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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蓬丘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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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日后,江华。

她看到小儿子的第一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本来就已经红透了的眼眶,此时更加难以承受泪水。

她一只手紧紧捏着小儿子粗糙的双手——多年前那双摸起来那样娇嫩的手已经不复存在了,另一只手颤颤地抚上小儿子的脸庞。

如此干裂的嘴唇,如此面黄肌瘦的脸庞,如此枯糙的头发。

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怎叫一个做母亲不心如刀绞呢!

“景熙呀...你受罪了,看你瘦的......”宋母哽咽不已:“都和你哥一个样了。”

“母亲,哪有。瞧我还好好的呢,没缺胳膊缺腿的。”宋景熙苦笑道,看向一旁的宋景元,心里感叹了下长兄的变化,问道:“还是哥更黑些。”

平心而论,他确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变化,顶多是晒得黑了些,顶多是手粗糙了些,哪像他哥,从前好歹皮肤还是白的,如今三十有几了,又脱下了帽冠和长袍,换上了平民的衣服,已经完全是个农人的模样了。

宋景元哭笑不得:“如今在外自给自足,早出晚归的,那些日光尽晒在身上了,可能不黑?”

宋母低声嗔了宋景元一下:“叫你别说这些。”

宋景熙耳朵自然是听见了,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这儿缺了一个人。

他爹。

他先前是从魏老板那里听说过了,他遭了海难之后,朝廷内外的事情也很快结束了,无论是废世子案扯出来的罪案还是崔氏一派的动乱,都一并迅速结束了。要说前者,之所以快,是因为王上雷厉风行地捉、判、斩了参与了废世子案的大臣,重罪的株连三族,譬如韩氏,当之无愧的首祸,全族斩得那叫一个雷厉风行;罪行轻些的呢,譬如宋氏......那就是流放了。

兴许是因为他宋景熙“将功抵过”的原因,宋氏一个原本应该被贬到哪个荒山野岭地沟沟的家族,竟然得到了轻微宽恕,贬得近了不止一点,甚至离汉阳不远,也就是此地江华。

也就是说,他的父亲母亲,包括兄长,都应该在江华才对。

宋景熙自认为虽然父亲不是很喜爱他,但他差点搭上一条命才好不容易回来,父亲是不可能不来看他的。

除非,是不能来了。

宋景熙额头跳了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是他那犹犹豫豫、略带恐惧的眼神的蠢蠢欲动的双唇早就暴露了他的心思。

宋母看得出来,捏着儿子的手更加用力了,也缓缓落下眼神:“你想问你爹为什么没来,是不是?”

宋景熙心里一紧:“爹他...为什么没来?”他说着看了兄长一样,却只见兄长缓缓摇了摇头。

他心中的预感越发不好,并且心脏隐隐发疼。

不会的...不会的......

宋母叹了一口气:“你爹他...没撑住,早就......”

“......”宋景熙无言良久,落下一滴泪:“什么时候?”

“你走之后没多久。”宋景元道。

宋母虽然并不怎么难受,但看见儿子落泪,自己也难受:“他让人服侍了一辈子,什么福没享过,就是没吃过一点苦。当初被流放到这里,你爹他只是走来这这就已经咳嗽连连,更别说还要种地挑水。”

“他病得很严重,严重的风热。”宋景元接过母亲的话头:“他一直在扛着,快要好起来的时候,非要起来在海边走一圈,没走多远就摔在了海滩里,又呛了水,晕了几日之后便不行了。”

宋景熙号啕大哭起来。

“都是他自作自受。”宋母咽声道:“他一直都是这样,非要这么做,非要那么做,一直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母亲。”宋景元唤了一声。

“人都走了,说这些,真没意思。”宋母别过头,便开始后悔自己真不该在刚回来的景熙面前说这些,就算要说,好歹也得等景熙接受了之后再说,于是迅速调整了情绪,道:“景熙,你去看看他。”

宋景熙哽咽一声:“他在哪?”

“回去吧。”宋景元道:“就在家附近。”

祭奠过后。

母子三人坐在屋子里,宋母再度握着小儿子的手,一边摩挲,一边唤道:“景熙。”

宋景熙刚刚缓过神来,乖乖地回应了一声。

他方才一直在想别的事情。

崔在燮之乱,究竟是怎么被平息地这么快的?

他这么问魏老板的时候,魏老板却似乎并不愿意多提,只说有人的功劳很大。

如果说是立了军令的郑氏的功劳的话,那魏老板没有理由不告诉他才对。

他现在心乱如麻,仿佛一个新生却有着意识的婴儿要接受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

韩时元现在怎么样?李珘怎么样?郑禹原怎么样?沈本庭怎么样?还有...李澄和李宝爱怎么样?

他都还不清楚。

简直就像一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可偏偏他还不能不知道。

宋母显然是看穿了小儿子的焦虑和忧心,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一位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儿子的呢?宋母深深地看着小儿子,眼底流露出慈爱的目光,道:“你还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有很多想问的地方,想问什么就问吧。若是问朝廷的事,我虽不清楚,你哥也都知道。”

宋景元点了点头。

“是。”宋景熙呼了一口气。

“郑氏和沈氏现在如何了?”

“郑氏因为韩氏受了些牵连,但郑氏因平乱有功,所以并未受到过多惩处,不过是降职罚俸而已。沈氏,倒是并无影响,不过他们如今应当并不好过才是。”说到这,宋景元笑了笑:“知道你想问你的朋友,放心,你朋友都好好的,那位郑禹原啊,当初随他父兄一同去尚州守城,守得很漂亮,后来反击得也很漂亮。”

说起郑禹原,宋景元的眼里竟充满了赞赏:“说起来,你这朋友倒是勇猛,我听说是和他兄长郑洙原一起夺了崔氏乱兵的旗子,后来还砍了山贼首领的头,把旗子插在头上送给崔在燮了。此举大乱乱党军心,后来回京论功行赏,郑氏虽有受罚在先,但主上念其功大,便恢复了他们的职位,你这位朋友郑禹原呢,如今也被收入了内禁卫当中,你若是进宫,定然能见到他。”

宋景熙不免笑道:“他可算是有个值得称说的职位了。”

“你还有一个朋友,是叫做沈本庭,对么?”宋景元问道。

“是的。”宋景熙点点头。

宋景元表情似有疑惑:“这两人从前关系分明同你一样近,然而这两年来,他们却似乎......很不对付。”

“很不对付?”宋景熙诧异不已,第一反应便是否认:“这不可能。”

这简直比他和兄长决裂还要不可思议,怎么会发生呢??

“他们的确不太对付,那沈本庭如今也在朝,偶有和郑禹原相见之时,两人便是互不相理,甚至于,那郑禹原看见他了,还会表情嫌恶......”宋景元如是说道。

宋景熙大惊失色:“怎会如此?”

沈本庭和郑禹原的关系,怎么会差到这种地步?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个中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宋景元摇头道:“沈家和郑家的恩怨,早已和我们宋氏无关了。”

宋景熙沉吟一声,决定找个机会见见这两人一面。但他眼下还有别的问题要问,于是又道:“哥。”

宋景元:“嗯?”

“哥。”宋景熙露出一个八卦的笑:“你和宝爱翁主如何了?”

肉眼可见地,宋景元的耳根红了起来。

一直静静听着的宋母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瞧你问的这话,可是要羞红他的脸了。”

“母亲。”宋景元似有些难言。

宋母依旧乐呵呵的:“宝爱翁主没弃了他,如今隔三岔五便会来看望我和他,你哥这孩子呢,也总是打扮得漂亮些,然后出去......”

“咳!母亲......”宋景元搓了搓脸。

“哎!好吧,不说便不说了,反正......”宋母还是乐呵呵的:“反正景熙也迟早会看见的。”

宋景熙也明白了个大差不差,笑得不行,笑得平息了,便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崔在燮之乱是怎么平息的?我听魏老板说,有位朝廷要员出手,不到三个月就平息了崔乱,还活捉了崔在燮和他的家人。”

宋母摇摇头:“朝廷大事,还是景元最清楚。”

“这位朝廷要员......”宋景元清了清嗓子,竟然露出一抹笑:“的确厉害,只不过此人身份更加厉害。”

宋景熙好奇:“究竟有多厉害?”

宋母咦了一声。

“此人正是那位崇绫大君......”宋景元道:“之子。”

“藏原君。”

“?”

“???”

宋景熙满脸不可置信。

崇绫大君,李珘之子?

老师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有是有来着,可是据老师自己所说,他唯二的一对儿女,不是早就死在流放之地了吗?

宋母忽然笑了起来:“此人也正是如今的左相。”

宋景元道:“这位左相为我们找你付出了很多心力,我们都应当好好谢谢他才是。”

宋景熙干巴巴地道:“他是谁?”

“若是你见到他,自然也就知道他是谁了。”

宋景元笑了笑:“景熙,这位左相现下就在你背后,何不转身看一看。”

宋景熙猛地往后一看,整个人便落入一双紧紧凝视着他的眸子里。

那面容,和他朝思暮想过的人怎能说不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却也带着些许不一样。

较之当年,更加俊美,却也更加成熟,更加夺人眼球。

“!!!”

宋景熙猛然起身,差点给自己摔倒,也不知道是谁先抱住了对方,也许是他们心有灵犀,都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抱向对方,然后紧紧贴在一起。

那熟悉的气息,都是他们天各一方时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多年,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气息。

此刻终于盈满了鼻腔,溢出眼眶。

宋母和宋景元也站起身来,暗自笑而不语。

宋景熙很快想起母亲和兄长还看着,又很快想起方才母亲和兄长的意思,于是惊讶地扭头,看见的便是暗自笑得不行的两人。

“......”

宋景熙收紧了握着韩时元衣裳的拳头,眨眼看了看他,又眨眼看了看母亲和兄长:“你们都......知道了?”

宋母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早就知道了,就他这个找你时比我们还要着急的样子,他这么在意你,我还能看不出来?”

她完全记得,这位左相为了找到景熙付出了什么。

宋景熙暂时放开韩时元,从韩时元的怀里离开,站直了,道:“那你们...不......”

“怕我们不接受?”宋母耿直道。

宋景熙挠了挠脸。

“若是父亲当年在,他的确不会同意。”宋景元道。

“可现在是现在。”宋母严肃起来:“景熙,你还不了解你娘我吗?”

“因为你爱他,所以不会介意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因为我们爱你,所以也不会介意你爱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不是吗?”

宋景熙一怔。

他迟疑了半晌,然后再度抱紧韩时元长叹一口气:“都不用我带你来见我家人了。你怎么做得这么好啊?”

韩时元难得浅浅一笑,悄声说道:“为了得到你的夸奖。”

很久没听到爱人的耳语,宋景熙难免心头一颤。

这就是他等了很久的,一如既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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