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梧镇。

“路上小心，四处留意。”君澄境一边语气平淡地嘱咐着，一边将李慕儿松开，整体态度简直就像是在例行公事。

“晓得啦晓得啦。”李慕儿漫不经心地敷衍应道，“这都在夜不闭户的凤梧镇了，还能有啥事嘛。”

“何时何地何事，最好都别掉以轻心。”说着，他轻轻一挥手，掌上那以灵力凝成的光球便悠悠飘到了她身边。“那我先去了。你走快些。”

见他直截了当地拂袖而去，她随即转身朝相反的方向，一边走，一边下意识看向侧上方那个，如自己拳头般大小、大概能照亮方圆三五米的光球，“既能照明又能防身？他是怎么做到的，远程操控啊……”她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立马感受到了些微的力量排斥，“还有些‘认生’？”

伊依现形，飞在空中，面带几分鄙夷，”主人，人家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啊！别尽琢磨这些没用的了。”

“唉呀，这‘颜色’，可不止一点哦。”她的感慨中包含着些许莫名的感动，而其余大部分，是羡慕，“将一部分灵力留在别处并维持力量，这难度有多大你也不是不知道。”

伊依看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主人，羡慕，有的时候，完全可以说也是一种负面情绪，而且程度并不逊于其他常规意义上的负面情绪。唉，你现在修炼、学习什么的，最多只付出了八成的努力，连我都搞不清楚你剩下那两三分，甚至更多的懈怠究竟从何而来。而怠惰归怠惰吧，但每次羡慕又都是真真切切的……”

“你想说什么，想让我把缺的那几分劲儿也给提上来呗？”

“主人，别的不说，就说自保能力，这多重要啊！更何况你如今……这张脸所对应需要的武力值，可得比一般人高不少。”

“等等，”李慕儿幽幽看向它，单是目光就带着不少的“刺”，“你是说‘我’的脸，对武力值的要求就不这么‘严苛’了？嗯？”她相当“友善”地勾起了嘴角。

“哦不不不！”伊依连忙摆手摇头，同时迅速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仿佛晚一秒，自己就将遭到恐怖的虐待，“主人你在渺数世界里的颜值和武力值是完全匹配的——两者高度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在这个世界不一样啊。而且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你也没必要去羡慕任何人了。”

“哼，行吧，算你找补回来了～”她心满意足地移开了目光。“我也知道，修炼真气内力对我多重要，可就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没到位，就是提不起那百分之百的拼劲儿。”

“没到位？嗯……按我的监测分析，你心里确实怀着一些，像是不甘不愿甚至不平的情绪，可对系统目前的数据技术来说，可谓深奥难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情绪，是两个灵魂的情感、思想融合，共同产生的。”

“所以才够复杂嘛，对吧。”她满不在乎地应和，就像在听别人讲解一件自己早已了然的事情。“……其实值得我们努力的原因已经非常充分，像他说的，现在这副身体已不再有性命之忧了，接下来就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经脉通畅充盈能够促进修为增长，真气强盛稳固反过来又有助于身体损伤的痊愈，从此步入美好的良性循环，我到底何乐而不为呢？”

“主人，你真的很习惯自我劝解、开导，这算好事，”狐狸双爪交叉抱在胸前，耸了下肩，“虽然通常效果是不咋地。”

“行了行了，”她伸手“突袭”，拍了拍狐狸脑袋，“有了这一天的经历，我也许又离‘想通’又更近了一步。毕竟真正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修为低的人，吃到一些亏就只能硬生生地咽了，甚至还会被摆弄于股掌之间……”

“虽然说了也没用，但主人，我还是希望你趁早迈过那个莫名其妙的坎儿吧，在你遭遇真正的、被‘摆弄于股掌之间’的危险之前。”

至此，继伊依说起“武力值”之后，李慕儿再次加快了前行的速度。“本来以为有你是壮胆的，实际可好，我本来不害怕的，结果跟你聊天，愣是给聊怕了……”

医馆大门没锁。一踏入前院，李慕儿即意识到，直至此刻，她的心才算是恢复了真正的安定，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沉静下来，祥和中又混杂着几分像是大功告成般的庆幸。

然而，新的烦恼随之产生，她看向一旁君澄境的“灵力分身”（光球），不禁在脑海中预演起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尴尬场面……“什么设定啊，干嘛非得要修为在他之上的人用恒芜之精才能解除呢？这能让人脑补出多少‘精彩情节——说着，她泄愤似的戳了戳那对自己仅有丝毫反抗意识的吐槽对象。

一边嘟囔着，她的身体却并不像嘴那般扭捏，走进医馆，拍了拍被从外面闩上的后门。

门不一会儿就开了。

“慕儿姐，你回——来啦……”下意识的招呼还没说完，翠墨猛地一怔，目光转向空中那团熟悉的“气息”，整个人彻底懵住了，几秒后，才勉强恢复语言能力：“境、境师兄呢？”

一阵莫名其妙的难堪瞬间攫住了李慕儿，她一边亏心似的陪笑，一边小心翼翼地侧身绕开对方，跨进了院子。“他他、他还有别的事，去客栈了，让我自己先回来。”

拜托，别这么看着我，求求了！我心理素质差，被这样瞅着，没事都变有事了……她看向聚在院里的一众人等，想哭，但哭不出来。

她走近前，十几人纷纷现出了像见到什么逆天且恐怖的事物般的表情，只有游岳，在短短两三秒惊骇失措之后，即恢复了平常慈祥温和的模样。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何枢已经像被火燎了似的蹦起来，不可思议的眼神略显恍惚，紧盯着李慕儿，“你身上怎么会有师兄……这、这么浓的气息？”

李慕儿莫名联想起了那天，宜南称她“嫂子”时，那毋庸置疑的表情，至此，才恍然大悟。

“不是，我和他没什么，就是他帮我绑了——不是，他带着我去曲泽让我帮忙把那封信送出去，然后、然后……”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双手胡乱比划，整个人都快绷不住了，“总之你们千万别误会！”

救命！怎么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犯案之后忘了毁尸灭迹，还主动送上门的嫌疑人呢？

游岳上前，抬手就用指关节狠狠敲了一下何枢的额头，“多久没尝‘大板栗’，你又找磕了是吧？”

说完，便将他晾在一边，转而向李慕儿露出了温柔的笑，安慰道：“师父没误会。你身上阿境的气息虽然明显，但实际只是裹覆在表的一层，根本未触及内里，更别说交融了，所以你也放心，它一夜之间便能消散，不会因此坏了你的清白。他们修为尚浅，看不出，可我还没糊涂呢。”他自然地一挥手，解除了君澄境设下的术法。

随着光球在他的动作间崩解、散灭，原本发僵的气氛和那些微妙的情绪，似乎也得到了平复。

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刨根问底”四个大字依旧在何枢脸上挥之不去：“你方才说，师兄带你去曲泽？送那封信？到底什么事，能让他将祖师爷训诫抛诸脑后啊？”

由于猜到君澄境之所以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犯忌，也许大部分是因为自己和羁空先开了那个头，游岳忽然感到有些心虚：“哎呀，好了小崶，别大惊小怪的，不能在外展露修为，这虽是宗门历代传下来的戒律，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多大用处，毕竟这个‘秘密’，在凤梧镇已人尽皆知。”

何枢瞪大眼睛，可谓惊愕地看向他，“可您以前不是说，内敛自守，修的其实是自身吗？如果自己都行事张扬，锋芒毕露，那邻里乡亲又凭什么帮我们掩藏底细，更别提想在江湖上独善其身了。这都是您二老说的呀！”

不知何时，李慕儿已“明哲保身”，脱离了他们的目光能轻易触及的范围。

游岳摇了摇头，无奈喟叹：“无事的情况下，当然以修炼身心为重，但麻烦临头，可还想得那么多？如今别人都挑衅到家门口了，我们再怎么退怎么藏，都不可能继续偏安一隅。”

“……那师兄是打算迎战呗。”何枢若有所思，缓缓看向李慕儿，“他现在哪里？”

“如归客栈。”李慕儿立刻回答，仿佛生怕晚一秒，导致对方提出更“难”的问题，“照他自己说的，是去‘装神弄鬼’。”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而后，却直接唤出了灵器，“不管做什么，我要去帮他。”

“回来！”游岳不徐不疾地抬手，凭空将他的身子猛地一扯，“问清详情了吗你就去，帮什么呀？帮他惹麻烦？”

何枢稳住下盘，同时流露出委屈又不忿的表情，嘟哝道：“这还真是彻底不藏了啊？那也没您这样倚老欺少恃强凌弱的吧。再说我怎么就光会惹麻烦了……”

“师父，境师兄可能确实需要人手，不然恐怕来不及完成要做的事。”李慕儿终于反应过来，主动开口，就相关情况进行了一番十分简略的说明。她心想：“既然事已至此，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提都提了，而且多些人一起也没坏处，即便赶不及复刻出信上描绘的场景，也至少比独自一人更安全。”

听完李慕儿那掺杂着些许建议的讲述，游岳沉吟几秒，最终放手解除了对何枢的灵力控制，然后略使劲地捏了捏睛明穴，“唉……还有谁想去的？”

绝大部分人自告奋勇。有的摩拳擦掌，似乎认定此行就会撞上那些“贵客”，而已经做好了正面交战的准备；有的直接扎进医馆，收拾打点可制造“毒烟”的材料……

翠墨、艺心等人愣在原地，看看李慕儿，又看看师父。

游岳显露出破罐破摔的神态，侧身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靠着桌子。“诶诶诶！兽崽子出笼啊？修为在贤人三重以下的，都给我安静的！回窝去！”

这话还没说完整，院中那音量不大却足够混乱的吵闹声便戛然而止，不少人向他投去了失望却又还带着些许希望的哀求的目光。

游岳一摆手，别过头，无声地让他们死了那条心。

明白这事已连侥幸的余地的没有了，未满足那“等级要求”的人只好接受了这……其实并不令人意外和难过的现实。

翠墨走到李慕儿跟前，声色带着明显的忧虑，“慕儿姐，宁熠师兄信上还说什么了吗？”

李慕儿摇摇头，“不清楚，我只是把我晓得的都说了。应该没了吧。怎么了？”

“唉，听孙叔说，那些人每天不定时辰都会在房间里过上几招，因此昨晚有大动静，也没人在意，只当是他们下手又重了……我就想，他们毕竟出身名门宗派，修为非常人能比，且到了凤梧之后还日日操练，这真不是玩笑的……”对面前的人这样说着，可大部分时间，翠墨都将目光放在了那群整装待发的“兽崽子”身上（“大部分”中的大部分，是何枢）。

李慕儿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是‘名门’，咱也不是那等滥竽充数的杂修啊，平常操演修炼什么也没落下，且还在其中融合了导引术。二隐宗门，只是所谓‘名头’不及他们七现那么大，若论其他，没什么甘拜下风，只有更胜一筹。”

游岳在一旁听完，激动地直起了身子：“慕儿说的对！哼，那一干不自量力目中无人包藏祸心的不速之客，就得好好见识见识咱的利害，才开眼晓得天高地厚。”说着，他用眼神指了下翠墨，其中是心疼、劝慰和些许无奈，“你啊……没这样‘动摇军心’的。”

一语未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带着满满好奇与不解的声音：“谁啊？谁敢在师父面前动摇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