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时媱语气颇为困惑,“殿下为何会认为中蛊是件好事。”
李幼仪摩擦着手中渐凉的瓷杯,酝酿了许久道:“承晦他身姿样貌、武学家财样样都好,亦有官职傍身,前途无量。不少女子想要嫁他为妻,而你正得良机,为何要放弃?”
据她的人调查,时媱只是个无父无母无亲族的孤女,日后要想在一众世家贵女中立于不败之地,这个蛊,就是最好的工具。
时媱盯着面前确实不解的女子,心中幽幽的叹了口气。为情所困的人呐,当真会一叶障目。
难怪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控制住傅景修,可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对这牵情蛊有很多了解。
莫非也是受害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时媱不禁皱起来眉头,她看向李幼仪,决定仔细再打探打探。毕竟是公主,她可不觉得对方是个傻白甜。
“如果不爱,被迫绑在一起岂不是徒增怨怼。”时媱摇摇头,似是颇为无奈,“而且,民女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武,指挥使身份特殊,若有仇家得知我这个软肋,实在是不安全。要知道,母蛊身死,子蛊也会跟着消亡。若真是爱,又怎会忍心。”
殉情是神话,放手又何尝不是。
闻言,李幼仪喃喃,神色有些恍惚:“徒增……怨怼吗?”
是了,这些年的百般靠近,最后却是将傅景修越推越远,从与她争吵到夜宿书房,两个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可嬷嬷说,只要傅景修与她一同吃下仙君制作的牵情丹,往日“幽怨旧恨”,就会如过往云烟般消散,再也留不下任何痕迹。
怎么会徒增怨怼?
然而看着面前双目清明的少女,李幼仪越发的沉默了。
时媱又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殿下您为民女和指挥使保密,包括傅观察。”
“我定会保密。”李幼仪回过神,“只是……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若想解蛊,必须向殿下讨要一物。”时媱难以启齿的看向李幼仪。
李幼仪安抚的笑笑:“你说。”
“要想解掉牵情蛊,需要一味药材,名为灵蝶蜕,我们寻到的医师说……”
不等时媱把话讲完,李幼仪骤然打断,她神色微变,抬头间,青丝上的朱钗乱颤如惊雀:“你刚刚说的什么?你说牵情是蛊?”
时媱下意识看向距离较近的屏风后,杜嬷嬷的身影并未有什么晃动,想来是没有听到这面的声音。
“是。”时媱肯定的回答,“殿下也曾听说过这个蛊?”
李幼仪勉强笑笑:“没有,只是在一本古籍上看过‘牵情’二字,但那书上说的不是蛊,是树,一棵样貌奇特的藤树,想来和姑娘说的不是一个。”
此话一出,时媱有了定论。
“殿下可还留着那本古籍?”
“并未。”她摇摇头,见时媱面露迟疑,内心突然很忐忑,“可有什么不妥?”
时媱:“不瞒殿下说,刚才与您讲的那个妖物,正是藤树妖,它似树似藤,其孕育的果实,就是我和指挥使中的蛊虫。”
用魏明泽了解的情况,佐以游熠带来的相关信息,关于牵情,能推测个七七八八。
牵情似蛊非蛊,是个雌雄同体的肉食植物,虽然很离谱,但确实是如此。
之所以能有如蛊虫般的功效,是因为强烈的结合本能。“雄蕊”和“雌蕊”唯有成熟后结合在一起,才能继续长成为新的藤树,然后以此往复,生生不息。
“怎会……”李幼仪彻底失去了应有的仪态,花容失色,“那、那你说的骸骨。”
“怕是这藤树妖所吞噬的,只是很奇怪,官府查不出那些尸骸的身份,附近也并无百姓报失踪。想来是有人买了奴隶或者其他流民,故意喂食。”
不是时媱想要怀疑李幼仪,正相反,是她凭直觉,觉得不是李幼仪,才想要帮助这位康乐长公主洗脱虐杀百姓,投食妖物的嫌疑,才有此试探和疑问。
此地是她和镇北王的封地,若说谁最有可能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合理的消失,那就是她和她的兄长了。
“殿下不妨叫人画出书中藤树妖的样貌,若真是一个,可得做好疏证,免叫后人像我和指挥使一般,还得寻药解蛊。”
“是,是,该是如此,”李幼仪显然是有些心神不定,“你要求何物来着?”
时媱假装看不出来:“回殿下的话,那药名为灵蝶蜕。”
“灵蝶蜕……”李幼仪仔细回忆后道,“我记得这物。”
她略拔高了声音,下意识呼唤自己的贴身嬷嬷,想要开库房给时媱寻寻。
可等杜嬷嬷立刻应声,从屏风后快步移出后,她又变了主意。
李幼仪看看时媱,又看看杜嬷嬷:“不,是我糊涂了,我看时辰已不早,嬷嬷你先去膳房盯着备膳吧。”
“殿下,还是叫老奴陪着您和时姑娘,后厨那有盈月在,她做事踏实,无需老奴盯着。”杜嬷嬷声音略有些沙哑。
“今日是家宴,不同于往,还是嬷嬷您盯着我才放心。阿晟和时姑娘是贵客,万不能出现纰漏。”
若能忽视李幼仪微颤的手,仅凭眉目含笑的样子,像是极其信任杜嬷嬷一般,本还在抽丝剥茧的时媱立刻琢磨出什么。
可杜嬷嬷——
待她离开后,时媱将目光投向面上还残存不解的李幼仪身上。
按刚才所说,杜嬷嬷是闻贵妃的乳母,也是康乐长公主的教养嬷嬷,她连着侍奉母女二人多年,也算是心腹的存在。
真的是她背叛了李幼仪吗?
图什么?
“让殿下费心了。”时媱看着心神不宁的李幼仪,率先破冰,“杜嬷嬷是多年侍奉在您和贵妃身边的老人了,想来今日有她坐镇膳房,定能享受到如宫宴般的美食。”
李幼仪勉强笑笑:“时姑娘真是会说话,灵蝶蜕我稍晚些叫元禄找找,若找到了便叫他送去你和承晦暂住的地方。”
“那就多谢殿下了。”
时媱见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心中多少有点儿怜香惜玉。若真是杜嬷嬷干的,这根刺,还是尽早给她拔了为好。
是给杜嬷嬷添添堵呢?
还是开解开解这位为情所困的公主,给傅景修添添堵呢?
毕竟原书中,她便是因为蛊虫一事,痛失所爱,疯魔不已。
不是她拉偏架,在她看来,这就是杜嬷嬷与傅景修“联手”造成的,谁也不能说无辜。
“殿下可是因为我那一番话吓到了?也或许是附近的樵夫,不尽然是有……”
“时姑娘不必宽慰我,此事在我和王兄的封地中发生,却半点不知,是失职。还行时姑娘与我多说说关于藤树妖之事,也便于我后续遣人追查。”
李幼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始事无巨细的询问时媱相关的线索,两人也逐渐亲昵起来。
直到外面有侍女传话,说晚膳已备好,这才停止了相关的“盘问”。
“多谢阿媱。”李幼仪道,“待我找到真凶,定会好好奖赏你。”
“民女有灵蝶蜕已是知足,不能再要殿下的东西。”时媱笑着答。
“不,该给。”李幼仪突然想到什么,从腰间扯下块玉佩,塞到时媱手中,“这个你拿好,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在京中遇到了什么难事,便拿着这块令牌前往公主府,会有人保你平安,帮你离开。”
下意识的,时媱知道了这位公主含混不清之语的真正含义,用力点了点头。
两个人相偕前往花厅的时候,祁晟和傅景修已然落座。他们在看到李幼仪到时,起身行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泥于旧礼,快坐快坐,阿媱也是。”说着,李幼仪将时媱按在了自己身侧,紧挨着祁晟。
阿媱?
傅景修挑眉,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再看了看自己的师弟,越发肯定时媱这女子笼络人心的手段。
别看李幼仪温婉娴静,但其自带的矜贵与傲气,不是谁能轻易靠近的,常年在宫中的她,养成了礼貌生疏的性子。
看着平易近人,实则拒人千里。
这位时姑娘,又做了什么?
看着李幼仪再次扬起久违的笑容,傅景修内心有些酸涩,还有些欣喜。
若是叫时媱多多陪陪她,解开心结……
“承晦、时姑娘,你们何时动身回京?”傅景修亲自斟酒,“若是不急,可以在平州府多呆些时日。”
祁晟看看时媱,见她微不可闻的点了下头后道:“大概元日前。”
“那岂不是没几天了?不若等过了上元再走,我们四人一起守岁,也算团圆。”傅景修举起杯,邀盏。
祁晟摇头:“再定。”
听到他这么说,傅景修和李幼仪夫妇都皱起了眉,各有各的惆怅。
推杯换盏间,已是深夜。
或许是体质问题,傅景修与时媱已显醉态,再三挽留下,祁晟还是带着时媱选择了离开。
李幼仪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去后,回到卧房。她半披乌发,来到已陷入酣眠的傅景修跟前,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影七。”
“奴在。”一道劲痩的黑影从梁上跃下,悄无声息。
“去查杜嬷嬷,入宫前后的所有事我都要知晓,还有……她所说的牵情,每次支钱、外出采买的何物,都给我——弄清楚!以及……”李幼仪的声音突然冷厉起来,“我母亲的死,是否和她有关系。先不要告诉王兄,待我都弄清楚……都弄清楚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再也听不见。
“是。”女子沙哑的声音再次没入黑暗,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