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身边所有人(除了正专注于嘬、抠、啃糖的筠儿)齐刷刷看向他,用纯粹的神情无比清晰地抛去了无声一问:“难道不是吗?”
蒋岌薪随即露出极度无语的表情,撇开目光,抿了抿嘴,“好好好,当我没说~反正这下你们该晓得,刚刚那位大叔犯的是什么病了吧。”
“什么啊?”尔尔不解,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人家不过是因为那谣言,误把你当成了那个‘鬼面人’,看你这副模样,这不忒正常嘛,那换谁谁不怕啊,算什么病?而且他胆量已经不小啦,要是我,见到你,想到这几日流传的那些一个比一个骇人的鬼故事,我管它是真是假呢,撒丫子先跑再说咯!”
看着他为那大叔打抱不平的样子,蒋岌薪心情复杂,呼出一口气,“我说的这病嘛,大多数人都有,而就因为这样才会被当作是‘正常的’。偏听偏信、宁信其有,这等思路不知耽误了多少人,不想如今我竟也成了其中之一……”
“哥,你这话也有失偏颇啊。”绫馨一边“啃”(用牙一点一点切下花生糖碎末)着糖块,一边发表自己的观点,“如果是其他的,(嚼嚼嚼)我决不会轻易因其改变自身思想,最多听听,聊作消遣,但这种,(嚼嚼嚼)可是和性命安危有关的,谁敢不信。讲真,要不是认识你十几二十年了,即便没有如今这‘鬼面人’的传说,我要是在街上碰着你这样式儿的——”
见她那随着话语逐渐透出几分嫌弃的目光,蒋岌薪忍不住抬手打断:“得得得,我懂了,我错了,不用说了。”
绫馨“礼貌的”停顿了一下,随后接着之前的话:“我就远看远走(远远的的看见即远远的避开)了。”
“好好好,你们都向着他,都帮着他说话,我一个和你们认识了十几二十年的,还比不过一个生人。”蒋岌薪作出委屈伤心的表情,“哼”的一声别过头。
“哎哟,老哥~”竹竿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着顺势将胳膊架了上去,“我们这是帮理不帮亲呀,按一贯以来的思想,你不还应该夸我们吗~”
至此,对于这事,认真看待的只剩下小燕和秋绛。
小燕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即便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妄想中的回应,但她从来都不愿,也不敢,在有关他的事情上违背、辜负自己的心意,哪怕是一点。
“宁熠哥,我想啊……这会不会是有人趁机借此造生谣言,暗中毁谤中伤你?毕竟就你那爆炭脾气,平日里定是没少得罪人吧。”说着说着,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无论于情、于理而言,都令人觉得颇有些不知轻重的“嗔怪”。
听到她那可谓放肆地“暴露”着心中真实情意的“吐槽”,蒋岌薪终于给出了今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回应——当然,仍旧只是那仅仅停留在表象、感官层面,不敢,同时也不肯越界分毫的,目光相对。
他笑笑,没心没肺,略带不屑地耸肩摊手道:“对啊,都说了我是爆炭脾气,那谁还敢挑衅招惹,你们没事会去碰一颗夹着火星子的炭?”
“就是因为没能耐明着拨火,所以才会想到耍阴招的啊。”竹竿抱着胳膊,说话的同时不自觉将眉毛抬起,下巴微扬,形成一副“看透一切”的神态,其中还包含些许理所应当的意味,表达着另一种话外之音:“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想不到吗?”
“略略略略——”蒋岌薪突袭般凑过去,夸张地挤出一副鬼脸,教训般刮了一下男孩的鼻子,只因看不惯他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儿。
挤眉弄眼皱鼻完,他一秒恢复了正常,视线转向正前方,整个人又换回那悠然自若的状态,“管他阴不阴损不损的,我都一点不怕,你们这是在干嘛呀?行啦,这算什么啊,不就是在街上偶遇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叔嘛,看你们这小题大做大惊小怪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你们(重音)碰到麻烦,我(重音)急着独善其身,把自己择出去呢。”
“因为,宁熠哥就只会找坏人的茬儿,而且能被你(重音)得罪的,都不会是省油的灯啊。”尔尔一边像在吃什么顶级美味般,轻快地嚼着嘴里的酥糖,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神情就像在陈述什么十分寻常、平平无奇的自然现象。说着,他无比自然地对身旁的竹竿挑了下眉,似在求夸,又似想征得他的认同。
随后又回过头,继续说道:“所以哥,你最近出门还是小心些吧,虽然你的修为这么高,平常人压根没法和你比,但有句话说得很对:双拳难敌四手。万一他们彼此勾结起来,甚至花钱雇几个力强体壮的,来找你麻烦,万一万一,你落了下风,那这方圆几十里可没人有本事能护你脱身啊。”
听着尔尔越说越认真,蒋岌薪抚额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得让自己都感到糊涂。
静待那好兄弟兼差学生的一番话说完,竹竿才应其示意,给出了自己“为人师者”的评论:“你又有好些字句用得不对啊~对坏人不能叫‘找茬儿’,那叫行侠仗义为民除害。还有……”
看着他那副“高傲自矜,倚老卖老”的样子,伙伴们无语又好笑。绫馨直接为在场唯一不了解此情此景底细,正笑得迷茫的蒋岌薪,进行了言简意赅的解说:“竹竿在学堂里多次受先生夸赞,于是尔尔他爹便‘请’了他,作日常教导。”
话音未落,蒋岌薪就“噗”的笑出了声,“哦呦,那咱洪岳先生可得尽心教导啊,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方不负你们之间的情谊呀。”他戏谑调侃着,并不顾丝毫情面。
像是听见什么敏感词汇,竹竿面露几分不忿与愠怒,正要发声,却被旁边冷不丁呼过来的一巴掌给堵了回去。
绫馨一面以武力压制着身边之人的嘴,一面用比平时快几倍的语速抢话:“这你就放心吧宁熠哥,就算是为了那每月的束脩~他也不会误人子弟的~”
竹竿原本高抬的眉忽然“掉”了下来,双眼从圆瞪变成半眯,目光透出不知是无奈还是幽怨的情绪,直射蒋岌薪。随后他又斜眼瞥向身边那专在宁熠哥的“地盘”上、在他们面前,独以胡闹为乐的冤家,愤愤扒开了她盖住自己口鼻的巴掌,气鼓鼓地别过头去。
见他撇嘴皱眉长叹一声,尔尔想都没想,直接开口帮好兄弟说话:“宁熠哥,‘以毒攻毒’有时可谓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狠厉偏激,定不能随便乱用,这话可是你说的!”
蒋岌薪一愣,似有些理亏,“是,是我说的,咋地啦?”
尔尔继续义愤填膺:“那你怎么晓得这法儿就对竹竿的症呢?治身病是没人会疑你,可心病呢,你有自信你也了解这其中理法,一样能洞明病机,‘方’到病除吗?”
竹竿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像是突然灵光开窍似的,伶牙俐嘴一顿输出的“笨学生”,都忘了自己还在生气,“我的娘嘞,哪路神仙经过,顺手拨开了你的茅塞?赶紧拜谢人家!回家跟你爹请示请示,那每月俩糖人,换我给你吧!”
战术性停顿了一瞬,尔尔猛地转过脸直贴上去,冲竹竿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同时钳住了了他朝自己额头伸来的手,“可好,可好哈,人家净想着为你说话呢,你倒恩将仇报,还借此拿我取乐——”
说话间,两人就着双手对抗的势头,“打”了起来……
趁他们正互相打骂(虽是玩儿呢,但真挺狠),秋绛悄悄拉了拉小燕,低声问道:“竹竿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别人叫他大名啊?我一开始还觉着这诨名不好听,专门问了季先生他的大名,季先生竟也没告诉我说他有这忌讳……其中隐情我不便知晓,你只用告诉我,我该怎样致歉。不然我恐怕道歉不成,反倒更添芥蒂。”
小燕轻轻一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也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咱越把这当回事,他心里反越不得劲儿。你若无其事地自己改了口便好,他就当道歉了。嗐,什么隐情,不过是件只有自己明白有多糟心的,在他人听来无足挂齿的玩笑事——”话没说完,她的后背突然遭到“袭击”,以致整个人差点扑进秋绛怀里。
她原本想着,先把事情解释明白,让秋绛放宽心,再去教训身后那俩在听觉、视觉上,都令人感到很吵的家伙,但他们不知是皮痒了还是怎地,不仅迟迟没有消停的意思,“战斗”还愈演愈烈,口头音量和肢体挥动的力度(包括幅度)都感官可觉地增强……直到正杀得性起,却逐渐落于下风的尔尔不小心撞到了她——
小燕瞬间无缝暂停了对秋绛的轻柔话语,无比自然流畅地转身抬手,随即,一个狠辣无情的巴掌捎带着一阵飒爽的风,打在了尔尔的肩后。
吵闹戛然而止。
“我看你们是装乖太久了都欠敲打了是吧!大街上鬼喊猴舞,回去我就和我两个叔伯说,让他俩给你们好好长长记性——”
她还没说完,竹竿便煞有介事地突然一下竖起食指,立在面前缓缓摆了摆,同时脸上作出略含轻蔑的不以为然:“哦不不不!我爹可不舍得让我长记性,就当前这样无忧无虑没头没脑的,挺好~”
尔尔立即唱和,摊手歪头,配上那无所谓的表情,竟成就了几分狂傲乖张的气质(细品之下,还能隐隐感受到某人的风范……),:“他长不长记性是在于他爹,我则是在于我自个儿。我这人,不记吃也不记打~除非有啥新方法~”
在这即兴顺口溜扭捏拖长的尾音中,,两个男孩无比默契地对视,莫名其妙露出得意的笑,又互相击了下掌,看上去就像是在庆祝一次巨大的胜利。
绫馨一直在旁侧目看着,至此,终于勾起忍无可忍的一笑。
猛地听见耳后那声冷哼,竹竿和尔尔几乎习惯性地感到心里发虚,浑身发毛。
直盯着两人“依依不舍”地拉开了彼此相交的目光,看向自己,绫馨稍稍放松了脸上那可谓阴森的笑。“听说两位好汉性情宽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啊?”说着,她的嘴角浮现出几分狡黠,“那既然这样,自是不介意我这无聊俗人重提一些旧事当作闲谈吧~”
看她一边说一边向秋绛转身,目光却意味深长地“流连”于他俩脸上,尔尔和竹竿只觉不祥,想都没想,直接示弱讨饶了再说——
“等等等——哎哟大小姐呀,这无事无端,冷不丁的,您有什么好典故说?”竹竿一步上前,带几分故意搞怪,作出一副阿谀谄媚的嘴脸,“眼下咱正要各回各府呢,啥也来不及了,您这金口还是留待下回再开吧,呵呵”
绫馨大发慈悲地静静等他说完,随后才将目光正式转到秋绛那儿:“秋绛姐,他大名里不是有个‘洪’字嘛,三点水的洪。有次他被他的几个姑表兄弟们戏耍,在纸上大写两个红色的红追追着他乱叫——看,就像他此刻追我一样!那些人说得笑得十分恶劣,再加上自家里最亲的人又没谁站出来为他说话,自那以后他就只许我们叫他的诨名了。”
绫馨一边转着圈儿逃避竹竿的追拿,一边字正腔圆地讲述着他“厌名”的原因,仿佛只要有一个字没读清楚,就是她这位叙事人严重的失职。
就像是有意而为之,竹竿追过两圈儿,才有效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伸出手努力往前够,指尖在绫馨肩上轻促一点,好像按下一个无形的开关,随即结束了这场追逐。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绫馨转过身,冲他使劲做了个鬼脸,“讲不讲男德啊,也不让让我一个弱女子!”
看着她,竹竿重重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谁欺负谁呀姑奶奶……唉,早知你要说的是这事儿,我就随便你舞舌嚼字了,真是白瞎一番气力。哼~”他傲娇地扭头转身,回到了自己原本在队伍中的位置。
见他应该是真的没将此放在心上,秋绛稍稍松了口气,但神情中还是带着自责与歉意。
目光无意一瞥,竹竿觉察到她的不自在,遂露出不以为意的神态,一边将胳膊攀上了尔尔的肩膀,“咱绫大小姐啊,一天天的就会危言耸听吓唬人。哼,这你们谁不晓得啊,我是不喜别人叫我大名,但至于其中原由,我可谓还巴不得多些人知晓呢。”
绫馨不知其用意,听言,傲慢一笑,理所当然地顺杆儿爬:“是啊,所以你得感谢我嘞,这种事,若自己来说,那真是直直让当时情景声形重归心上眼前,无异于自戕啊!但要是由别人代述,那就完全不一样啦,相当于有人帮你说话甚至解气了——至少在你而言是这样。嗯,那么,你打算拿什么给我作谢礼啊?
竹竿不假思索:“哦,那就拿我娘最近新晒成的一批豇豆干儿吧。明儿就送你家去啊。”
绫馨登时拉下脸,目光平移至小燕身上,无情道:“姐,帮我给他一巴掌。”
小燕直接照做了,执行得甚至让她觉着比自己动手更解恨。
惨遭敲打,竹竿满脸不服,“这多好的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