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因为长生乡的事。还好她让封琚月一个人提前回去了，不然会害封琚月也来这里。

凌安怀抬头对上纪舞风的眼睛，拱手一拜，一字一句道：“句句属实。”

墨濯漓闻言有些不可思议，看向凌安怀时都带着震惊。饶是她也没想到，凌安怀会灭了一整个城镇的人口。

纪舞风神色没有变化，欲要继续审讯，那几个跑掉的堂上官突然冒出来指着凌安怀嚷嚷：“既然认罪了就就地伏法！明日直接宣你结果！”

凌安怀眼睛危险地眯起，灵力在她的控制下活跃起来，在园林中掀起一股风。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潜入进去的时候，那么多邪修说你们四十二峰都是虚伪至极的，原来是因为有你们这群无用的虫子在这里碍事。”凌安怀深呼吸着，怒意在她胸腔鼓动。

那几人见凌安怀有动手的趋势，立刻又跑到纪舞风身后，生怕凌安怀动手伤到自己。打是打不过的，威风是要逞的。目前下界能压制凌安怀的少之又少，恐怕只有一些妖族大能，以及一些尚且还在闭关的化神期能做到。

纪舞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安怀的一切面部表情，因此也没有错过凌安怀脸上明晃晃的讥讽，和一闪而逝地恨铁不成钢。

“肃静。”纪舞风声音冷冰冰地响起，让凌安怀将注意力转移回她身上。

据她了解，凌安怀并非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一定是事出有因。上半年的云上秘境，她听熟悉的后辈聊天时也曾多次听她提到过年轻一辈们的事迹。

后来，在四十二峰繁忙的工作中，听闻了蓝海事变。她也在处理好几个来自上界的修士后，从每个人口中都得到了赞叹着那日冲锋陷阵的年轻人们——与魔族缠斗的封琚月，力挽狂澜的凌安怀，祝融血脉的顾修，长生天鏖畲门遁空门三人的协助牵制，策反过后的上界人的里应外合，九个金丹期的年轻一代，解决了此次危机。无论多少次提及，都会叫人热血沸腾的地步。

后来她已经坐稳了第一峰的位置，虽然经常拿不到事情做，但也知足。而后便是，以长生天宗主为首的几个宗门的宗主，前来求助，将凌安怀的计划和盘托出。她那时相当震惊。十几岁的孩子就有这等谋略胆识了吗。

现在亲眼所见，便觉人如其名。

“凌安怀，陈述你的原因。”纪舞风愿意给凌安怀无数个让她自证青白的原因，她不会愿意让凌安怀这样优秀的孩子，后半生都磋磨在四十二峰里。

就算凌安怀当场就要逃离，她也会顶着革职地风险放她远走高飞。给一个十六岁的金丹期巅峰的天才一个机会，何乐而不为？

于是凌安怀便讲述起了那日长生乡所见所闻。但她稍作粉饰，将邪修能够潜入万界山谷的原因，改成了上界娘娘地蓄谋已久。只字不提朱宗主。

炼人丹，洗脑凡人，控制成傀儡，利用桃花林炼成的傀儡大阵……小小的长生乡，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这等邪魔之地。闻言，纪舞风不由得眉头紧蹙，一连叫了好几个人上来传递她的吩咐。

“此事，你可有证据证明，长生乡整体堕魔事件确凿？”

正凌安怀也不确定有没有，她手里只有那日斩杀的邪修的纳戒以及身份牌。正欲摇头，兀地想起还有计划书来着 。

于是凌安怀从手镯里翻翻找找，取出两个很明显附带邪修气息的身份牌和计划书，交由一旁的执法人员，呈给纪舞风。

计划书上确实是关于长生乡的炼人丹计划和制成役魂锁前，试验傀儡法阵是否有效的计划。但，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份计划书并非凌安怀伪造的。

四十二峰为天下修士主持公道，判定黑白，由四十二峰发出的宣言，将会昭告下界所有修士。

届时，凌安怀就会多出滥杀无辜的罪名。

不好的名声和谣言往往很容易毁掉一个心高气傲的天才。纪舞风深知其道理。于是她盖下计划书，凤眸一抬，对上凌安怀坦坦荡荡的眼睛，道：“仅仅只有这个不够。”

只有这个还不够吗……她倒是有人证。但是没必要把那几个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修士牵扯进来，更别说把封琚月卷进来了。

好像，手上还真没什么证据……当时只顾着把长生乡给摧毁了，忘了给自己留点证明清白的。

等等……当时是她和封琚月一起去的长生乡，但最后只有她一个人接受调查……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凌安怀眉毛一挑，笑道：“不如传唤朱宗主吧。他比我更清楚，邪修到底是如何在万界山谷，宵云宗的地盘里，让长生乡沦为巨大试验场的。”

封琚月这边，已经带人去了长生乡遗址。此地已然只剩雷罚过后焦黑的残骸。

他们推论数次过后，还是长生天那边的情报，得知长生乡那边不知遭何人之手屠城。而封琚月又清楚记得，那日长生乡降下的雷光之威，于是带人赶来此处找寻证据，证明凌安怀此举是为了清剿邪祟。

“哇，凌安怀你小子，本事真大啊，不是没有灵根吗，怎么还能召雷啊。”忽阑子一边翻弄废墟，一边感叹这大范围的雷击。

这就证明，凌安怀平日里无论是哪一场战斗，都藏拙了。顾修握紧拳头。他以为自己已经追上了，实际上还差的远吗……

封琚月则是直奔衙门的废墟，翻翻找找过后，终于找到了一些残留的邪教仪式用品。她将此物收敛起来，随后又奔向参与的桃花树，试图挖出根系，找出剩余的证据。

“喂！你们是谁！”

警告的声音来自几个青年。他们身上披麻戴孝，很明显是听闻了长生乡屠城惨案，赶回来守孝的。

几人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面面相觑后，选择无视那几个青年，继续翻找。

青年们见几人很明显是修士打扮，知道动手的话他们毫无胜算，只能咬着牙继续追问：“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修士就可以瞧不起人了吗！”

忽阑子这个暴脾气当场就要发作，李摩诃眼疾手快捂住忽阑子的嘴把她扣下。

迦摩唤着阿弥陀佛走出来，朝着几人鞠了一躬，缓缓说道：“我是遁空门弟子迦摩，几位施主，可是长生乡的人？”

为首的青年一愣，点点头：“是的……你，你们是不是知道长生乡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位很明显还大着肚子的女子被几位女眷搀扶着走出来追问：“大家看起来很不对劲，一直在说什么大仙之类的话！而且很多孕妇都被带走了，我们因为害怕，就离开了长生乡，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看看……”

“没想到一回来长生乡就……”

“发现不对劲时，是在什么时候？”

“七月中旬罢，入伏天后，城外竟然开桃花了。我们当时住在城外，因为家妹有身孕在城外养胎。”

“可诡异了！到大暑的时候，城里城外的桃花居然全开了！”

“你还记得中伏天那日不，我们回城里府上，告知主母要离城去首城，当时周围人看我们的眼神好生瘆人！而且千方百计阻拦我们！”

“只能说幸好那天没有带阿妹回城！”

竟然入伏后就开始了！众人面色凝重的听着这噩耗。那时他们刚结束蓝海事变和宗门大比，回宗后修养的修养，养伤的养伤，修炼的修炼，没有人离开宗门一步。自然无法察觉长生乡的异常。

但作为宵云宗宗主的朱宗主，不应该察觉不到。这是他的职责。他不像是会玩忽职守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是协助的，默许的。

封琚月闻声赶来。她听到了全部，自然也会怀疑到朱宗主头上。想到朱宗主对凌安怀的害怕和躲闪，封琚月已经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了。

“此事正在调查……”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那捧着孕肚的女子在姊妹的搀扶下，淌着眼泪斥骂：“已是腊月末了。整整五个月，过去五个月了，你们才记得来这里调查真相？你们这些修仙的根本不在乎我们凡人的性命！”

“你们也来自凡人的肚皮！是凡人的种！自诩能登天就弃我们如敝履！真是端起碗来骂娘！”

封琚月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就是暴脾气的忽阑子也是一样。他们集体沉默。

女子的话很对，这确实是他们的失职。是修士没有监管好，才会让邪修偷溜进来干出这种事。虽然错不在他们个人，但却是集体的责任。

封琚月走上前，郑重拱手道：“此事，我封琚月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一块令牌，交到女子手上。这是宵云宗弟子的身份牌，也是封琚月对这几位的承诺和保证。

“我也是，”忽阑子摘下自己的长生天弟子令牌，交到青年手里，“长生天，向你保证。”

“鏖畲门……”“宵云宗……”“遁空门……”“长生天……”

“向你保证。”

第二峰上，朱宗主已被带入。他的疲惫之态已经跃然脸上，双眼凹陷，识海状态枯竭，整个人好似已经油尽灯枯一般。

他上来便是踉跄两步，跪坐地上。仰头，看的不是那堂上的纪舞风，而是双眸冷冽的凌安怀。他早就知道，凌安怀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肯定会被传唤到此处来。他现在唯二要做的，只有两件事。

于是朱宗主直起身子，双目放光。原本佝偻的身躯一下子挺直了，是他这一生，腰杆最直的时候。

“宵云宗宗主，朱民。见过纪判官。”

这是凌安怀第一次听到朱宗主的名字。

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朱宗主在眼前说话。

朱民诚恳跪下，再起身，从随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他与邪修勾结的重要证物——一个初版的，也是最早期的役魂锁，还有关于夺舍的古籍，以及长生乡的实验记录。

怎么回事？朱民怎么心甘情愿把这些拿出来了？他难道突然悔改了？不对不对，朱民本来就只是为了朱师姐才会走上错误的道路他本心也不坏的……但是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是为了什么？什么意思？

只闻，朱宗主一声大喝，此处所有人全神贯注，听他一字一句郑重其事：“一人做事一人当，与邪修勾结，放任邪修将长生乡千余人堕落傀儡之事，由我朱民一人所为。我宗门生，凌安怀，行得正坐得直，绝非与邪修同流合污之辈！其所作所为，皆为替天行道铲奸除恶！”

“我宗门生凌安怀！何罪之有！”

朱宗主……您到底想做什么？凌安怀三两步走到朱民身旁，不顾身边人阻拦，死死扣住朱民肩膀，呵斥质问：“宗主您这是何意！”

这是朱宗主算好了的。早在她找上来的时候，朱宗主恐怕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已经做过的事情无法挽回，那么，该思考的就只有赎罪了。

朱宗主推开凌安怀的手，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包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然后郑重交给凌安怀。

“青儿，时日不多了。我也，无心存活。我到底也不是修仙的料。”

凌安怀大概知道包裹里的是什么了。

如当头一棒。

可是，她此行，也是来赴死的啊……

不要给她活下去的理由啊……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连封琚月都不知道她的决定……

凌安怀将包裹捧起，双手颤抖着，不知如何是好。欲寻死路的她，要如何将将死者的思念，带给另一位将死之人？左右都是无尽的遗憾罢了，是生锈发霉的牢笼。

纪舞风垂下眼睑，拍案而起：“明日，第一峰宣读二审。退堂。”

第二峰静心室内，凌安怀坐在榻上，遥望窗外。

窗外皎月高悬，云雾缭绕。

她如今，只有寻死之法，能突破困境。

只要她死，就能破局。而她也有了手段，规避后续的剧情发展。

只要一死……从阿古境回来过后，她有的是手段和力气，把规划给她的所有道路打破。

不过是忍受分离而已。她已经经历过了。

和家人的分离，和这边世界的亲人分离，和友人天人永隔……不过是再忍受一遍罢了。

就快了，就快了。她全都会做到的，她会做给所有人看。无论是凌安怀必死的命运，还是回家的道路她全都要——她绝不向命运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