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苍姁躲躲藏藏半天,直到苍姁缩回房间里殷南鹄才想起去找忠姨。她对这个老太婆很是宽容,仅仅是告诉忠姨善待新进府里做事的八个人,然后又跑去跟踪偷窥。
今天诸多不顺都是眼前这八个人害的,估计忠姨是想着来日方长报仇不必急在今天,板着脸骂了一通就算完事了,挟着众人去洗漱换衣,带着众人转了一天府邸。
可能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把八个人塞进了很小的一间屋子。以后就得住在逼仄的小房间里,龚付高很是不满意,和范臻香筹划着明天再到殷南鹄面前告一状。
苍秾和丘玄生拖着坐在轮椅上的岑既白回来时,龚付高拉着范臻香义愤填膺地草拟捉弄忠姨的方案,戚红就抱着衣服傻坐在自己床边发愣。岑既白把轮椅挪过去,问:“怎么了,原来你自己有衣服,那为什么还来偷我的?”
“我的衣服没你的好穿。”戚红面如平湖地盘起腿打坐,装腔作势地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拜了一拜,“可惜我的腿比你的好,至少洗完澡不用玄生和苍秾去接驾。”
若是换在以前,岑既白非得踹她几脚才肯罢休,如今却只能咬牙瞪眼。丘玄生拍拍岑既白示意她消气,坐到戚红身边问:“戚红,你还在想今天殷大娘说的那些话吗?”
要说严肃的事,岑既白立马收敛表情。谁知戚红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没有,我根本不在乎。在青州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完全想通了,养大我的是殷大娘和她朋友,戚彦算什么东西?她冤死就冤死吧,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是吧,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安慰戚红的草稿都在心里打好了,无处施展的岑既白难以置信,说,“你之前见了戚彦一面就骂神农庄害了她,现在装什么看破红尘?”
“好,我有良心。”戚红摊开手掌伸到岑既白面前,语调平静说,“把我娘我姨娘和我的家产还我。”
“你……”岑既白无言以答,她不肯在口角中落了下风,反向戚红伸手道,“那你先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好了好了,不要一见面就吵架。”苍秾习惯不了这两人的幼稚,打圆场道,“衣服而已,怎么能让你们记恨这么久。快把小庄主的衣服还给她吧,改天我们去买新的。”
“我不去。”戚红在包袱里翻出那件衣服,随手蒙到岑既白头上,“还就还,改明儿我用殷大娘发的工资买貂。”
“呿,就你还穿貂。”岑既白胡乱把盖在头上的衣服扯下来,对戚红还是没有好脸色,“别在这儿发傻呆装深沉了,赶紧把自己洗干净去,别等下要吹灯了还喊没洗澡。”
戚红条件反射地反唇相讥:“你才发傻呆,我是想起了一件想不通的事,像你这种单细胞生物怎么可能懂。”
本次考核入选的共有八个人,除去熟识的龚付高郝雯彩和范臻香,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很是沉默寡言不起眼。眼下子时过半,那个不爱说话的人还没回来,作息良好严于律己的郝雯彩早就睡下,范臻香和龚付高聊得热火朝天。
戚红把大家拉近,抬头望着坐在对面的岑既白低声说:“我从前为了混进神农庄给你当跟班,记了好多关于你的信息。你和苍秾是不是同龄,生日还在同一天?”
“是啊。”岑既白还在戒备状态,“你别以为当初我没能解开秘药堂前的禁制是因为我不是庄主亲生的。我告诉你,就算不是庄主生的又怎样?说不定我是姑——”
捕风捉影最不可取,苍秾窜起来捂住岑既白的嘴,对戚红干笑着说:“哈哈哈,你记了好多有关小庄主的事就该知道她脑子有问题,她说的话你切记不要认真听。”
她的反应过于夸张,岑既白拼命挣扎,戚红把苍秾拖到身边说:“我的话跟小庄主没关系,跟你有关系。”
这倒奇了,能有什么关系?苍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戚红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粗略算来我比你们大三岁,我三岁那年全家遭难,同年你和小庄主出生。”
“据殷大娘所说,现在的时间是我全家爆炸之后没几个月,再过几个月今年就结束了。”戚红跟众人对视一阵,自己也不太确定地比划道,“苍姁像刚生过孩子的人吗?”
这话犹如一道霹雳,把岑既白和苍秾骇得说不出话。愣了好半天,岑既白突然厉声叫起来:“你……你居然用这种眼光看姑母!”她作势要往戚红身上扑,丘玄生慌忙搂住她,岑既白大喊,“玄生你别拦着我,我要亲手掐死她!”
那两人相互绊住,戚红也觉得这个话题很诡异,于是沉默着没再继续说话。仔细算来时间的确对不上,苍秾脑中飞速运转,接连幻想出无数个可能性,难道——
戚红擦擦额角的冷汗,转向脸色煞白的苍秾再三作揖保证:“我是很正经地问你们,”仿佛是担心三人理解不了她的意思,她回头扬声问,“龚大姐,今天几号啊?”
跟范臻香坐在窗边的龚付高脸上带笑,打趣道:“几号你都记不清了?这样的脑子还怎么在府里当差?”
戚红赔着笑说:“问一问嘛,好歹算是活动脑筋。”
范臻香代为答道:“九月二十,怎么了?”
“怪不得苍姁会在这个时候来殷大娘家。我说她今天脾气这么差,搞不好是产前抑郁。”戚红小声嘟囔,问,“我听说这个病很严重的,你们明天要不要去关心一下?”
丘玄生没听懂:“为什么怪不得苍姁前辈来殷大娘家?”
不说还好,岑既白一听到这句就震惊得整个人从轮椅上栽倒下去,用脑袋撞着地板不停哀嚎:“姑母!姑母啊!”
苍秾同样大受打击,她失魂落魄地坐着,全然没有去扶岑既白的意思。丘玄生手忙脚乱地扶起以头抢地的岑既白,晃着苍秾叫道:“苍秾小姐?苍秾小姐你说句话啊!”
没人照顾的岑既白又翻倒在地,两眼空洞扯着嗓子怪叫起来。听见这边的响动,刚才还一心讨论的龚付高和范臻香赶紧来问发生了什么事,睡着的郝雯彩也被吵醒。
随口闲话居然引发了这么大的连锁效应,戚红不敢继续,只好帮着丘玄生安抚震撼得理智消失的岑既白和苍秾。
还没把苍秾和岑既白哄好,屋外便传来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殷孝砰一声打开房门,耍起威风来问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吵吵闹闹的?”屋里顿时止住声响,殷孝踱步进屋,说,“你们几个新来的,把身上的金银细软都交上来。”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者不善,龚付高挡在最前头,心直口快地讥讽道:“呦,找到人给你递纸了?”
她这话太容易树敌,郝雯彩赶忙披衣下床。殷孝不屑和她吵嘴,像进了自己家一样找个位置坐下来道:“今日之事我听殷忠跟我说了,你们几个都挺难缠,不会放下和我的过节。这是府里的规矩,你们的住处人多手杂,白天又不给房门上锁,值钱的东西若是丢了,我们殷府可是不赔的。”
范臻香起先就看她不顺眼,大着胆子问:“这话说的,你能保证我们交了东西日后会原物奉还?”
“这是自然。”殷孝招招手把站在屋外的几个人都喊进来,做足了公正廉明的派头,“你们几个也别以为是我搞鬼,府里这么多年都是这个规矩。交上来的东西你们随时可以叫家里人取回去,家人顾不上的也就存在府里。”
龚付高还要说话,被郝雯彩抬手拦下了。殷孝像是觉得自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似的,低头笑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那便交给你们眼前这位故镜清点财物,怎么样?”
她带来的那几人里有个人衣着不凡,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想来便是她说的故镜。戚红的包袱摊开放在床上,故镜一句话也不说就上前去翻,她没在戚红的包袱里找到值钱的东西,就在众目睽睽下直接翻箱倒柜起来。
柜门被她打开,里头正是苍秾的行李。这次掉进幻境事发突然,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那个礼物,眼看故镜就要动手,苍秾赶忙回神大喊:“等一下,别碰我的包袱!”
可惜为时太晚,故镜已经翻开包袱,摸出里头裹着的镯子来。还不知道苍秾行李里有这个,岑既白立时道:“这是什么?”故镜把盖着镯子的帕子揭开,岑既白诶一声,又问,“苍秾,你什么时候弄了个镯子?我怎么不知道?”
苍秾没说话,故镜把镯子交到殷孝面前,殷孝带着笑说:“在府里做事戴着这个不方便,我来替你保管。”
苍秾伸手要抢:“不行,这个不能给你们。”
故镜骤然抬手扼住苍秾手腕,殷孝躲在故镜身后,摇头叹息道:“又不是不还给你,这么宝贝做什么?还是说你不是真心想在府里当差,只把心思放在穿衣打扮上?”
天大的帽子扣下来,苍秾只觉得手上被攥得格外痛,丘玄生上来拉她,她甩开故镜后退几步说:“给就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镯子上的花纹是特制的,世上就这一只。”
“一个银镯子而已,也就穷光蛋当个宝。”殷孝敲敲苍秾的镯子说,“好生休息吧,明天一早有得是活要干呢。”
她说着,另外几个人也上来翻包袱开柜子。好在求职带上全副身家的机灵鬼就苍秾一个人,殷孝这一趟搜刮收获不多,但被她这么一闹,众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带着些盘缠准备过几天上街买东西的龚付高呸一声,抱怨道:“王八羔子,从没听说殷府里有这么多规矩。”
“外面的传言听听也就罢了,这种大户人家多得是狗仗人势的。”郝雯彩没有动怒,她见苍秾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凑近问,“苍秾,那镯子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丘玄生也担忧地看向她,苍秾只得假装不在意:“随便,反正都被她们拿走了,明天晚上我就去偷回来。”
范臻香气得上窜下跳,恨不得现在就去衙门报官把殷孝抓起来:“若是那位大小姐还在,府里岂会有这样的人?”
戚红好奇道:“大小姐?”
“就是如今家主的姐姐,叫殷简。”龚付高心烦意乱,就势在戚红的床上躺下来慢慢解释,“这位大小姐治下严明,连随行的人从前院走到后院用多少时间都要严格的规定。如若还是这位小姐当家,我可不敢像如今这样懒散。”
殷南鹄的姐姐众人也不是没见过,丘玄生多留了个心眼,道:“我听说这位小姐是病逝,莫非她身体很不好?”
郝雯彩摇摇头:“这个我也不太了解,殷大小姐年富力强,我还以为她会长命百岁,带领晋宜城走向世界呢。”
范臻香附和着说:“听说是场急病,很严重的那种。”
岑既白逐渐想起殷简是谁,立马问:“这个殷简是不是脾气很坏,经常刁难殷大……经常刁难她的妹妹?”
“你从哪里听来的,殷简小姐虽然待随从严厉,对唯一的妹子却很珍视。”岑既白扁扁嘴,郝雯彩被她大起大落的表情逗笑,“二小姐这样随性而为的人与严肃古板的殷简小姐确实合不来,可两人相敬以礼,从没听过有龃龉之事。”
尽管殷简死了好几年,但提起她时郝雯彩等人脸上的表情还是十分景仰。岑既白等人正想听听殷家两姐妹的事,忽然听见有人在外头敲敲窗户,岑既白和丘玄生听得入迷,分心想着镯子的苍秾还以为是听错了,转念一想打开窗户吹吹风也好,便走到窗边推窗一看,外头的正是殷南鹄。
眼前突然出现个大活人,苍秾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声问:“殷大娘?你来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走正门?”
殷南鹄示意她低调:“嘘,我是瞒着忠姨和苍姁来的。麻烦你们几位来自据琴城的同乡来,我有些话想问你们。”
在自己家里也这样鬼鬼祟祟,苍秾懒得吐槽,打手势叫丘玄生和戚红把岑既白带过来。看见殷南鹄众人都吓了一跳,岑既白哆哆嗦嗦地问:“殷大娘,有什么事吗?”
“我虽然在神农庄待过一阵子,可吃的都是神农庄饭堂的饭,没留意过苍姁的喜好。”殷南鹄趴在窗边,说,“我只认得小乌菱,怎么没听苍姁说起过你这个侄女?”
“我……”岑既白支吾片刻,“我跟姑母不熟,顶多见过几次。不过若是论起姑母爱吃什么,我最有发言权了。”
“好。”殷南鹄从腰间扯了个东西下来,“拿着这个忠姨便不会问你的来历,明天我在厨房等你们。”
她把那东西交到岑既白手里,是块眼熟的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