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反应,君澄境略显无奈地笑笑,收回了视线,“我是在想,你状态挺好,师父当时走的那一步险棋,算是赌赢了。”
李慕儿顿时收敛了神色,不自觉放下了手,“险棋?所以师父……”
到底还是有代价的……好处越大风险越大。这副身体从没这么舒服过,我只顾庆幸了……
见她的情绪立马低落下来,君澄境却选择了先将事实解释清楚:“瞬间动用那么多的真气,即便抛开恒芜之精的反噬,这对师父的身体也是不小的损耗,而于你,则可能因为承受不了那般强大的力量一股脑涌入身体,以致经脉俱断。但你无需担忧,师父他有分寸,既然会这么做了,就表明一切还是在掌控之中的。”
伊依坐在桌角,朝他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啥人啊这是!所谓‘事实’到底是有多重要?非得先把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唉,直男的观念有些真是致命的,‘道理’永远摆在‘态度’前面!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懒’,他不肯为了你用心、费神,所以只想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推卸责任给自己省麻烦,才不管其他呢!”
对于狐狸这一顿输出。李慕儿感到十分诧异:“你这是代入了何人何事啊,这么义愤填膺?好啦~什么直男不直男,像我妈说的,男人这物种,就天生缺根筋,反正永远别对他们抱太大期望就行。”
伊依无情地白了她一眼:“我还不是联想起你的经历吗?你(重音)这缺根筋的,少跟我在这儿假惺惺的‘配合演出’。你的内心,我即使不想看都没法不看!”
李慕儿这才换上真“面目”,“唉,干嘛……我确实是更喜欢这种先把事情说清楚的交流方式啊。就当你主人是个‘异类’吧。而且他也安慰我了呀,咋地,想要我承认心中情感的是你,怕我对他‘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也是你,‘人工智障’也会像愚蠢的人类一样,自相矛盾自寻烦恼啊?”
伊依站了起来,仰面看着她,神情满是幽怨与不忿:“在有关他的事情上如此拧巴,还不是‘随’你吗,愚蠢的人类?”
说完,它十分傲慢地扭头,背对她坐回了原位,接着就自顾自念起此刻有感而发的“大道理”,开启了一番即兴演讲:“无论是意识还是潜意识,谁都希望能掌握所面对的诸多事物中,‘平衡’的那个点,这种追求‘周全’的本能,是一切自我矛盾的起源……”
对于它这“报告综合征”,李慕儿早已是见多不怪,所持态度也是主打一个“随机应变”——如果有值得一听的片段,就听听,没什么营养的话,就权当背景音。
狐狸才不在意其他,只专注自己要做的事,在那块被主人称作“小本本”的屏幕上,记录着它那絮絮叨叨、仿佛自动脱口而出的所有字眼,而后又进入了“沉痛”的修改删减阶段:“……这边说得太绝对,改成‘可谓是一切自我矛盾的起源’……嘶,这再加一句,‘不论有意识或无意识,其实在开始犹豫的瞬间,人们就已有了自己想要选择的答案,但是由于其倾向性连本人都无法捉摸,更因为众多客观因素的影响……’”
就在这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旁白噪音下,李慕儿一边吃,一边和君澄境谈东聊西,不知不觉,就撑了。“嗝……好吧,这份量真挺足的。”
君澄境看了眼手上那半个驴打滚,信口吐槽:“心里没点数,眼中没个准儿。”
李慕儿不以为意,玩儿似的将手中馒头撕下一块,捏了捏,塞进嘴里,“怕什么,填饱些,气力才够用。”
君澄境看向行人往来的街道,似乎是觉得阳光刺眼,他轻轻蹙起了眉,“我们接下来是要干什么呢?需储备多少力气?”
看他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李慕儿没有接话。
君澄境回过头,“你不是说要回家看看芸妈和秋绛是否安好?我先陪你去吧。”
“我不急,这会儿还早着呢,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地去,不得被他们抓着啊。我等晚上,悄咪咪的,得个消息就好。你不是想去普济医馆吗,那就先……不对,你不会是想把我撇了,好毫无顾忌地去干自己的事吧?”
说到这,她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字句则带上了几分底气不足的威胁:“那不行啊,反正之后无论你干什么去,我都跟定你了!师父让我们同行,你要是不保护好我,我、我就——”
“就怎么样?”
“……好像,不能怎么样……”
君澄境轻轻笑了一声,像是被逗乐的,先前那意味深长的挑衅表情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放低声音,煞有介事道:“就算李大小姐不能把我怎么样,君某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看着他说完这句开头似试图伪装成玩笑,之后却因“表演”失败而果断放弃修饰、显露真实的承诺,李慕儿顿感不妙——自己的脸恐怕红了。
她忙侧身转头,举手招呼店家:“小哥,菊花茶,再续两杯昂。”
小哥又被吓了一眺,随即笑着答应,端起炉上的茶壶向客官走去,同时却在心里愤愤嘟囔:“嗐,不就是添茶嘛,瞧您这急吼吼大呼小叫的,好像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似的……还是这位兄弟好伺候,还有礼。”
君澄境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平淡依旧,向店家颔首致意,待他走后,又接着前话说道:“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是见到了,该怎么办,万一没见到,又能如何……”
“哎呀,这种事情,‘想’不好的,”李慕儿不假思索,“先只管冲吧,否则不就像是还没了解病人的证候,甚至连其症状都尚且不清楚,你就妄想先开好方子嘛?”
君澄境像是又被逗笑了:“你这比喻,是专对我而作的。”
“看我这是因人制宜吧~”李慕儿扬起微微得意的笑,略傲慢地说,“你再说我悟性差?我都能融会贯通,将医书上的道理运用到日常为人处事中了。”
“好好好~”君澄境露出被迫无奈的表情,点点头,“你禀赋超群,天资异于常人。”
“哼,”李慕儿嘴角一撇,瞅着他的目光添上些许嫌弃,“这些字眼此时此刻从你(重音)口中说出来,就不是在夸人。”说完,煞有介事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菊花茶,“火气”戏剧性地随之消散,“唉~本姑娘素以性情柔和著称,才不跟你计较。”
“这话你自己信吗,至少,如今信吗?”君澄境降低音量,却用着调侃的语气,“不过也好,这样,即便是你自报家门,都不会有人信以为真。”
“……行行,说正事说正事。”李慕儿认输似的摆了摆手,“等吃完喝完啊,咱就径奔普济医馆!越犹豫越退缩,冲就完事儿,至少让他知晓你回来了,去找他了。”说着,她已将剩下的菊花茶喝得一干二净。“对了,是步行还是御灵?呃,还拖着我,对你来说,后者该比前者要累得多……那还是走路吧?”
“好。”君澄境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所包含的情感并无丝毫敷衍,反是明明白白让人感受到一种温柔的肯定,又莫名解除了她心中其他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仿佛突然被什么戳了一下,狐狸的耳朵倏地抖了一抖,接着,它幽幽转过头,看向主人,“好嘛——”一声叹息含带字眼从它嘴里飘出,音调拖长,扭捏夸大着其中的嫌厌与无奈,“我一天不离开你这个‘应激源’,想说的话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憋住!主人,你确实没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你是直接为他镀上了一层滤镜呐——”
见它说得那么严重,李慕儿不禁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怀疑,“你这是……大实话吗?”
“呃,不大,也不小,主要起到一个警醒作用。”伊依理似不太直,但气还是挺壮。
“主人,我的思维和感知,是一点都不受你的主观情绪影响的,所以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所感觉到的他的好,是切实的,并非是你心中的那份特殊情感凭空美化出来的,这点可放心,你暂且还没有那么~糊涂。但要注意,你已经有点把他对你的好,放大着看的危险了。”
李慕儿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对面那人,心中那原本“蓄势待发”的、对自己的责备与批判,竟在这瞬间完全消解了……“关于这个,我应该还是有数的,能保持客观和清醒——至少是相对的客观和清醒,呵呵。”
“呵呵。”伊依冷硬地模仿她那声“心虚提示音”,神态是满满的嘲讽,“人如何能自己判断自己客观清醒与否?即使知道自己‘不清楚’,也是无能或不愿改正。而且啊主人,‘心里有数’,是你一生最大的谎言……”
“去去去,怎么说话的,‘我’的人生这才开完篇,正到最精彩的阶段呢。”
懂到那个“我”字复杂而深沉的内涵,狐狸愣了一下,随后不禁垂下头,疲惫慨叹:“好吧……你们俩如今不仅要对自己负责,更是要为对方负责,其中的矛盾、纠结,以后怕是只会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一切只能靠你们自己调解、整合……”
说着,它忽然抬起头,望向主人的眼神十分诚恳:“我之前的所有建议和观点,不管对谁来说,都太过片面甚至自私,两位主人,我向你们道歉。我以后再也不随口评价你们的决定了,再也不会夸夸其谈指手画脚,妄想能给你们提供些所谓‘人生指导’了。我以后一定恪守本分,做好你们的贴心小助手!”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伤感自责,李慕儿有些措手不及,第一反应并非共情安慰,而是下意识怀疑,自己会不会在下一秒被坑……
自看见那两位客人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各自发起了呆,店家已留心观察半晌,至此刻,终于坐不住了,再次走过去:“二位,可还有啥吩咐吗?”
听见头顶传来的话音,君澄境将目光从杯中收了回来,向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再添点儿蜜吗,加一文钱?”
“哦,不用不用!几点蜜值那多少呢。”店家急急摆手,边说边转身回去拿来装蜜的小罐,“来嘞~看您喜甜,我给您多添些啊。”
“多谢,这点就够了。”不知为何,听完店家那职业性的热情(聒噪)絮叨,君澄境看着他的神情似忽然多了些许亲切。
“诶,好嘞~对了,二位看着面生,听乡音却也不是外路的,是从邻近哪个镇来的?是乔迁到这儿还是来办事的?啊,就顺嘴一说,哈哈,这常年累月的,习惯了,就是想着能不能请得两位日后多多光顾小店。”说完,店家保持着同样殷勤亲热的笑容,转向另一边,“哦,看来咱家的菊花茶挺合姑娘的脾胃啊,我再给你来一杯,多添些蜜~”
李慕儿即示意阻止了他,“多谢小哥,不用了。唉,我这嘴啊,是还很想喝,可我从小体弱,大夫千叮万嘱不能过用寒凉。”说着,她轻轻一笑,“你们家的吃食用料实诚,待客良心厚道,就冲这个,我们日后只要有机会,定会再来的。”
店家回以发自内心的感谢,使劲点了几下头,其间还像是不自主地浅浅鞠了一躬,“诶诶诶!托姑娘的福,咱只要守着良心做买卖,就不怕招牌打不出去,这要再添上二位金口玉言,照顾体恤,真是小人之大幸。”
君澄境看了眼李慕儿,随后看向店家,过程中,唇边浮起一抹赞赏的笑意,接着随口闲聊似的说道:“人活一世,什么幸啊运啊,大多都是自己给的,像店家这般厚道踏实之人,将来想是不会差的。”
看着他俩无预兆无理由地突然作出这一番“善举”,伊依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原本满怀感激的店家,在听到君澄境附和加上的一段话后,也不免心生疑虑。
李慕儿也有些奇怪,自己刚才那番话,只是因为那“己之所欲,便欲施于人”的毛病突然又犯了,所以自然而然地开口,想对有缘遇到的这个实诚店家表达些许肯定,或能给点鼓励。但君澄境呢?他可不是那种会理闲事,甚至因此说多余“废话”的人。
察觉她的微妙情绪,店家的局促终于暴露在笑容中,“二位还有什么事儿,是小人能够效劳的?”
君澄境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在下久别多年后重归故地,又见大哥好生面善,顿时情难自禁,有感而发,让大哥见笑了。”
听言,性情纯粹的店家愣了一下,不自觉凑近了些,认真端详起他的脸。
像是还挺期待与这位“故人”相认的,君澄境轻笑配合,与他对视,眼中带着几分询问。
“诶?好像好像是越看越有点儿眼熟呢?”自言自语嘀咕着,店家现出了一副“今儿认不出这人决不甘休”的执拗表情。
见他真将这当了回事,君澄境笑笑,其间情绪忽然显得有些复杂,“大哥可还记得,大概二十年前,应该也是在这条街上,你跟令尊挑着扁担叫卖炊饼?”
“您认识我爹?”店家眼中闪过些许光亮,可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