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美是承载着历史的鼎盛与衰亡,存留在前人浓墨重彩的印记之间的一种极具生命力的及时行乐的精神。
笔直而繁盛的热带树木与橙黄色的砖瓦建筑夹杂在蓝色的天空与灰黑色的砖瓦地面之间,勾勒着罗马独特而厚重的色调。
随处可见的艺术与街道两旁餐厅的桌布和鲜花融进行人的一呼一吸之间。
“我已经爱上这里了!”只见一个戴着墨镜,鸭舌帽外还罩着一层灰色卫衣帽子,留着络腮胡须的男人缓缓放下相机,轻声惊叹道,“我在陌生的国家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的…自在。”此时,穿着灰色卫衣和黑色长裤,脚上穿着亮黄色袜子和黑色皮鞋的男人灵巧的在原地转了半圈,“没人会给别人多余的眼神,大家好像都舒适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这一点和纽约很像…”
这俨然是乔装打扮后的大名鼎鼎的Michael Jackson。而此时,他正如普通人一般,漫步在繁忙的步行街上,与来来往往的人群融为一体,寻常却又难能珍贵。
他不得不承认,在走出酒店之前其实他非常紧张,甚至开始后悔自己这样肆无忌惮,毫不负责的跟着女孩来到陌生国度的举措。
在酒店的旋转门前,他还握住走在他身前的女孩的手臂,拦住了她的脚步,“如果我被认出来了怎么办?”他有些犹豫。
感受到他的紧张,女孩安抚一般的笑了笑,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但是,”望着男人紧皱的眉头,她笑得十分好看,“如果没有被认出来呢?”她眨了眨眼。
像是被她难得闲适的态度感染,电光火石之间,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拦住她去路的手,下意识的跟着她迈向了阳光。
而此刻他十分庆幸他加入了这一场豪赌。
眼下,在看到女孩因为他提起纽约的话而从草编遮阳帽下投来的抗议的眼神后,他轻笑了一声,“我很喜欢纽约!好吧,我没有要说我们坐了9个小时飞机还仿佛在原地的意思…这里至少没有高楼!”
女孩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亮金色的卷发与绿色无袖长裙胸前的花边领口一同摇摆着,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耀眼,“你一定会后悔你将纽约与罗马相提并论的,我打包票。”她搞怪一般佯装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事实上,”她的视线落在前方街道一侧绿色的“Giolitti”的标识,“你马上就要为你刚才的言论道歉。”
Michael是在咬下第一口Gelato之后就充分意识到了她是对的。
罗马是一座你可以为之打破很多惯例的城市。这其中就包括他对巧克力口味冰激淋的抵触。
当察觉到他在挑选冰激淋口味时跳过了一切与巧克力相关的,不光是女孩,就连店员都露出了一副被冒犯的表情。
女孩义正严辞的郑重道,“如果在挑选Gelato口味时你不选择巧克力,你就相当于没有来过罗马。”
店员附和的点了点头,用极不熟练的英语费力地说道,“她是对的。”
这让他感觉他下意识的避免高糖摄入的选择仿佛在触犯当地法律。他要收回之前认为这里的人不会多管他人的闲事的话。顶着这样的目光,他甚至没法说不。
然而,在他咬下第一口淋着巧克力的蛋筒上的冰淇淋球之后,他就明白女孩与店员的坚决,同时也在一瞬间仿佛切身体会到了当地人对生活的热情。
他偏过头,看向身侧的女孩。只见她眯着眼睛,嘴角沾着巧克力的印记,在阳光下显得慵懒而满足。
他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于是,当女孩再一次抬起手臂将冰激淋送到嘴边的时,他也同时向上托起了她的手肘。
突然被冰激淋糊住了鼻尖以下的半张脸的女孩下意识地向后踉跄了半步。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Michael连忙举起了相机,“别动!”
“…”
她好脾气地对着相机扬起了下巴,将嘴角的弧度弯到了最大。即便脸上顶着三种颜色的冰激淋奶油,镜头还是捕捉到了她全然信任而松弛的笑容。
他没有见过这样毫无防备的Lily。在他的记忆里,她的眼神永远藏着比她嘴上说的更复杂的含义。
在他愣神间,只见女孩已经收起了笑容,她翻了个白眼,顺便从他手里抢走了多余的纸巾,仔细擦拭着脸上的黏腻。
他轻笑了一声,扯着女孩的胳膊让她面向自己,摘下她宽大的遮阳帽,“Hey,这里还有!”说着,他微微弯下腰,用手掌和四指捧住她的脸颊,又将拇指轻轻划过她的嘴角。
突如其来的触碰以及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她晃了晃神,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迎着刺眼的光线,她眯着眼睛凝视着他以假乱真的络腮胡须之间紧抿的双唇,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是在看到他弧面墨镜的反射中自己宛如在哈哈镜中扭曲而滑稽的样子才回过神的。她垂下眸子,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从他手里拿回帽子重新戴上。同时努力忽视自己那被他撩拨得轻易乱了节奏的心跳。
Michael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他在想,刚刚,就差一点,他就要吻下去了。此刻,他非常庆幸自己戴了墨镜,不然他的失态一定会给她看出端倪。
如果是一般的情况下,或者在这样单独的旅行被默认为是一场约会的基础上,刚才的那一瞬间就宛如电影里为男女主角在街头拥吻提供时机一样的梦幻场景。
然而他非常清醒的告诫着自己,不能沾她的便宜,更不能不道德的趁虚而入,尤其是当她在那样的情景下将自己的过去全盘托出之后。
如果他真的在刚才吻了下去,或许她都不会拒绝。只是,他想,如果在今天目睹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的人不是他,而是她其他的男性朋友,或许她也不会拒绝。此刻她需要有人陪在她身边,而他只能做那个别无他求的朋友。
这时,他的思绪被一道陌生的女声打断,“Photo?”
他闻声看去,只见一对老年的夫妻正友善的看着他们,年迈的女人此时用手势做出拍照的样子,笑得慈祥而温和。
他第一反应是对方想要和他合影,“Sure,”他点了点头,就要走上前去。
在看到男人向她走来时,女人连忙摆着手,“No,”她用夹杂着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努力交流着,“你们两个。”
“Ohhh,”像是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顿住脚步,有些腼腆地凑到女孩的耳边轻声道,“她想帮我们拍照。”
在他搂着女孩的腰对着老人不熟练操控的镜头微笑时,他在一刹那被一种不真实感包围。他习惯了被陌生人狂热的追随以及记者密密麻麻的闪光灯连拍,而像眼下这样被毫不相识的人友好而平静的拍照对于他还是头一次。
他在拿回相机时又道了一声谢。年迈的女人拍了拍他的肩,指着身后穿着绿色的女孩,“Bellissima!”她竖着大拇指,随后看向她的丈夫,简短的用意大利语交流了几句之后,年迈的男人接过女人的话头,用不怎么流利的英语解释道,“她想说你的妻子很漂亮。”
Michael愣了片刻,随后有些窘迫的咬着嘴唇,刚想解释,却见老人挥了挥手,道了一声别后转身离开了。
“他们真是好人,”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只听她用一本正经的语气接着说道,“他们竟然觉得我们是夫妻而不是有钱的黑/帮老大和他的情妇。”
Michael拧着眉看过去,在发出夸张的吸气声后,终于没忍住大笑了起来。他扬起眉毛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高声叹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当他们抵达梵蒂冈城墙外时,太阳已经斜挂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上,不再向地面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炙热的温度。
Michael跟在向导的后面,看着眼前除了他们以外再无别人的空旷的长廊,有些惊奇地看向女孩,“你是怎么让他们只对我们开放的?”
她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认识Mafia的老大。”她顿了顿,“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Michael听到后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Gee,我们今天会见到他吗?”
在看到他的反应后,女孩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你也太好骗了,怎么可能!我上哪去认识黑手党,你疯了吗?!”她顿了顿,无奈的解释道,“他们是可以提供私人参观的,只要你付钱。”
Michael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小声附在她耳畔问道,“你付了多少?”
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在半晌的沉默后,她拍了拍他的肩,“多拍点照片,让你的相机帮忙值回票价。”
那只是一句玩笑话。有些艺术只有在身临其境中用肉眼去看,才能捕捉到其转瞬即逝的神性。
此时,夕阳的暖光从两侧的窗户照射进来,黄色的光线在柱子的最高处笔直的照射着穹顶的壁画,让一切都显得金碧辉煌。
Michael仰着头,在一幅画着有赤红色翅膀的天使画作前驻足了许久。
清晰的笔触与绚烂的颜色在灯光下格外逼真,那张开的翅膀超出画作的边框,与拱形的穹顶衔接在一起,栩栩如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墙壁中走出来。
他指着画中天使对面的男人,“你看他手臂的肌肉线条,甚至连他胳膊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动容的摇了摇头,“这太完美了。”
空旷而安静的建筑里让一切的声响都显得格外的突兀,仿佛他们的存在惊扰了这一方天地间完美的艺术与历史。
Michael放轻了步伐,缓步踏过布满回型纹路的大理石地面,无声地欣赏着金色穹顶上的壁画以及两侧的地图挂毯。
在那之后,除了偶尔在听完向导的介绍后提出几个问题,他很少再怎么开口。
“人类,”在Rafael的《雅典学院》的画作前,女孩久违的出声道,“…人类占据了画的中心,出现在神的雕像前,”她顿了顿,“而且是思考者、学生、在无尽的知识面前有限的人类…”她像是已经放弃了组织语言来解释自己的逻辑,只是用名词努力概括着脑内的想法,“当你看了那么多刻画神迹的作品,这样一幅代表人类对真理至高渴求的画作反而很突出。Aristotle统治了一千年人类思想的理论还是被现代物理推翻了,Socrates的问题到如今也还是解决不了。”她的声音轻的仿佛是一声叹息。
但是Michael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在画作中,人类不管被怎样放大或突显,在永恒的神祇面前还是显得无比的渺小而脆弱。而这样的人与神的对比又以一种荒谬的形式存在于画作中刻画的神性与其创作者之间。仿佛人类试图捕捉的永恒与辉煌也只是可悲可笑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是人们依旧在尝试。就像西西佛将大圆石运至山顶的唯一目的就是让它再次滚落到山脚一般,几千年来,人们周而复始的被跨越时空的统一的诉求驱动着,问着一样的问题,做着一样的梦。
在这样极度的空虚与无意义感的尽头,是自我的独特性和重要性与历史长河中所有众生消融在一起后觉醒的大爱与和解。
此时,他们进到了西斯廷教堂的内部,他们并肩坐在一侧的长椅上,凝视着教堂顶与墙壁上刻画的人与神的降生与挣扎,苦难与悲悯,谁都没有出声。
在半晌的沉默中,Michael起身走到教堂中央,仰着头仔细端详着《创世纪》的画作。
女孩看着他挺拔而削瘦的身影,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得有些颤抖,“我看着铺天盖地的米开朗基罗的艺术作品,我想,God,这太完美了。”她顿了顿,眼神里是暗潮汹涌的复杂,仿佛有无数情绪在此刻激烈的交汇在一起,却又尽数被藏在眼底,“然后我看着你,我想,God,你就像米开朗基罗和他的作品融为一体的化身。”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是说,你就像一副完美的艺术作品。”
在女孩的话音落下后,他皱着眉头,眯起眼睛,像是对她的夸赞无所适从一般叹了一声,“Ohhhh,”他向她走去,想要拥住女孩,不想他张开的手臂却被她按下,“先听我说完,Michael。我的意思是,你想象我是你最崇拜的人,比如Fred Astaire,或者James Brown。如果他们此刻坐在我的位置,和你欣赏这些画作,你的感受就会和我现在一样。”
男人在她身边紧挨着她坐下,半开玩笑道,“这很难,”他偏头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庞,“你们长得太不一样了。”说完,他笑出了声,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