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灵船上不是适合进行搭桥的场所,郑南槐也还不赞成燕北堂的想法,一切都要等到了骆金门地界再说。
这一夜过得很是平静,第二日晨光熹微时,灵船也轰隆一声巨鸣,郑南槐感到脚下一阵嗡鸣震动,放出神识就发现灵船已停在一处山崖旁,而崖上已候着数个身着褐色衣袍的修士,看那些人的视线,应当是来迎接这唐剑门来客的。
唐鸿早为郑南槐三人备下了唐剑门的服饰,郑南槐不由想到,他和燕北堂自从离开北疆就一直要注意隐匿行踪,想不到才摆脱了那种情况没多久,又过上被追杀的日子了。
正为他扣上最顶上一枚盘扣的燕北堂见他忽然露出笑来,不免跟着笑了笑,顺手捏了捏郑南槐脸颊,“又想到什么乐子了?”
“没什么,就是好像都习惯了这种……‘逃亡’的日子了?”郑南槐嘻嘻笑道,伸手理了下燕北堂的衣襟。
这心态不是一般的好,燕北堂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他放到自己掌心的手,“习惯这个干什么,很快就会结束了。”
“也是。”郑南槐手指勾入底下温暖手掌的指间,“你想好我们到时候先去哪儿了么?”
他忍不住遐想了一会儿诸事尘埃落定后的日子,只觉心头洋溢着雀跃的期待,细算起来自己已很久没过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一时要他畅想,竟有种这里也想去那里也想玩的应接不暇。
看他双眸晶亮,燕北堂的脸色却有些晦暗,双唇有一瞬抿成了一条直线,但又在郑南槐抬眼看过来时恢复如常,只浅笑着应:
“届时你不是有大把的时间,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必现在就定下计划呢?”
郑南槐没察觉他的异样,闻言只是颇为骄矜地点头,“那倒也是。”
“走吧,别让唐鸿他们等太久了。”燕北堂温声提醒,郑南槐果然正经了神色,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两人易容扮作普通弟子走到甲板上时,果然就见唐鸿抱胸等在外头,见他们出来,微不可察地剜过来一眼。明明是随行的弟子,动作比他这个长老还拖拉,演也不演得像些。
看着两个迟到的快步走到易容过的李小圆和另外三个弟子身边,唐鸿这才一挥袖,灵船靠近山崖的那一侧登时隆隆作响着延展出一条阶梯搭在崖上,身为长老的唐鸿自是率先下了船。
跟在马疏仁几人后头,郑南槐暗中察看四周,发现来迎接的那三个骆金门门人里应该有一个是长老级别的人物,就见那长老在唐鸿踩上山崖下一刻迎了上来,面上笑得热切:
“小仙君远道而来,门主已为您备下了接风洗尘的宴席,还请您与诸位弟子随我们赴宴。”
唐鸿嗯了一声权当回应,瞥了眼紧跟在身后的马疏仁,后者当即领着唐鸿的两个徒弟走回到灵船下进行收尾,而郑南槐三人则在唐鸿的眼神示意下跟上他。
山崖是骆金门特意开辟用来迎接灵船这类大型飞行法器的地方,真正的骆金门则和邬山城有几分相像,同样依山而建,只是骆金门底下的鸣鸿之巅远比邬山城的险峻巍峨多了,而且也只有山巅部分才见得到骆金门建起的亭台楼阁。
若非这鸣鸿之巅位在西北骊州,四下一片平坦的原野,乍一眼看倒像是幽州乘仙宗那样底蕴深厚的仙门宗派,完全看不出是个开山立派还不到五百年的新兴宗门,和郑南槐想象的很是不一样。
随着引路的人一路穿过各类庭院游廊,一行人被带入一处显然是私下住所的花苑,而院中早已有人等待。
一见到眼上系着白绸的合都灵信,郑南槐心中一动,偷眼去看合都灵信旁的一男一女,心道这应该就是灵信的母亲合都艾依和祖父合都明鹰了。
将人带到,那几个修士就在合都明鹰的示意下退去,“在收到奇鹿长老的传讯后,我就一直在等着诸位的到来了。”
他沉声说道,目光却越过唐鸿落在后头的郑南槐和燕北堂身上。
下一瞬,郑南槐便撤去了身上的易容,见他们露出本来模样,合都明鹰却站起身,冲着他身旁的燕北堂作了一揖:
“燕道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看他的样子,像是和燕北堂有几分交情。
郑南槐看向身旁的燕北堂,却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被掩盖得很好的茫然,估计一时也没想起合都明鹰和自己有过什么交集,只见燕北堂已先扬起浅笑,十分客气地回了一礼:“一切尚好,劳门主挂怀……先前在苏阳府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话到一半,燕北堂已是对着合都灵信,后者闻言唇角微抿,“……没什么。”
此刻合都灵信只觉一头雾水,他能感觉得到燕北堂几人身上未加掩饰的气息,也知道郑南槐几人近日会来他们骆金门,可这个祖父称呼为‘燕道友’的人却突然提起苏阳府的事,还像是在对着他道歉……
双目失明,他只能靠对修士身上的气息辨别身份,先前在苏阳府与他有所接触的又是换了芯子的燕北堂,是以眼下他其实并未认出当日那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但只稍加推理,合都灵信就反应过来,能对这件事感到抱歉的,恐怕也只有一个人选,一想到这里,合都灵信却更加觉得古怪,他可是还记得嘉宾楼上郑南槐和对方打得有多激烈,怎么忽然摇身一变,成了郑南槐信得过的同伴了?
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合都灵信并不知道传闻中后来在朱雀秘境现身的‘燕北堂’和嘉宾楼中那个来者不善的家伙是同一个人,甚至因为嘉宾楼那边的动作,绝大多数人只听到过一点当日嘉宾楼中有人发生了打斗的风声,内里详情一概不知。
眼看着气氛略有些僵,合都明鹰主动开口打破了沉寂:
“无碍,我相信当日的事不过一场误会,反正灵信也没受什么伤。我听奇鹿长老说,几位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不知,是什么样的事?”
眼见话题终于扯到正道上来,唐鸿吐了口气,很不客气地自行坐到凳子上,又看了眼合都艾依,修炼到在场几人这个份上,根本无需进食来维持体力精神,加上这场接风宴也不过做个样子,合都艾依意会点头,随即挥袖将桌上一堆东西都收了起来。
郑南槐抬眼看了下上空若隐若现的结界,确信合都明鹰已事先做足了准备,这才沉声道:
“我们打探到,姜殊穹似乎打算在今年的宗门大比上动点手脚……相信门主对我们为何跑到骊州地界心知肚明,我担心,他会将宗门大比的时间提前。”
他的话让唐鸿几人皆是变了脸色。
“什么手脚?”唐鸿立刻拧着眉问,“你们打探到了什么?”
郑南槐深吸口气,“邬山城在前段日子,大肆采购各种灵材,我们发现其中有几种专门炼制阵旗的材料,怀疑会是一个特殊的巨型阵法。”
随即燕北堂说出了那几种灵材的名字,合都艾依思索片刻,语气也凝重起来:
“的确是炼制魂阵阵旗的主要材料,离宗门大比还有小半年,动作确实太早了。”
“这是我们在姜殊穹那里发现的几幅阵图,或许就和它们有关,”燕北堂取出一枚卷轴拉开,上头正是郑南槐凭记忆画下的庑殿内部的那几幅阵图,“我对阵法了解不多,只发现上头一些铭文似乎和我们伏鬼道所用的很是相似,推测这些也是涉及魂魄领域的阵法阵图。”
合都父女仔细看了看卷轴内容,两两对视后朝着燕北堂看了一眼,扶着合都灵信起身用手触碰这幅卷轴,郑南槐注意到在合都灵信的指间触碰到卷轴的一瞬,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灵光从卷轴上漫出汇入合都灵信手中,猜想这是某种能让合都灵信‘看’到阵图的术法。
这样一想,他也想起苏阳府时,合都灵信还曾给他看过几个雕工细致的木片,当时郑南槐还在惊奇合都灵信明明目不能视却还能做那样磨人的雕工,想来是有这术法的几分功劳在。
合都灵信极其仔细地用手触碰过卷轴上每一道铭文,整个人好似进入了某种类似感悟的状态,待到他的手指从最后一道铭文上抚过,脸上竟出现了几分了然,郑南槐登时有些紧张,等待着合都灵信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合都灵信露出片刻思索的神色,随后伸手精准地按在第一幅阵图阵眼的位置:“这应该是个夺舍的阵法。”
这一点郑南槐和燕北堂早有预料,所以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李小圆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也还算镇定,但唐鸿和合都父女就是脸色大变,心里惊天骇浪不断。
“灵信,你能确定?”合都艾依强自镇定着又问了一句,得到合都灵信肯定的答复后,她的呼吸都乱了一瞬,忍不住看向卷轴里其它几幅阵图,“那其他的阵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