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懵逼”的,对视了不知多久(不论是她们觉着的近十秒还是十几分钟,都已经破了姐妹俩相处史上的相关记录),李霰雪回过神来,暴起的怒气瞬间将先前的脆弱和不堪完全倾覆:“你、你、怎会知晓这件事——”她手腕一甩,将折扇展开,直向对面那人扫去,“够了李慕儿!收起你那‘慈悲’的眼神!你什么资格?那喜欢可怜别人的习惯都用在我身上了?!”
因着之前的教训,李慕儿在对方起势时就已做好准备,终得以避开了灵力波的“中心”,可却是擦边逃脱,她一侧脸颊被“刷”出了与扇骨对应的三道“皮外伤”。
“看得出来,离家在外这些时日,你是和这群山野村夫长了不少见识啊,学会口出狂言,血口喷人!劳烦先看看你自己吧!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圣人?”李霰雪情绪激动,怒吼含着质问的意味,“若没有你,我母亲根本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她天天年年处心积虑、做出那些你们所谓恶毒的事,只为稳住我们娘儿俩在李府的地位。”
她虚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也见够了父亲对娘的虚情假意。他自忧她容易心生不忿、忌惮,从而伤害到你,便刻意冷落你,甚至让你搬去了别院。众人——包括你吧——都当他这是在丢弃一个没用的累赘,只有我们清楚,他那是在护你,在护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嫡长女!”说完,她闭上眼,别过了头,疲惫无力的悲愤中,又添一丝绝望。
鲜血从伤口冒出,顺着脸颊滑落,李慕儿却似浑然不觉,只怔愣地看着面前那哭也不是怒也不是、咬牙切齿朝她控诉的妹妹,她感到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塌陷,在那儿空了一块……
李霰雪用力做了个深呼吸,随后用静止的两秒平复了身心的混乱与动荡,又重新望向姐姐。
原本激烈复杂的情绪仿佛被冰封,只在她脸上留下了一片冷漠,“当然,我也受着父亲的关爱与呵护,这我心里明白得很。我并没有诬他、怪他,说他对我们娘俩全是逢场作戏。没有。你也甭想顺杆儿爬,又给自己戴着‘弱者’的美名,高高在上地跟我讲那些自以为是的大道理。”
说着,她向前迈了一步,“自恃历经苦难委屈,认定自己的感悟比别人多得多,就妄行教诲,你那恶心样儿,我也看够了!你眼里只有你自己的委屈,又怎知,我竟无数次地想过,我要是你该多好啊,虽然身在别院,却时刻被爹记挂于心。——你可能正在腹诽,我这是嫉妒心作祟,自顾自臆想。呵,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人眼明心亮吗?很多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李慕儿哑口无言,只能管控着自己的神态,尽量避□□露出任何类型的“理亏”。
毕竟我本来就不是理亏的那一方——她也不是……好像谁也不是。
李霰雪进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用指尖叩了叩自己心脏的位置,又戳了戳李慕儿的,“好多好多事情,我压根就不想,也不愿、不敢明白。可这儿!是哄骗不了的。无论于己,于人,眼可以瞒,面可以瞒……唯独心,装不了假。”
“你觉着这么多年,只有你在自欺欺人,”这字句,就像是自动从李慕儿嘴里飘出来的,轻轻冷冷,不带丝毫情感色彩,“一边在心里哄着自己,一边在人前装作无知无觉,无思无求?”她用指背挡开了妹妹的手,“真要这么论起来,整个家,只有真假,没有对错。”
李霰雪嘴角一扬,嗤笑出声,莫名转头看了眼身后混战的人群。
当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李慕儿身上时,其中已多了几分类似鄙夷讥讽的攻击性情绪,“家,你还把我们家当家吗?”说着,笑容垮下,本已“冷却”的悲愤冲破封印,再度爆发,“除了我自己,我不晓得你们谁还把这个家当家!家丑不可外扬,你今日在此等情形下揭我的痛处,你拿我当什么?”
随着最后那声怒喊,她忽觉自己像是拔掉了那个堵在心中许久的塞子,泪水肆无忌惮从眼眶里涌出,所有的怨恨怒火在这一刻溃散,将最根本最真实的哀伤与委屈展露无遗。
“我晓得,你从来就没拿我当过妹妹。小时候我背着娘偷偷去找你玩,你就像碰着瘟鬼一样躲得远远的,那是我第一次私自与你相见,我才明白,原来你对我的好,都是在爹娘面前装出来的。”
看着她眼里那从泪水中透出的失望和质问,李慕儿几乎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脑海内一帧帧画面闪过,全是当年,他们一家四口聚在一处其乐融融时,姜浣心暗中向她瞟来的眼神——混杂着嫉羡、悲哀与几分威胁。似乎是在透过她看别人,可其间所有情绪,却又是切切实实地,“打”在她的身上。
对于她的否认,李霰雪完全视之若无,自顾自继续宣泄着那压抑多年的心声:“你不把我们当家人,算了,但再不济,也替爹想想吧!这个家要是散了,可对谁有好处?”她深吸一口气,不知第多少次强迫自己收束失控的情绪,却还是不禁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恨恨道:“难道还让爹休了娘,再娶?我不,我绝不要这等糟心事落在我头上!”
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而面前之人便是防止其发生的关键,李霰雪抬起头,如逮捕危险重犯般猛地贴近,钳住了李慕儿的胳膊,一气呵成将她“搂”进怀中,押着就往叶红所在的方向走去,“今天不管说什么,你都得跟我回去!劝你别心存侥幸,对这些人还抱着什么期待,免得多余失望一次。”
早就明明白白见识到了双方的力量差距,也本来就清楚自己在其他正修眼里是有多脆、弱,李慕儿直接选择了顺从,以避免自己受到更多不必要的伤害。
正含肩垂头着任人摆布,她猛然看见一道纤长的影子疾速朝自己飞来。
急于抵挡那支直冲自己面门的玉笛,李霰雪猛地推开了姐姐。刚准备应战,却见清尘玩似的忽然掉头,拐弯,绕过她,从背后“扶”住了差点摔倒的李慕儿。
紧接着,她听见一句到带担忧的声音:“没事吧?”
下意识地,她看向身边那人,脱口而出:“没事。”声色毋庸置疑。
君澄境看着她,无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擦擦吧,不然没人信。”
李慕儿的注意力这才被脸上火辣辣的痛所吸引,还莫名其妙地延迟了一秒,才咧嘴皱眉:“咝……还挺疼。”
目睹此情此景,李霰雪只觉不可思议,流露出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神情,看着那应陌生男人之言,抬手轻触伤口,失态地龇牙咧嘴的人,她无意识地嘀咕了一句:“你是李慕儿吗?”
是我那矜重克己,七情不露辞色的姐姐吗?
在伊依“老母亲式”的提醒下,李慕儿终于想起管理表情系统。
“找”回形象后,她抬眼对上妹妹疑虑戒备的目光:“我是李慕儿,但已不是从前那个‘我’。……方才的话,抱歉。”够了,说得越多感觉越假,先道歉了再说。
从那人的诚恳歉意中窥见了几分其以前的影子——无趣无味的认真、只论“事”,不管人的严肃——李霰雪一直悬着的心莫名放下了些,神情中的疑虑散去,但还留着“应有”的愤恨和嘲讽。“切,可别在这儿假惺惺作戏了,别人不怕得针眼~我怕。”说着,她冷冷一笑,“人总爱美其名曰气话气话,可这‘气话’中,实际含有多少分真心,那就只有自己清楚了。”
李慕儿内心独白:“昂,这话说得挺对。真要细究的话,刚才说的……大概三分吧。”
根本就没指望得到她的回应,李霰雪直接带着嗤笑,幽幽将目光移到了君澄境身上,“你是谁?我们姐妹俩商讨家事,与你何干?”
君澄境轻轻颔首,嘴角挂起微笑,“李二小姐言重,贵府家事,鄙人不敢窃探,更别说妄图搭上什么干系。在下只是见大小姐受伤,想着过来问问。”说着,“漫不经心”地将李慕儿挡在了身后,“毕竟她是本门接收诊治的病人,即便是尽医者之责,我也应留心关顾她的安危,何况大小姐现已是本门弟子,我身为大师兄,更要护她周全。”
呃,境师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能说这么多废话啦?
李霰雪探究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又轻促地瞥了眼李慕儿,“哦,大师兄啊,贤人十重,不简单不简单。敢问尊名?”
“君澄境,表字离弦。”他直着身子,拱手说道,“却才情急之中无意冲犯,还请二小姐海涵。”
听着身后的打斗声,看着眼前“平静和谐”的情景,李慕儿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嗯,嘴上说的实是明白,可实际所为到底有没有这么规矩……呵,那谁晓得呢。”李霰雪“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对面两人,字句间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明显并不是出自真心,“既是病人、是‘师妹’,那请问君先生,我姐姐身上,怎会隐隐有着你的气息?”
对上妹妹转移向自己的复杂目光,李慕儿悬着的心可算落地了(哐叽摔下来的)。她坦然自若地看向身边那似正想出言回应的人:“境师兄,清者自清,不必解释。这种事情只会越说越乱,我们越认真,他们只会越当真。运渡真气为我治疗的这一个月,平白招了多少误会,你还没悟到吗?”
看着她说完,君澄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礼貌转向李霰雪:“大小姐说得对,且观当下局势,想来二小姐也确实无心听在下赘言,我们更是。那,就请便吧。”他轻飘飘地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后毫无停顿地转身朝大队伍走去,过程中“顺便”向李慕儿抛去了一个示意的眼神。
李霰雪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只是略显呆滞地目送姐姐单手捂着伤口,紧紧跟在那个男人身边。她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眼前画面,心头忽然生出的些微凄冷讽刺中,竟还含着点儿隐隐的酸味……除芸妈和秋绛外,她从没见过有谁,能得李慕儿如此信任。原来所谓情谊根本与“时日”无关?这一个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正胡思乱想着,她突然听到混战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停——!”
听见羁空的叫喊,二隐宗门众弟子纷纷用那以往练习过无数次,却至今才真正派上用场的各种技巧,甩开了正战着的对手,转眼之间,就在两位老人身边集合了。
因为早已在交战中意识到对方至少还保留着六成实力,玉衡榭的弟子们都不敢贸然追击(那些怪人在战斗中的主要甚至可以说是唯一任务,似乎就是合力守护其两位师尊,至于招架攻击和所谓自保,对他们来说,好像就只是顺带手解决的小事……),直到确定师父“收手”的示意,才理得、心安地采取下一步行动。
院中所有人随之重新分开两边,划清“阵营”,当时突然爆发的混乱局面,最终又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收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