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笼将坍，凉落祈一把推开断裂的笼条冲了出去，这时脚下猛然一晃，两人皆透过花瓣缝隙看外面攻打着花墙的帝师。
又是猛烈的晃动袭来，顺着金丝望向伸来的手凉落祈抬手搭上，另一手却化出天作之合一把捅入积雪下的大地中稳住身形。
身旁飘过几朵花，深紫，靛蓝，琉璃般的朱红，十倾曜轻轻握着凉落祈的手将他带出冰笼，咽下口中一丝血腥欲开口，见凉落祈眼底明灭不定的金光又沉默下去。
凉落祈也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只立马拿出小瓷瓶连取四颗稳神丹欲让十倾曜服下，十倾曜见他塞给自己又忙掏出优神粉往自己伤口上洒，透过其发隙十倾曜眼看花墙已被豁出裂口，四周震动再次袭来，不断旋转的花瓣也逐渐变慢，他望了眼手中的稳神丹，指腹稍动仰头服下，又将手靠到凉落祈嘴前。
恰逢此时花墙各处空隙流下黑泥，凉落祈嘴唇翕动时十倾曜一把将三颗稳神丹送入他的口中。
并未看到凉落祈眼中的震惊和一闪而过的粲然金色，十倾曜拉住他的手腕后退一步，随即抬手对花墙向地上一扬。霎时花墙倒塌，落地时重新聚集成花绳给两人借力跃向空中，凉落祈咽下固灵丹后见那黑泥骤然凝聚，形成尖锐的细刺向四面八方炸开。
在花尸折骨的保护下两人稳稳落地，十倾曜甩手收起，凉落祈目光瞥向不远处大口大口呼着气的择韶。
注意到视线择韶握着的手一松，细刺软下滩成一地黑泥挪动着回归到他的脚边。
“祈神可破我冰笼，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灾离嘴上说着，脸上却并没有半分意外神色，未收回的画月仍在以灵力御着蓄势待发，凉落祈听罢扯了一抹笑，搭在十倾曜手上的手指稍稍一收。
“这困我在阴谋之地的囚笼，不华丽，也不自在，我不喜欢。如果非要留在这里，缺了一个人的位置。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拉进，否则，我不会安安分分待在这里的。”
“如你所见，帝师，所以我出来了。”
小十一抬起手，听夜再次举起一别沙迷，凉落祈见状抬手将十倾曜推了一把，自己向前一步挡在他身边，脸上浮着少有的怒气：“小十一姑娘，我们似乎并无冤仇，究竟为何要伤小十？”
十倾曜察觉凉落祈手下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看到了一个小瓷瓶，瓷瓶上的花纹他有印象，这是瓶固灵丹。他抬起手以伤口和衣袖遮挡，将瓷瓶默不作声地收了下来。
“不过遵渊神之意。”小十一将双手向凉落祈面前一抛，游鱼摆着丝绸般的鱼尾掠过他的眉眼，在他面前散开又拼成一个偿字。
小十一又一挥手，偿字也瓦解在了空中，她望着两人淡淡道：“渊神对临鱼村民一事十分不满，既然他们是你处理的，那这账自然要落到你头上。”
“偿……”凉落祈喃喃道，“渊神……要我偿还什么？”
小十一立马做了个手势，瞳色有一瞬发白，这一变化融在了漫天凛然的雪里，无人辨清：“非也，偿可不止偿还，还有偿命呢。你能踏足临鱼，发觉临鱼秘密，又甘愿奉出灵力送村民回所谓故乡，除了你自己拥有伟大胸怀下，这背后定有人指点一二吧？这灵身是渊神辛辛苦苦养着的，别人的东西，问都不问说送走就送走了，这于礼不合吧？”
小十一的手顺势划向十倾曜：“渊神善解人意，既然你是被人指点，自然要你身后人来偿命。”
“等等！”
凉落祈发现端倪，他曾同听夜做过保证，在那期间发生任何事，帝师追责起来都算自己身上。但听夜最后还是对帝师说会去天界请罪，渊神和帝师不追究听夜，为何也不追究小十一？
最重要的是，为何人人口诛的人，都是小十？
择韶悄悄抬手，一旁妖族会意又迟迟没有迈出步子，择韶瞟了他一眼，黑泥化剑脱手而去，在空中回旋刺穿了某个妖族人，离他最近的妖先大吼一声冲了出去，又陷入了无休止的围困。
十倾曜被凉落祈护在身后，逼不得已唤出了符囚。符囚与花尸折骨一同护身，近百妖族和听夜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奈何两人。
十倾曜侧头看着什么时，凉落祈重新盯上小十一，看透凉落祈的心思，小十一向后轻轻一跃立在一旁道：“渊神向来只究果，不追因。”
小十一侧头望向灾离，愣了片刻后对他行了一礼：“帝师大人，渊神之意，这次前来助天界，临鱼隐瞒灵身一事就此勾销。”
听罢凉落祈心忖片刻，在脑中迅速理着前因后果，帝师已知临鱼灵身一事，上位者渊神修浅染与帝师灾离达成一致不再过问此事……
凉落祈垂下眼帘，神色冷了下来。没理由再来问责，问责是借口，目的就是要杀小十了。
“凉落祈，还不退下。”小十一回眸间的话语仿若命令，周围的妖族虎视眈眈，云华和店二外露的皮肤上图腾翻滚，妖族的黑绿火焰在渐大的风雪中弥漫，无数热气自口中呼出，店二与云华对视一眼，再次上前同两人厮杀起来。
他们带来的妖里有数十名高手，起初两人还觉得支出鹤樾如此多的人未免小题大做，今日一见才知上官翩的决定是对的。
店二冷哼一声，与凉落祈过了数招，震退店二时十倾曜对他耳语了一番，凉落祈微怔，望向了刚才十倾曜看去的方向。
就着已完全亮起的天凉落祈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灾离淡淡看了眼那符囚，见凉落祈丝毫没有退意，他终于动了步子自高石上走下：“祈神，你退下，我会给你解释。”
“我说了……会来请罪。”凉落祈丝毫不让，一甩剑身同灾离对峙，热气如雾，雾下那双绿瞳渐渐从眼底被染得金黄。
帝师背着身后渐升的朝阳负手而立，望着他，望着他身后被一众妖族围住的十倾曜，静默片刻对着凉落祈淡笑道：“那看来祈神不必来请罪了，算两清。”
“……是择韶对上官府中十倾曜未和他好好交手耿耿于怀，还是渊神对十倾曜打破临鱼结界闯入家门而心有不满？”
凉落祈视线扫过扬着下巴不可一世的择韶，扫过小十一冷漠的眸子，最后对上灾离的眼睛：“亦或是，南山择渡师时，帝师就已经安排好了小十的结局？”
凉落祈没有提及妖族。若说在妖族树了敌的，只有他凉落祈自己，同十倾曜没有什么关系可言。
大抵是没料到凉落祈将所有怀疑毫无顾忌地说出口，众人见凉落祈手中剑刃直指那天界上位者，那至高无上的神明，神色变化莫测时，择韶竟是少见的一言不发，反观灾离还是那副淡笑模样：“原来祈神这么早就怀疑我了吗？”
“祈神不是想飞升吗？”
灾离尾音刚落凉落祈便见剑锋寒光一闪，眨眼一瞬灾离便持剑贴到自身跟前，灵气横空，只听剑锋嗡鸣，灾离眼前横过一把大剑拦下了他的天作之合。
一时青白灵力掀起两圈气浪，乱雪蔽天，凉落祈收剑后退两步，便见欲冲上前的人被帝师拦下：“不必。”
“帝师大人！末将来迟！”那武神凉落祈不认得，只觉古铜色的甲胄闪着明光，如他面貌凌厉张扬。
十倾曜神色一凛，天界……也带了人下来。凉落祈自然也看到，握剑的手不曾松开，草草扫过帝师身后神仙人头，便见不远处的清匪向这边挥了挥手：“喂，你们两个要不投降吧？天界一半武艺超群的武官都下来咯。”
凉落祈和十倾曜听罢肃然以待，妖族倒有些如临大敌的意思。天界武神下来一半，就为了抓这两人？
店二和云华对峙一眼，心中略有不快。天界神仙这时候才来，莫不是他们妖族都聚在这里是被先当活靶子了？妖族和天界的关系可没这么友好。看着七零八落倒地的同胞，店二偏偏又怒不能言。
那武神被帝师示意退避，又轻扬下颌对准某一方向，随即又见凉落祈抬剑一抵，两剑迸发出清脆的剑鸣声。
凉落祈扬眸对上了灾离幽深的眼神，听灾离娓娓开口，手下力度又重了几分：“要问责起来，应该要问责你身边这位吧？他想做的就是阻止你飞升啊。”
“为何你会……”听到身后打斗声凉落祈心道不好，后半句话还未问出口便举臂一掀，在离后退一步之际凉落祈收了天作之合同他拉开距离，尔后手中青白光芒暴涨，雪花凝聚，凝结成弓。
十倾曜见状正要出手，便被熟悉的尖刺同凉落祈两人隔开，他侧头，便见风雪中的择韶伸着手对自己邪邪一笑，再次抬起手来轻飘飘一扬：“干嘛呢，还敢去插手？”
只是这次他命令的不再是妖族，而是善战的天界神仙。十倾曜望了眼空中白衣，店二云华让余下妖族待命，踱步上前伺机而动。
“归锦小神官同冥王见过面，不是吗。冥王鬼镜，今日并未出现吧。”灾离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淡笑，轻飘飘瞧了眼凉落祈手中的负雪弓笑问道，“祈神的灵力……可还够？”
“不劳费心。”凉落祈再迟钝也听出来了灾离的意思，无论是自己同还是归锦都同鬼镜见过面，是鬼镜，将十倾曜的打算透露给了灾离。
灾离调整剑锋，剑尖朝下反手将剑立在面前，琥珀般的月牙剑身裹着柔和流动的灵力寸寸霜结，凉落祈亦将风雪汇在指间拉紧弓弦。两人皆在刹那动身，画月凝霜三两下挡下破空飞来的冰雪羽箭，两人空中缠斗，清匪悄悄挪身到无妖理会的归锦身旁继续看起热闹。
归锦沉默，清匪寡言，两人静静立在混乱之中，偶尔择韶那邪门儿神器朝两人扑来又迅速被他甩到一边，清匪轻巧躲开，倒是还不能动弹的归锦被溅了一身的雪。
“你怎么不去？”归锦稍稍抖落掉脸上的雪问。
“姐姐我可是文官。”
清匪这会儿也站累了，见身后就是块平石，便坐上去。原以为身旁归锦没了话，不料她正瞧着满天灵力乱飞，凉落祈和十倾曜打得难舍难分时听到归锦再开了口：“文官想帮忙也是能帮上忙的。”
清匪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这一笑风情万种，看得归锦都愣了一下，下一刻便见她随手团起一团雪招呼到自己脸上道：“小神官说笑了。”
再次抬头时已看不见十倾曜身影，空中唯有刺目的白色僵持着。凉落祈星河刃抵在画月上，不知听到了什么眸色愈发清冷，见其分神灾离借力下压一分，凉落祈猛然一下腰躲过扫来的剑气再次聚灵。
“帝师大人，我不需要用渡师的死换我飞升。”
“十倾曜不想让你飞升，不就代表你想飞升吗？他不死，你就无法飞升。追根究底他会死是他的命数，祈神你……”
“……不。追根究底，造成这局面的源头是我。”凉落祈一支羽箭射出，从灾离耳边穿过，这一箭注入的灵力很多，灾离瞧着凉落祈背后露了头的赤红挽了个剑花执剑道：“南山见面，我记得您曾说过，过往之事，可记，不可追。但偏偏，您还是追了。”
“南山，我说得很清楚，我不愿回去。”凉落祈一字一句道。
两人从东打到西，从南打到北，雪面上的神仙唯见天上剑光影绰，又在感知到磅礴杀气后专心应敌。
“难怪帝师大人要派这么多人来……”说话的是刚刚为帝师挡下凉落祈一剑的武神，他望了眼一旁已有了裂痕的大剑，一扯嘴角，“不好杀啊。”
另一人用臂肘蹭掉嘴上刚刚被十倾曜一脚踹飞吐出的血渍，冷汗从额头上冒下：“我们真拿的下他？听说他和冥界……”
“没事……咳咳咳……咳……！你们……尽管上！”两人身后出现一戴着袍帽的人，衣服纹样和归锦小神官的一致，只是身后人说话异常艰难，说几个字就止不住地咳，恰好又有武神交替去同十倾曜比试，两人都没听完便不由自主向后看去。
“不用抓他……咳咳……你……给择韶大人寻着……咳咳咳咳！空……隙即……”
“看不起谁？”那人肩头突然一沉，他转身，对上了择韶蛇般阴冷蚀骨的眼睛。
“及熠，你怎么来这里了？发生什么了？”择韶视线自眼尾扫向远处的归锦，眼中兴奋盖过了明了，他拍了拍及熠的肩膀，露出酒窝道，“行，我们待会儿再说，眼下……得先把这个收拾了才行啊。”
灾离长发飞扬间察觉到了凉落祈逐渐流失又不断增长的灵力，他步态轻盈得点雪侧身故意慢下，凉落祈并未发觉他的意图，星河刃已近其喉颈时双耳声响突然被数千人数万人的低语呐喊轻吟怒吼吞噬！
凉落祈脸色血色刹那褪尽，回眸那瞬符囚从背后骤然冒了出来，满目皆是飞扬的血。
熟悉而恐惧的头痛欲裂席卷而来，凉落祈抖着手连抬起来堵住耳朵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