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便是她的模样,白发,白目,在雪夜的月下,戚戚然站立,衣摆飘荡,似她舞蹈。
银月如玉盘高照,却也如悬镜巨大,照在了自己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蓝紫色的,铺上了永远不会干涸的愁泪。
随后她的眼泪越来越多,蓄成湖水,在那道身影奔月而去后崩溃决堤——便是猛地提气,急促又焦急地喘气过后,封琚月如梦初醒。
噩梦做多了,就连抽搐地痛苦都会习惯。封琚月坐起身,眼底一片青黑。她望向敞开的拉门,望向夜空的明月,嗫嚅嘴唇,随后意念微动,将门阖上。
察觉到动静都波斯小跳步跑来,围着封琚月的腰转了一圈,眼看着封琚月躺下后,乖乖蹭着封琚月颈间蜷缩趴下。随后便是一阵惬意的呼噜。
封琚月不适应波斯的存在。但她到底是会心软的人,原本只是应着凌安怀的要求养下,可那厮,竟是直接离开了。
想到此,便是心口绞痛,呼吸都跟着揪起来。她扶着胸口,烦躁地闭上眼睛,久违地心魔又围着她出现了,自上而下俯视她,嘲笑她。笑她总是因为优柔寡断,总是想着照顾凌安怀的自由权利,所以一直没能得到凌安怀。
想要的,就该去抢,去用尽一切手段,去用武力政府才对。应该很清楚,论武力,凌安怀是不敌的。
这个想法很危险。封琚月再次起身。这次直接站起来,披着外衣,来到积雪的庭院。
波斯也睡不着了,跟着来到封琚月脚边。它目前刚开灵智,但也仅仅只是刚开灵智,灵力薄弱虚浮本体脆弱,只算得上比普通家猫稍好的猫。
所以只能被动跟随封琚月,却无法理解封琚月眉间萦绕的苦思和哀愁。
庭院干干净净,屋内也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被封琚月一股脑装进了玉佩。
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封琚月,以及她对于过往的追思。
或许,心魔有一点说对了。
自己实在软弱,也实在犹豫,才会让凌安怀就这样从自己指缝偷溜逃走。可她实在不忍遮蔽太阳的光辉。
一滴清泪从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没入淹没脚踝的积雪。
封琚月啊封琚月,你怎么就栽在凌安怀手里了?你怎么就偏偏酒,无法放过凌安怀呢?
哀啊,愁啊,叹啊。可任凭封琚月如何思考,却也还是解不开这个谜。
在之前她明明很清楚的,清楚自己对凌安怀的感情如何,所以她也能很快克服心魔走出来。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又看不懂了。
明明是要去寻她的路上。这次知道她要去哪里,也知道她还没死,有目的也有目标,可为何偏偏自己生了困惑,有了疑虑,竟不知是否该追去。
说不上来一二,却也停不下思绪。封琚月就这样站在庭中,低着头瞧庭中积雪,愣神许久后,终是在波斯着急的叫声中回过神来。
她蹲下身,观察这只波斯。
雪白的毛,蓝色与黄色的异瞳,体态轻盈优雅,有些像凌安怀。却也完全不像凌安怀。毕竟,凌安怀不会像这样讨好的蹭自己的手,凌安怀不会这样。
这只猫太弱小了,若是后续路上带着,恐怕挺不过一些威压,会直接暴毙。
封琚月想了想,从玉佩中取出一颗果实。这是她种植在玉佩中的,玉佩中的仙人洞府帮她,也帮其他人巩固了基础,洗髓锻体,总之在修炼上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然而都没来得及回馈给凌安怀。那便先给这只像凌安怀的猫试试吧。
察觉到果实中蕴含的精纯能量,波斯两眼放过的凑过来咬下果实,抱着开心地享用起来。
[没想到,会和你一起养猫。]
恍惚间,封琚月又听到了凌安怀的声音。她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脑袋,避免影响波斯,走到一旁,调整好心境。
切莫不能再如此不成熟的情绪失控,这对修炼没有一点帮助。
封琚月静下心,却又给了心魔可趁之机。
心魔化作凌安怀的模样,出现在封琚月面前。笑意盈盈,负手而立,竟是模仿地惟妙惟肖。
封琚月一时愣住,更是让心魔钻了空子。它趁虚而入,上前与封琚月十指相扣,贴近了去,作势要吻封琚月。
封琚月眉头一拧,气势稍微显露,心魔便被震得原形毕露,狼狈散去。
她不会吻我。封琚月捂着心口,倚靠着灵修院的石墙喘息。
这叫她如何不会识破心魔诡计?
毕竟那人绝不会主动吻她。
好狠的心。凌安怀。你可当真好狠的心……
天刚亮,要去上界的几人便在灵修院齐聚。
意料之中,苏青禾并不在其中。她借口想照顾沈乾曦,便没有参与此次行动。但实际上为什么不来,大家懂得都懂,不必明说。
而李摩诃,在听了苏青禾讲解后,才知道沈乾曦的存在以及忽阑子瞒着她都干了些什么。也是在昨夜气急,偷跑去长生天,把忽阑子房间给砸了。
倒是留了一张床体面,至少去时和走时,都干净整洁。
此行只有四人,倒也算轻便。
李摩诃敲了门,封琚月还未出来接应,便叫那两人在庭院等候,自己进去唤人。
这一进去,就发现封琚月浑身发烫,脸颊烧红,脱力坐在床榻。而波斯因为食用果实效力太强,被迫进入玉佩,泡入灵泉协助消化,因此也没能扒拉出来及时叫李摩诃进屋。
“你这是怎么搞的!”李摩诃慌忙掏出些药,她识不得封琚月是何病症,也不知哪种有效,只得慌乱倒出叫封琚月辨别。
但封琚月也辨别不了,她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情况。原本昨晚回屋后她便开始打坐修炼,可心魔一直在干扰她……应是走火入魔了。情况并不危急,是因为自己心魔执念也不深吗?
这不可能。自己执念怎浅。她对凌安怀到底有多执着,心魔只会比自己更了解。
“顾修,魏槐,”李摩诃踹开门,“去寻医修丹修来此,快些!耽搁不得!”
两人没有犹豫,立刻御剑离去。
不消片刻,顾修拽来了厄穹,魏槐从镜中带来了苏青禾与沈乾曦。
碰上沈乾曦,厄穹只得打下手。沈乾曦为封琚月施针探脉,又让李摩诃和苏青禾在房间中布下悬丝,丝线缠绕金针。沈乾曦只需拨线,便能探得其中。
稍探两下,沈乾曦便蹙眉。她摸索两下,寻到手边药杵,轻点金针,封琚月便皱眉闷哼。
“无碍,封姑娘只怕是心病过重,让心魔得了机会。只是封姑娘心性坚韧,心魔难以攻破,便是如此不上不下的状态。”沈乾曦传音于在场几人后,众人明显松了口气。
待服下丹药,又通了血脉,再经过打坐调解过后封琚月总算好转,只是仍然面庞烫红。
“多谢,沈姑娘……”封琚月好转后,便拱手道谢沈乾曦。她瞧得出来这手施针手法传于金阳子,但显然这姑娘如今造诣,应当远超金阳子。
沈乾曦闻言有些羞赧的摇头,轻咳两声,在苏青禾搀扶下站起身:“封姑娘无恙便好。”
李摩诃看向苏青禾,苏青禾却是低着头,没有与李摩诃对视。
“那待稍后,便启程吧。”顾修最是着急,封琚月稍见好转便要出发,一刻也耽误不得。
于是喜提苏青禾脚踹,李摩诃锤头。
封琚月见此轻笑几声,扶着胸口,感觉并没有昨晚那么痛了。或许,自己只是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凌安怀可能真的不爱自己。
可明明不是。封琚月很快又自我否认。在那次深层意思当中,凌安怀分明对自己有意的,唤自己名姓事的语气是压不住的情欲,看向自己的眼睛,也是露骨的欲望索取。
可你凌安怀又是凭借什么,能做到如此狠心,一而再再而三抛下她,假意无情?
又开始疼痛起来。封琚月扶住胸口,缓了缓,抬眸看向沈乾曦。
这个人,来过这个房间。
凌安怀走的那日,她醒来发现凌安怀不在,就算焦急寻找,也没有落下房间里留下的几人的气息:其中就有忽阑子和沈乾曦。
当时她不认得沈乾曦,只当是上界的人。如此看来,那晚凌安怀不仅劝走了忽阑子,还让沈乾曦想办法解除了同命咒。
封琚月抬起左手腕,上面已经再也没有能够连系凌安怀的红线,虚空一握时,也抓不到套在凌安怀脖子上的缚魂锁了。
她就这样离开了,带走了她的挂念,徒留一些只余伤感的物件。
“今日启程稍作延迟吧,待阿月恢复如初,我们再做行动。”李摩诃这个决定让着急出发的两人很不满,巴不得现在就动身。
但也挂念封琚月,最终还是应下,同意择日启程。
苏青禾见此处无事,便要搀着沈乾曦通过白镜回去长生天。
“青禾,沈姑娘……”封琚月走出房间,虽有些疲乏但精神状态已恢复不少,“劳烦留步。”
苏青禾脚步顿住,却并未回头,沈乾曦听不到封琚月说话,只是察觉苏青禾停下,自己便也停下。
封琚月走下台阶时,山顶又开始飘雪。
频繁落雪的承天峰,正好似封琚月蒙了大雪的心,冰天雪地,刺骨寒冷。
“同我一道来可好,青禾……”封琚月说着,目光转向沈乾曦,自觉切换传音,“沈姑娘,也一道。”
苏青禾为难转身,看向封琚月。
曾几何时的初见还叫嚣要取人性命,如今……
“阿月,莫要为难我,我已不想再……”
苏青禾摇头,不忍去看封琚月。
封琚月穿上外衣,系上腰带,未梳发,也足够显出气势。
“青禾,此行你不必参与过多,我所求的,是你与魏槐二人对上界的熟悉。”
已然恢复状态的封琚月很快便开始条理有据地陈述为何一定要苏青禾一同去上界:“此行,我们目的各不相同,只有魏槐,恐怕分身乏术。我们需要信得过,且可以依靠的了解上界的人。”
这些苏青禾何尝不懂,她只是太累了,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争当中了。
“那又为何,要带上沈姑娘?”李摩诃好奇,为何要带上这个沈乾曦?
沈乾曦也茫然,为何突然被邀请一同前往修士口口相传的上界?说到底是否真实存在,她并不知晓。
封琚月看向遥远的极北之北,淡淡道:“同行必须有懂医理之人,我虽习得真传,但却并非真材实料的医修丹修,只能说堪破皮毛。所以,路上还是需要一位医术精湛的跟随,才能确保路上若是重伤,也能及时救命。”
此话不无道理。但是……众人目光看向沈乾曦,她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三不通之人,带上路,恐怕只会是累赘。
“沈姑娘,”封琚月传音于沈乾曦,“你可愿随我们一同前往上界,作为同行医修。自然,会保你性命无忧,上界的奇遇,你也会得到你应得的那份。”
沈乾曦愣了愣,随即有些激动地点头,因为情绪高昂脸蛋也变得通红:“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的传音又不小心在几人识海里炸开。
见沈乾曦那么积极,苏青禾一时十分纠结。跟着走协助封琚月在上界行动,她确实能帮忙,但是她真的有点累了……
就当,最后一点朋友情分。
“我会送你们到上界入口,并在那附近安居下来,直到你们回来。去上界以后我不会与你们同行了。我真的很累了,封琚月。”苏青禾终是答应了跟随。
眼看大家都要一起去,两个着急的不行的也跟着放松下来,在封琚月指挥下准备好物资,装进储物空间里,备了些备用的储物桌,带了些随身的,登上封琚月的飞船,朝着那条隐晦的,通往上界的隐藏路线。
等着我,凌安怀……
封琚月站在船头,蓝紫色的眼底掺着揉不去散不开的漆黑。
等着我,让我来确认,我们到底是执念还是情意,是恨意还是杀意……
待我将你开膛破肚,自能取证这份情感。
届时,无论恨还是爱,无论是什么,待我瞧了你的心,我便知道了。
谁叫偏偏你我,纠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