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绡姬抬眸望向她们,道:“我宁可相信是师妹,是水月为一己私欲,做出这等大逆之事,也不愿意相信师父她和倭寇有所勾连……”
巫山虽在偏北之境,甚至与北部接壤,但逍遥津包括许白师在内,绝大多数是齐人。若极乐仙子当真勾结倭寇东侵,那就是背家弃国,大逆不道。一旦兵锋到处,必将使生灵涂炭,苍生受难,这实是山高海深的罪孽。
雁妃晚思路明晰,当即一针见血道:“明白啦,你之所以还待在这里,就是想要拖延时间?”
雾绡姬微微颔首。
玲珑盯着镜花,“但是有个问题还无法解释。从韩玄在席间对巫山的试探来看,他似乎完全不知道极乐仙子有意结盟的事?你没有告诉他,所以他不知道,这点我可以理解。不过,这也就表示,巫山是主动想要参与进来的,不是吗?”
雾绡姬颔首,“你说的没错,目前是这样的。”
舒绿乔还没听明白,雁妃晚说道:“这就是说,本来西进东南,攻取虎台的计划,就只有倭寇和潜龙帮这两股势力勾结谋划,或许,还可以算上已经在川北行动起来的白骨旗?”
见雾绡姬闻言,神情若有所思,雁妃晚继续说道:“这三股势力野心勃勃,虎视东南之地久矣,而且早有谋划和行动,本来也不用巫山参与。一旦天临军进攻虎台,潜龙帮攻击定关和鹿门,白骨旗可以牵制英雄台。这里应外合之下,要打徐敬帘三军措手不及还是可以的。”
舒绿乔望着雁妃晚,神情怔忪。
玲珑那种看透一切事物的因果,真相都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让她心生向往。
“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奉命来的九龙湖?”
镜花回道:“大约在两个月前。”
雁妃晚略微思量,就已经渐渐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联系起来。
“看来,变故就在三个月前的徐敬帘遇刺案。今元家的刺客声东击西,一边刺杀徐敬帘,一边将攻取虎台关键的‘钥匙’盗出,却在回东海途中,在川北的小芦花村遗失。而且很有可能落到那个叫‘小龙王’的孩子手上……”
“这就是官府各路密探还有潜龙帮、白骨旗,以及东瀛倭寇都在找她的原因。今元义雄也因此不惜犯险潜进中原。”
“对呀!”舒绿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雁妃晚道:“但是这把钥匙就像人间蒸发那样,纵使他们掘地三尺也还是杳无踪迹,眼看起事的时间在即,机不可失,于是潜龙帮和倭寇终于决定拉拢巫山入局,促成第二个计划。”
“或者说,巫山许白师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这才让你来主动和潜龙帮和天临军会盟,意图四分东南。”
雾绡姬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仅凭那么点线索,就能将事情的经过猜的分毫无差,当真恐怖如斯。
镜花颔首,拊掌道:“厉害,可以说不差分毫。正如你所说,三个月前,今元的天临军将三十名刺客派往虎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行刺徐敬帘为虚,盗取秘宝是实。当然,若是能趁此机会杀掉他们的心腹大患,那更是求之不得。”
舒绿乔急忙问:“那结果呢?”
雾绡道:“徐敬帘是否重伤这一点还无法考证,行刺的三十名刺客中有二十四人大约已然事败自绝,只有六人带着秘宝逃出虎台。”
雁妃晚疑惑,“你怎么知道,东西已经落到他们手里?”
雾绡姬冷笑着回道:“东瀛派出去的忍是死士,要是没有完成任务是不会活着回去的。既然他们返回东海,那就必然是计划成功,回去复命的。”
舒绿乔忽然问道:“我曾经听剑心妹妹说起过,这些东瀛死士身手极其矫健,而且速度奇快,居然能在她的手里跑脱,显然他们的本事不弱,又怎么会死在个普通的小村落里?这里面恐怕另有蹊跷。雾绡师姐,你知道这些忍是被谁杀的吗?”
雾绡姬轻摇螓首,回道:“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听潜龙帮说,他们已经将那个村子一百余口全部屠杀殆尽,里面没发现一个武林高手。就走脱那个叫‘小龙王’的姑娘。现在知道真相的,世间恐怕就唯有她一人而已。潜龙帮和白骨旗将东南搅的天翻地覆,就是为了要找到她。”
玲珑眸色凝重,正色道:“那么,最后的问题。潜龙帮攻取虎台的关键,也是所有事件发生的起源,你所说的那件‘东西’,东瀛人盗取的那把‘钥匙’,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雾绡姬不假思索,坦然回道。
见玲珑鸣凤面露失望,镜花续道:“稍安勿躁。我虽然不清楚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的耳目却听到某些传闻……”
玲珑鸣凤登时神情舒缓,望着她,满眼期待的洗耳恭听。雾绡姬轻笑道:“他们虽然能幽禁我,但没办法控制所有巫山弟子,我的耳目总算听到些风声。”
镜花也没想着在她们面前卖弄,索性直言道:“那件东西,他们虽然叫‘钥匙’,其实那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钥匙。”
“那是什么?”舒绿乔愈发好奇起来。
雾绡神情凝重,“是一幅画。”
“一幅画?”
饶是玲珑素来处变不惊,此时听到答案,也不禁露出惊异的神色,“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口口声声说关乎东南命运的‘钥匙’就是一幅画?”
舒绿乔同样觉得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什么样的画能价值连城?不,这都不能说是价值连城,恐怕已经关连着东南的半壁江山啊,简直是荒谬!”
“妹妹你们别急,先听我说。”
雾绡姬可以理解舒绿乔的愕然,对着她们将那幅画的来历娓娓道来。
“据说那幅画是本朝山水大家顾祯先生的传世真迹,名叫《东南形胜图》。”
“顾祯?”
舒绿乔不由惊呼出声来,“就是那位号称是,点墨万金,一画连城的顾修儒顾大家?他不是已经死去两百多年了吗?”
她虽不通文墨,但顾祯的大名也还是如雷贯耳。
“论山水的造诣,前朝本朝皆无人能出其右。就连当今备受推崇的大家,也多有受其遗风熏陶者。甚至市井书斋,拿他的名号坑蒙拐骗的也不计其数。”
玲珑凝眉道:“这位大家的妙染多是宫廷珍品,流出市坊者屈指可数,确实能当万金之誉。但要说能关乎东南半壁江山,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吧?”
雾绡姬悠悠叹道:“世人只知顾祯是本朝巨匠,却鲜有人知其父乃是前朝宫廷画师,为至顺帝驾前御用。”
“当年先朝施暴,太祖起兵伐楚,发兵三月,兵至中京。就在大势所趋,江山既倒之下,至顺帝和宫人往东南讨迁避祸。虽说是逃命,据说当时移驾的声势也极其浩荡,宫廷的歌舞伶人,俱都随驾而行。甚至吩咐禁军将国库中的财宝全部带走,举半城而往。”
“后楚气数已尽,至顺在东海之滨自刎身亡,当时携带的宝藏也不知其踪……”
“你是说……”听到这里,舒绿乔哪里能不惊?“你是说,那位顾家的先人……”
雾绡含笑点头,“顾祯之父曾随至顺帝流亡,而传说顾家人更是得到某个不传之秘,顾祯就将这个惊天秘密藏进一幅《东南形胜图》中。据说那个秘密,就关乎前朝至顺帝的宝藏……”
雁妃晚和舒绿乔心惊愕然。
倘若《东南形胜图》收藏的宝藏是真的,其中当真有通天之富,以其作为军资,收买天下豪强之士,一举夺得半壁江山也并非没有可能。
玲珑还有不解的疑惑。
“那这幅画是怎么到徐敬帘的手里的?”
雾绡道:“顾祯的后人现在在徐敬帘手下述职,担任地官司徒。他将这幅画献给上官,希望能取出宝藏,以供东南军资所用。据说顾家后人和虎台的众多奇人异士殚精竭智,皆不能参详出其中的奥妙,因而这幅画就被锁进虎台的神机楼中。”
舒绿乔道:“既然连虎台也不能参透其中秘密,那倭寇将它盗出来又有什么用?莫非他们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参破其中的秘密,找到宝藏不成?”
雾绡姬也觉得有些古怪,道:“我想确有可能,否则他们这样兴师动众的去盗取一幅前途未卜的宝图,就为一个真假难辨的传说?恐怕,其中必有蹊跷。”
思量半晌,无果,雁妃晚先说。
“这件事我们暂且不提。前朝宝藏未知真假,如今既然宝图已失,再纠缠不清也没有意义。”
“现在将宝藏的问题搁置,我们来谈谈巫山。”
玲珑道:“雾绡姐姐在这里斡旋不是长久之计。你奉命会盟,久无消息,许境主必然生疑。而东南这边,没有得到你的意向,肯定会开始派出使者去接触巫山。你现在还能左右逢源,若是潜龙帮和许境主那边接触,到时你再想脱身,就难如登天。”
雾绡姬心中有数,她说道:“因此,为防万一,我早在陵河两岸,水陆两道和云湖附近部置好杀手。一旦发现潜龙帮北上的信使,格杀勿论!”
镜花笑容明艳,勾魂夺魄,说出来的话却暗藏杀机,字字惊心。这个妖娆美丽的女人,更有心狠如鬼的面目。
雾绡姬继续道:“到时师父那边若是究罪问责,我就推说是潜龙帮没有合作的诚意,更掳劫我巫山姐妹,犯我在前,弟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雁妃晚看向雾绡,深深感慨:“你还回的去吗?任你巧舌如簧,终是违逆师命,还坏她三方会盟的大计。她就是再宠爱你,这次也不可能轻易饶恕你。你其实也早有预感,否则就不会将你全部的势力都带出巫山。”
雾绡姬神容怜悯,哀道:“她们大多都是齐人。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可怜姑娘……”
“巫山虽分两派,其实冯静媛的合欢道独大,而我这支无情道势力衰微,本来就是仗着师父宠爱,才得以存留。”
武林中人都道巫山俱是放荡淫邪之徒,却不知其中也有清白自爱的姑娘。这些女人不愿逢迎卖笑,委身他人,也不愿修习欢喜禅功,去练那采阳补阴之术。她们全数投在雾绡这派,倚仗着镜花的庇护。
雾绡道:“弱质女流,也不能称什么巾帼风骨。但是要我带着她们为这些人贪婪的雄图霸业枉送性命,我于心何忍呢?”
“所以你就带着她们逃?”
舒绿乔心有戚戚,“然后被幽禁在九龙湖里?”
雾绡姬抿茶,幽幽苦道:“不过明哲保身而已。现在我能做的就是缓兵之计。要是让他们看出破绽来,或是巫山的信使到访,那我也没办法。”
雁妃晚看着眼前妖娆魅惑的面容,她的一颦一笑足以勾魂摄魄,说是倾国倾城半分不差,称她是世间绝色也不为过。
正如风剑心说过的,正道之中未必全是浩气英雄,邪道当中也有侠义之辈。雾绡姬若只是想保全巫山无情道的人,就此隐遁山林也罢,又何必以身入局,深入虎穴来牵制这些东南的魁首巨恶呢?
一念及此,芥蒂全消。
玲珑这时才露出对雾绡真心善意的微笑。
“姐姐大义,让妹妹汗颜。待你我脱身之后,我会为你们找到个好去处。”
舒绿乔眸光清亮,喜道:“真的?”
雾绡姬本欲好言相拒,却听到雁妃晚打趣笑道:“玲珑满口谎言,但是在雾绡姐姐面前还不敢信口开河。”
知她真心诚意,雾绡姬感激称谢,暂时将她的承诺记在心里。
话题转过,雁妃晚又问起来,“东瀛的倭寇,今元的天临军势,姐姐知道多少他们的底细吗?”
雾绡姬眸光倏沉,冷道:“东瀛倭寇劫掠东南,无恶不作,早已是臭名昭著。但是,要说亲眼见到他们,也就是在这座九龙岛上。我来此不过月余,有些事情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伪。”
“姐姐但说无妨。”
玲珑既然称镜花作姐姐,鸣凤当然从善如流的改换称呼。
雾绡姬说道:“东南边患之祸,本来由来已久。虽患在倭寇,其实祸在朝廷。倭寇是由被海外驱逐的东瀛浪人组成,他们结党聚众,本来不足为患。但因临海州府势弱,倭寇气势愈甚,越发的猖獗妄性。见倭寇势强,海盗水匪趁势而起,纠结东南无以为计的流民,裹挟盘结,终成东南大害,大齐心腹之患。”
倭寇,其实是官府对东南临海各处匪寇的统称,实际各路匪寇当中,真正的东瀛人甚少,其中大齐的流民和海盗占据多数。
流民因贫为寇,落难成贼,此中黑暗,不能为外人道哉。
本来就是群乌合之众,纵是数量甚巨,原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