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二老和你们，对我们的爱！”何枢抢答般插话道。“好啦师兄～我们都懂的。好好地说创作的事呢，怎么又绕到‘人生’上去了。”

君澄境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被邢天起给抢了：“师父他们我就不说了，但师兄师姐可是求回报的，这‘回报’可不是以后要你们养老啊，而是要你们顺我们的意、 听我们的话、达成我们的期望——这表面上是为了你们，可实际也是在满足我们自己的情、欲。但至于这私心的对错好坏，那就完全取决于你们是怎么想的，毕竟人人都有各自要走的路。”

这时，不知是谁怯怯地问了一句：“话说这几天，你们好像更不爱管我们了，今日又说这样的话，是我们做错什么了？”

“不是。”君澄境的语气毋庸置疑。“只是你们大了，我们该消停些了，是时候学着师父他们以前，量力而为。当年二老自知无法兼顾太多，明智决定将小的交给大的，如今我们也差不多，该把你们完全交还给自己了。”

“诶，要说的是，我们并非力不从心啊。”邢天起傲慢地比出食指，点了点面前的空气，“严正声明”道，“只是要再管下去，你们就该被带偏了。”

看见他那故意倚老卖老的嘴脸，众人忍不住笑，但同时也觉，其中意味并不简单，他们肯定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你们指点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会‘跑偏’了呢？”嘴上这么问着，艺心心中生出了更大的疑惑：“既如此，那又有什么才能称作是‘正道’？”

“所谓‘指点’，是教你走路——”君澄境和邢天起异口同声，又同时戛然而止、露出仿佛上当吃亏的表情，随后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挑了下眉。

“啧，我说我说！”邢天起连忙摆了摆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向众人展现出他俩那该死的默契。“教会你走路，之后可不能再指点甚至强迫你该走哪条道了，我们只知自己的路，且连自己都不敢保是对是错，何况就算在我们是正途，但到了你们那儿，没准就是歧途。这和辨证开方一个道理。”

艺心似恍然大悟：“哦，所以自己的方子最终只能自己开，毕竟自己的症候最终也只有自己才能解。”

“这……这解释得好像不错，但我就觉着哪里怪怪的。”何枢尬笑着说完，随后看向君澄境，略微正色：“师兄，你们就放心吧，我们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也晓得自己想做什么，并能将其调和恰当，再说师父师叔的弟子，是绝不会让人失望的。所谓创作虽然只是平日闲趣，即便作成后的文图曲调仅供自赏，我们也不会敷衍了事，自负自夸，人生，亦如此嘛。”

话音未落，邢天起忽然夸张啧舌：“小崶什么时候会这花言巧语了，专说人想听、爱听的？——挺好，我也觉着，即使是做闲事，最好也能心无旁骛，踏实认真的。闲散寻趣时若还对一些烦心事念念不忘，那可谓是亏待自己；身负责任时却不用心，那也是轻贱了自己，且更辜负了他人。”

君澄境阖了阖眼，呼出一口气，“不小心叨叨这么多，其实我开始想说的只是：为人处事与创作，两者间有很多相通之处，但到底不是一回事。比如突发奇想和奇思妙想，在创作中是锦上添花，是不可或缺，但要放在实际生活里，却可能会闹出各种笑话，甚至因此误事。”

“哦……”何枢现出有些失望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就猜到，结果你还真在这等着我呢。”

青葙直言吐槽：“哪是光等着你啊，境师兄教训人什么时候只专攻一处？每次都是顺手横扫一片好嘛。”说着耸肩摇头，故作疲惫地笑笑。

此话正中何枢的意——也是，又不止我一人思想奇特，他们还幻想宜南哪天会像话本里写的那样，修炼成人呢。他露出不正经的坏笑，竟凑上去向君澄境撒起了娇：“哎呀师兄，我们明白的～那助我们的那些心血付之剞劂的事，是始终作数的呗？”

君澄境面无表情，直接将手肘一抬，阻断了他厚颜无耻继续贴近前来的动作。“当然。自你们动笔至今，增减修改，最少的也有两三年了吧？除了付出的心血，其中所含情思也十分珍贵。还记得我为尚梓书局的戴先生治好了多年眼疾，若我去找他，也许能有优惠。”

“哦哟，我没听错吧！”邢天起夸张地摆出震惊的样子，仿佛遇见什么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哎呀呀，这可是你们境师兄第一次耗费自己的功德，去占别人的便宜啊——那你们可得好好写，别辜负了他这片良苦用心～就我这么听着，此等主意，他打得可能早不止这一天两天了。”

“嘿嘿，我早就晓得师兄最好了。”何枢傻憨憨地笑起来，模样就像个孩子终于吃到馋了很久的糖果，“师兄，方才说了心血，你再讲讲情思为什么也那么珍贵呗，我们也不是不懂，只是要人明说，以后才真的清楚要注意什么。”

君澄境却自顾自绕过他，向邢天起挑了下眉。

对方撇嘴，略显不忿：“干嘛，小崶问的是你好吧？”

君澄境笑笑，婉拒似的摇了摇头，“别大多都是我在叨叨啊，而且看你方才好像言犹未尽，也顺便一起说完吧。你比我更精练。”

听到后面那句，邢天起扬起得意的笑，欣然接受了他这难得的肯定。“每个人的‘情思’都不尽相同，其中包含了生活里一切所感所悟并自身的处世之道和对人、事的见地，能有将其融于笔墨的机会与学识，已可谓幸甚，若是能公之于众那当然更好，这样，不仅使自己的心声得以阐发，且或许其中某些你自己都不在意的东西，于他人却成了重要启示。”

又是一些需要思考才能彻底理解的话，艺心倦了，小声嘟哝道：“这也不‘精’啊……”

“邢师兄，你开玩笑吧，我们自己还懵懵懂懂地活呢，漫说给别人什么‘启示’，要能读懂别人的启示就不错了。”小至不以为然地摊手耸肩，脸上却隐隐约约浮现似受到夸奖后的、得意而略显羞涩的笑意。

看出他的口是心非，邢天起煞有介事地应道：“那你们可不用谦虚，都是遇见过不少人和事的，且惯于深思，怎能与外面那些只浅观表面的愣登子相提并论呢！”

“愣登子”本是羁空常用“狠话”，这会儿竟从邢师兄口中说出，且被加上了阴阳怪气的重音，其他人想笑，却又不敢过于“猖狂”，但对他所说观点，表示了狠狠赞同：“就是就是，邢师兄说得对啊～”“别的不说，我可还将师父教的针法都写进故事里了呢。”

应该是见他们又开始放肆得意了，邢天起恢复正常的声色：“咳咳，且不说这些文章、图画、曲谱到底能不能有那等高上的用处啊，只说其中记载着你们这些年的见闻、感悟，所含情思又寄寓着你们这些年的成长，它们就已经是无价之宝了——至少在我看来。”他原本想的是再适当泼他们一把冷水，然而也不知怎地，话锋忽然脱离掌控，中途“跑偏”。

话没说完，诸位“创作者”们脸上便露出欣慰、足意的笑。何枢尤为开心，搂住了君澄境的胳膊：“二位师兄，我们明白的，任何事都要认真对待。我自知我那故事眼下还远未到能够刻印成本流行于市的地步，但再几年就说不准了～所以师兄，可说好了，你不能忘了啊。”

“好。”君澄境一本正经地答应，若有所思，“嗯……那我可得多关心关心他了，不能每次都待他上门，而需时不时前去拜访，过问一下。”

听完他这一番思量，何枢的笑容随即退去，其他人也像以为自己听错了，莫名一愣。“师兄，你不会说真的吧？如、如果你对戴先生的二女儿真的有意，那两全其美，我不拦你，可要是、要是——”

“嘁，得了吧。”邢天起嘲谑着挥了下手，“你以为他这心高气傲的，会为了这事出卖色相？不过话说回来，阿境，那姑娘每次见面都对你含情脉脉的，我是真怕你这突然殷勤，万一其间生出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一解释不都清楚了？”

“诶对，是都清楚了，也得罪了个彻底。呃呵，你对他们是‘淡如水’，而那父女俩可从没拿你当‘君子之交’哦，原本不冷不热，如今忽然加以关心，人很难不想入非非，姑娘家没准以为你回心转意看上她了，戴先生看出你有事相求，定会趁机复提他那个‘心怀已久的愿望’，毕竟，他到底是个商人。”

“总之都是馋境师兄这个人呗？”一旁某人冷不丁地说道，“……唉，真是人心险恶——境师兄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啊？！”

何枢立马转头瞋了他一眼，“找不到适宜的字句就别说话啦！什么叫‘馋’？师兄是唐僧吗？”

君澄境脸上还带着刚才忍俊不禁的笑，听言，十分自然地抬手用指背拍了下他的额头，“你教训他？可真是‘百步笑五十步’啊。”

完全肯定师兄不可能说错典故，又听他着重强调了那俩顺序颠倒的数字，何枢立即明白自己是被骂了，但还延迟了几秒，才彻底明白这句话的内涵。

君澄境话音未落，邢天起便爆发般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依我看，哪里还需境师兄去做那些多余的事啊，就、就你们这么有才，不得靠自己，让外面什么书局都争着将你们的大作刻印行世？”

君澄境看了看周围，最后瞟向邢天起：“能不能说点实在的？说难听点，大多事都离不开人情。单论出书这事，即便作品再好，也需有人在其中通融、打点。你也别危言耸听了，我还会因此把自己给卖了？”

邢天起不耐烦地移开目光，摆了摆手，“哎，什么大事啊？下次那父女俩来，由我接着！之后殷勤讨好什么的也我来，我就只管黏上去，反正他们在我身上也没东西好贪的，再说我一个大男人也吃不了什么亏。要是找，我就说阿境身体抱恙。”说着，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洞明舫和隐元亭的坐诊天数不均，这确实早该改改了。”君澄境直接将他的弦外之音摆上了明面。“行，那这就交给你了。你不像我这么傲，与他们的交情定能打理得更好。”一边说，一边肯定地点了点头。

听见境师兄对邢师兄那难得不太中肯的评价，一众师弟妹们的反应是不同程度的复杂，想笑，而又不以为然。待他说完，邢天起愣了愣，忽然微阖双眼，发出一声跌宕起伏“哦～”。

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君澄境顺理成章地继续说道：“我以后就尽量不在他们可能会来的初二、十六出诊了，你也换个使人信服且能一劳永逸的借口，什么身体抱恙，太拙劣了。”一番话说得，就像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已经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始商量具体细节了。

邢天起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那你说，要怎么个借口。”

“就说我是为了避嫌，所以才把他们‘交托’给你的，这样，我能抽身，也给你留下了个对他们特别关照的理由——弥补我的怠慢。”

邢天起疲惫阖眼，“赞叹”地点点头，随后向身旁的陈妍露抛去了仿佛受尽委屈的神情，“妍露，你看看！他兜这么一大圈就等着把我卖喽，我还替他着想呢！”

陈妍露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不带丝毫同情，“这不你自己提出来的嘛？这方法的确不错，戴先生一个月来两次几乎已成了规矩，有时甚至更多，即便没出书这事，我也觉着是时候得换个医术不在境师兄之下，且不必担忧会在那父女俩身上吃亏的人来招待他们了。毕竟其间种种‘后顾之忧’，并不是一年半载能解除的。”

邢天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赌气似的撇着嘴，“明白我医术不在这厮之下的，就只有这儿前前后后一帮子人了吧，而且你怎么敢保我不会吃亏？万一那小姑娘……咳咳，见异思迁，看、看上我了呢？”他硬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控制不住，语气忽然软了下来，甚至开始结巴。

看都不用看，陈妍露也知道，他其实是在紧张等待着自己的回应，但她依旧没法将真心话说出口，除了此刻的场景不太合适，根本还是因为多年来在心底一直和他较着的那股劲儿。“那戴先生没准会更高兴，毕竟一开始他就难于境师兄的年纪啊。”

话音落下，邢天起别过头，眼神透出几分怅然与无奈，见状，君澄境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继续那副“丧心病狂”要将麻烦事扔给别人的声色：“要不这样，以后戴姑娘要来调理身子，就由妍露接着吧，同为女子，既省不少顾虑，若兴趣相投，与她亲近，也更不会使别人觉着是另有所图。”

“师兄，你是早就想‘摆脱’他们了啊。”何枢破天荒地对他现出了几分不以为然且失望的神色，“方才还说要上门拜访呢，这下就顺着邢师兄一句话，巴不得全身而退了……？”

君澄境转过头，眼神略显不解，似觉得他说的话有些离谱，语气理直气壮：“有更适宜的人了，我何必还要揽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