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

家对于任何人来说，向来都是最舒适温暖的港湾，不需要再将自己包装成稳重强大的大人，永远能够随性当真正的自己。

在来到这个宇宙之前，我拥有家人。

而在这个宇宙，利贝里翁就是我的另一个家。

我从利贝里翁总部离开，跟宇宙各地的伙伴们聚集在猎户号，共同组成另一个小家。

欢迎回家，这简单的一句话蕴藏绵绵无尽的爱。

在行星威格收获满满，我有太多话想跟伙伴们讲述，与地球的距离在缩短，猎户号的庞大宇宙母舰躯体逐渐清晰。

心脏在可疑的加速跳动，满脑子都是斯汀格的身影，也许是在担心他会偶遇斯科尔皮奥。

被任命为天蝎座系的家老，并且还在这个时候被派来地球，几乎都不需要思考，他的到来必定是东·阿鲁玛基的有意为之。

这个宇宙每天都会上演各类精彩戏码，但手足相残总能够让人津津乐道。血脉的纠葛，正义的摇摆，试探人心到底能够承受多么沉重的苦痛，实在是恶俗、可耻。

我跟斯汀格认识太久，几乎要比九连者的其他人还要了解斯科尔皮奥对他的重要性，也同样明白无法撼动烙刻在他灵魂深处的正义。

如果他们在战场相认，那斯汀格哪怕会伤害自己，也要唤回大哥的正义。

明明都已经能够瞧见悬停在地球外的猎户号，但这段距离竟然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

“……”

航行器微妙的颤动了一下，我的视线从窗外挪开，下意识观察周围的异样，但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祟，机体已经算得上是在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将它捆住，由于不稳定而造成的冲击。

太强烈的危机感刺激得后背发凉，神经在刹那间紧绷，早就下意识抬起的剑在此刻竟然根本不知道该挥向哪儿，不经意间往窗外一瞥，天蝎航行者在加速从猎户号的方向赶来。

这一瞬间我突然就明白，自己可能要被绑架了。

满脑子脏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要是再不行动恐怕就真逃不脱，反正斯汀格在救我而来的路上，干脆就赌一把吧！

说做就做，用力向机体挥剑，剑刃划破空气，伴随剑鸣，如同锹甲虫的剪刃幻影出现在狭窄的空间内，破坏机体的力度让一时没预料的我有些无法控制，震得虎口发麻。

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这力量是怎么一回事，毫不犹豫地立刻跳出航行器，果然瞧见陌生的黑袍人在外面搞鬼。

他注意到了我的身影，低沉的嗓音上扬发出一声“哦”，颇有一种没想到我敢这样莽撞的腔调，紧接而来的便是裹挟捉弄意味的能量攻击，不过更多时候是近身格斗。

冒着随时可能会被抓走的风险，费力躲过黑袍人的袭击，仅仅是交手两招就明白这人太过强大，单凭现在的我压根就不可能占上风。

十分微妙的是，我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没有发挥真正实力，反而像在试探，实力悬殊得太过分，妄图反击也实在有心无力。

不过这人的战斗习惯太过眼熟，总感觉似乎在哪里接触过。

余光瞥见光芒耀眼，赶来的斯汀格变身成为天蝎橙，这一瞬间简直是说不出的安心。

也许是绑架犯意识到现在时机不对，竟然打算脱战，然而我还是比较记仇，就算打不赢他，也得弄清楚这家伙的真面目，不至于连以后的报复对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于是在这家伙装潇洒，打算甩动黑袍离开之前，迅速卸下最后一道攻击，敏捷跃身靠近他的身边，试图一把将黑袍扯下，瞧瞧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究竟何方神圣。

然而在靠近他的那一刹那，充满威胁的蝎尾硬生生闯入眼帘，它一直都冰冷地藏在黑袍下，稍带打量的冷漠视线盯得我有些心慌，稍微抬眸便与藏匿在兜帽下的眼睛对视。

我想起来了，这熟悉的战斗习惯，在斯汀格手中见到过。

也许，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侧头看了一眼正着急赶来的斯汀格，并无留恋，趁我正因愣神而止步，原地消失不见。

赶来的斯汀格紧张地抓紧我的双臂，担心有没有受伤。我抿唇摇头，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蝎尾，它不敢松懈，一直在戒备，也许是在顾虑黑袍人会不会去而复返。

手心覆盖住他抓紧我肩膀的手，轻轻拍一拍，像在安抚他，也像在安抚自己。

斯汀格还是在后怕，在保护我坐回天蝎航行者的时候，一直在庆幸自己在等待我的返航，因此能够及时发现异样，否则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

“薇拉，幸好你没事。”

他说。

对啊，幸好我没事。

黑袍人的蝎尾已经证明身份，甚至还在地球附近出没，如果用巧合当借口未免太牵强，再自欺欺人也无济于事。

要抓我的人，就是渺无踪迹的斯科尔皮奥。

如果斯科尔皮奥真的把我抓走了，那么斯汀格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成为贾库玛达的大哥，而是大哥跟伙伴的两难抉择，到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

人生就是这样丰富多彩，命运也总是在开玩笑。

也许是意识到没说几句话的我有些不对劲，在回到猎户号后，温柔的斯汀格紧紧牵住我的手，肌肤相触的温暖有些陌生，它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口的位置，跳动有些古怪的心脏逐渐恢复原有频率。

我跟斯汀格认识太早，互相交换过太多秘密。

他是倾听我对于平行宇宙的概念的第一个人，我最早陪他一起寻找大哥的踪迹。

我们在这个宇宙迷茫地寻找家人，身边一直都有对方的存在。

斯汀格牵着我前往舰桥，就在距离舰桥几米外，我拉住他停在原地。

他的神态有几分疑惑，也许很快就会被痛苦覆盖，但是我必须要说，这件事情不能隐瞒他。

“刚才那个人，是你大哥。”

如此直白地将真相告知简直称得上无情，然而隐瞒任何事情都可以，唯独不能隐瞒跟家人有关的讯息。

我们都在未知的路途中不遗余力地寻找跟家人有关的任何踪迹，哪怕微小如蜉蝣，也甘之如饴。

再痛苦的现实也是现实。

斯汀格踏遍宇宙太多角落，哪怕知道大哥已经跟贾库玛达为伍，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资格隐瞒斯科尔皮奥以天蝎座系家老的身份抵达地球的情报呢？

跟我不同，斯汀格的家人还在这个宇宙，甚至即将同处一个星球，他们很快就能够再相见，哪怕会站在正义跟邪恶的对立面。

斯汀格，有资格知道这个真相。

斯汀格是坚强的战士，但他也是个柔软的孩子，我很担心，观察他低垂的眼眉，忽然腰间一紧，猝不及防地被他拥入怀中，他的下颌贴在我的发顶，分不出一丝一毫间隙。

“斯汀格？”

我疑惑地询问出声，大脑一时宕机，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

几乎是将我的身体都圈入怀中，脸就这样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听见胸腔内震耳欲聋的心跳，呼吸在耳畔惹人发痒。

“薇拉，幸好你没事。”

他又在这样说。

低沉的嗓音有些许沙哑，裹挟几分颤抖，恐惧与不安彻彻底底暴露在寂静中，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石子，掀起涟漪动荡。

我抬头看见斯汀格的神色，总是流露哀伤的眼眸在此刻同样浮漾迷茫，腰间再度被用力收紧，又是在惶恐些什么呢？

“我跟大家都在你身边，如果真会碰上大哥，我们都会帮你的。”

“斯汀格，别害怕。”

像记忆里哈米安慰我一样，回拥住斯汀格，学着轻抚他的后背，试图将所有的悲伤都赶走，编织温暖。

可是他的身体一瞬间僵硬，揽在我腰际的手松了又紧，过了好一会儿后才轻声回应一声“嗯”。

……

斯汀格从来没想到过再次听到大哥的消息是在这种情况下。

在昨夜，他凝视聊天界面里女孩儿发送的几颗红色爱心，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她肆意活泼的身影，如同太阳般炽热，在他贫瘠孤单的旅途中总是增添几分独特的心绪。

由于拉奇跟她的聊天，大家用餐时的话题中心因此变成她，巴兰斯无意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内心不再平静：“小薇拉这么耀眼，就连我都要喜欢上她了呢。”

斯汀格心脏一紧，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因此无措。

坐在阳台注视行星威格的方向，回忆跟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从无意闯入他的旅途开始，至今都是最合拍的搭档，孤独的心早在日夜更迭中为她开辟独特的存在，那些被忽视的情感刹那间挣脱枷锁，像烟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绽放。

天蝎座的战士在凌晨时分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她藏有私欲与占有。

她明媚、张扬又热烈，笑容总是充满生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喜欢她，如同风一般吹拂世界每一寸角落，为处于悲鸣的可怜人带来珍贵的欢乐。

她会像狡黠机灵的狐狸，在他的世界里蹦蹦跳跳，有时候突然捧着一束花蹿到身边询问，斯汀格你今天有没有开心一点呢，将他无趣的人生装点得十分绚烂，是从未想过的光亮。

斯汀格你今天有没有开心一点呢？

有。

我们是性格相反的两个人，如今却是最了解对方的人，斯汀格不止一次如此庆幸当年能够与她相遇。

在宇宙里，分不清黑夜白昼，但在斯汀格的内心，天已经亮了。

终于弄清楚心意的斯汀格不再单看着心爱之人给自己发的几颗红色爱心而发呆，费力从不怎么使用的表情符号中翻到一颗橙色爱心，大方地点击多出一颗数量的心，却又内敛得最终只发送这唯一多出的一颗。

从未如此坦露感情的斯汀格在紧张，等待女孩儿的消息，才后知后觉，现在已经凌晨，她也许早已经在睡梦中。

年轻的战士不由得轻笑，他眺望远方，那是心爱的女孩儿在的方向。

直到新的一天到来，心脏依旧在不安分跳动，从未有过如此频繁查看过新消息提醒，直到终于得到了她的联络。

压制内心的欣喜，他轻声呼唤：“薇拉。”

声音再平静，也深藏缱绻爱意。

在听到女孩儿的声音后，他坚定自己的感情，从未偏离。

选择在正面行星威格的方向等待薇拉的身影，只希望能够在第一时间与她相见，可是意料之外的袭击令他几乎心脏停止跳动，等到回过神，便已经召唤出天蝎航行者前往她的方向。

他不敢幻想她在自己眼前受伤。

可是薇拉太胆大、也太冒险，斯汀格早就了解她的这份任性，却再见到她逃离航行器后跟黑袍人交手时，始终无法按耐住的名为害怕的情绪在控制思绪，立即按动球玉，加速来到她面前，可是黑袍人却消失不见。

哪怕她没有受到伤害，但这份后怕一直在鼓动心脏不停疯狂震动。

幸好她没事。

仿佛是重新获得至宝，斯汀格不敢让她从自己视野中消失，在回到安全的猎户号后，才深觉这个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战舰居然如此令人安心，不愿意她深陷危险，放肆地紧牵手不放。

然而，“刚才那个人，是你大哥。”

一年又一年，斯汀格总是在寻找大哥的路上，哪怕受挫一次又一次，却还是不死心能够获得他的蛛丝马迹。

可这个世界很奇怪，费尽心思去找却找不到，停下寻找又突然出现。

在之前的每一次，斯汀格都有想象过自己在听到大哥的踪迹后，会是怎样的心情，是痛苦他离开这么久？还是在欣喜终于找到他？

可此刻，却是大脑一片空白。

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斯汀格的眼前划过一幅幅画面。

跟大哥和族人一起围在篝火边唱歌、大哥将吊坠送到他的掌心、大哥为了力量而献祭正义、选择走向贾库玛达……

与薇拉坐在开满花的草地上看星辉与皎月、在各自寻找家人的旅途中历经数不清的战斗跟冒险、陪伴对方捱过思念家人的悲伤……

亲情跟爱情在此刻迎面撞上，不明白为什么失踪后归来的大哥会突然对薇拉动手，但斯汀格一旦幻想渴求力量而甘愿当杀手的大哥会伤害她，这时的痛苦便如同浪潮一般涌上海岸，击毁太多安宁与和谐。

幸好她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