你的。”
听说方阑的孩子也被马贼劫走,难道就是这个孩子?时英从那堆毡布里走出来,苍秾忍不住多看两眼,这孩子面对谁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表情,飞快躲到粟羽身侧。
坐在一起的丘玄生和钱易黛都望着她,时英扯扯粟羽的衣裳,指着那两人说:“那个,那个……”
粟羽握住她的手:“别指她,她偷看别人洗澡。”
钱易黛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方阑给时英倒了半碗汤,温声说:“你总是想交朋友,怎么还不好意思见人了呢?”时英拉着粟羽的衣服直往这边看,方阑为她道歉道,“对不住,我家女儿胆子太小,让你们见笑了。”
苍秾和丘玄生摆手表示没有,时英还是歪头盯着这边,抿着嘴像是在想什么。方阑举止有礼谈吐有度,跟她一比钱易黛果然是缺了点心眼,钱易黛也自惭形秽般地不说话了。
夜寒露重不宜久留,没说几句一行人便告辞了。粟羽推着倪林走在前头,钱易黛失魂落魄,游魂似的跟在队伍最末尾。苍秾见她心情不佳,用手肘捅捅她笑道:“美人啊,这下你打算怎么办?方阑大姐能打跑几十个马贼救下粟羽,小心你把粟羽逼急了她联合方阑大姐一起打你。”
本以为钱易黛会跳着脚恢复活力跟自己吵架,对方却叹息一声垂下脑袋。苍秾觉得诧异,问:“怎么不回话?”
钱易黛纠结地掰着手指,说:“没想到粟羽会喜欢那个守城的阿姨,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不喜欢我的吗?”
“什么鬼,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学会尊重粟羽的想法?”苍秾又惊又怒,严词训斥道,“就当粟羽喜欢她,人家心有所属了,你这个白痴总不能再去纠缠人家了吧?”
钱易黛张嘴道:“可是……”
想起方才粟羽和方阑坐在灯下,笑眯眯地抱着懵懵懂懂的时英的场景,钱易黛又不想说话了。她自诩高贵,从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不在意自己,苍秾认为让她记住这个教训也好,便也不跟她搭话,转头跟丘玄生说起别的事来。
回到家里,乐始和丁汀源已经睡下,只剩岑既白坐在侧厅等她们回来。众人各自走回房间,那个大箱子还在走廊放着,钱易黛不需旁人催促便自己坐到里头去。
她伸手把箱盖拉下来,差点砸到苍秾的手。丘玄生感到匪夷所思,掀开箱盖问:“一袋钱,你决定反省自己?”
“你别管我,我要安静一会儿。”钱易黛一脸生无可恋,把那只小锁丢出来说,“锁上吧,我今晚不出去了。”
苍秾担忧道:“真的锁上啊?你夜里不上厕所啊?”
钱易黛大吼:“叫你锁你就锁,管这么多做什么?”
“你还吼我们?是粟羽不喜欢你,凭什么是我们被甩脸子?”岑既白本就生她的气,抢过锁头关上箱盖,收起钥匙说,“那我就照你说的不客气了,你最好别夜里反悔!”
听见外头落锁的声音,钱易黛反而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丘玄生还想为钱易黛说好话,苍秾也劝岑既白不要上锁,钱易黛捂住耳朵缩起身子,不想听这些人在身边吵闹。
为什么粟羽会喜欢方阑?守城的士兵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她比粟羽大那么多岁,还带着个只会吃饭的小孩,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对象。想到这里又想起苍秾教育自己粟羽爱喜欢谁就喜欢谁,钱易黛更烦地踹一脚箱子。
算了,反正粟羽也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好人,她才配不上自己。结束了漫长的心理斗争,钱易黛终于决定放弃思考好好休息,却听见有人拍拍箱子,像是要找她说话。
“谁?”钱易黛试着推开箱盖却忘了岑既白在外头上了锁,外面那人没回话,钱易黛问,“是粟羽吗?”对方还是没说话,钱易黛只觉得装着自己的箱子晃了几下,惊得高声质问道,“喂,你在外面干什么?”
那人还是没吱声,坐在箱子里的钱易黛有种脚下悬空的感觉,冲着箱缝问:“有人吗?有人吗!是谁在外面!”
那人沉默着带着箱子走了一段,钱易黛耳朵贴在箱子的木板上,听见外面传来微弱的车轮声。难道是遇到了来倪林家偷东西的小偷,以为箱子里是什么财宝就把箱子偷走了?
虽然自己确实是身价百万的珍宝,但是——钱易黛慌忙摸遍身上找武器,外头那人唱起歌来,是稚嫩的童声:“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大姐姐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不是,你谁啊?队长,乐始!”那声音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