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准备好。这五个字到底有什么含义呢?
凌安怀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她现在想要的,想做的,是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然后去浮空岛。
怎么去,去了之后怎么办,这些也不重要。涂丹会为自己准备好的。
既然所有人都要她的选择,既然都需要她,那她未尝不可满足这些“所有人”的心愿。
或者,她完全可以,做最极端的那个,来完成她的报复。
她卑劣的,小偷者的报复。
“忽阑子,听我说……”凌安怀扒着忽阑子肩膀,无视尤凊与西凰其实能听到她的耳语这个事实,小声说道,“我要去浮空岛了。如果她们敢对你不利,尽管做最坏的打算……”
“我会把她们挫骨扬灰,来为你报仇。”
闻言,忽阑子浑身寒颤,不敢置信。这种话会是从凌安怀嘴里说出来的。
可等她想要去看凌安怀的脸时,却被凌安怀用力一推,随后,只能看到凌安怀决绝的背影。
这个背影,忽阑子见过很多次。但见过最多的,还是封琚月。
这是凌安怀的诀别。
忽阑子想要追上去,却被陆吾按住肩膀。
它很清楚,刚才那番话,是说给那两个看门的听的。
西凰看着凌安怀走过,不屑地耸肩。
而尤凊,她是清楚的。她比西凰了解凌安怀,因此完全清楚,刚才的话,是凌安怀的威胁。
如果忽阑子有任何意外,无论因为什么,凌安怀都会因此追杀她们到天涯海角,哪怕玉石俱焚。这种是最为可怕的。
凌安怀离开房间,迎面碰上等候门口的桃霁岚。
她与桃霁岚,亦敌亦友。更多的,或许只有厌恶与不甘的憎恨。
若她有十足的把握杀死涂丹,杀死桃霁岚,她或许根本恨不起来。
桃霁岚看向凌安怀,手指动了动,桃花眼促狭一笑。
凌安怀的眸子平静地注视她,无比的平静。像是她最后的冷静与理智,是她绝望前无声地呼救。
两人交手了。凌安怀不费吹灰之力击败了桃霁岚,漆黑的灵剑插在桃霁岚喉咙里,看着她又是笑,又是止不住喉咙和嘴里的血,面无表情。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桃霁岚非要和自己打一场。意义是什么?
凌安怀已经看不见所谓的意义了。
自己是个卑劣的小偷,是窃取胜利的罪人,是被圣者铺路的愚人。
黑色的灵剑消散,凌安怀无心再理桃霁岚。她只望向头顶浮空岛的方向,白色瞳孔中墨点越来越浓,漆黑的,化不开的,深邃的黑。如同她此时此刻被染成漆黑一片的灵魂。
桃霁岚捧着快要断掉的脑袋和挂了皮的脖子站起来,血液从她指缝渗出,根本捂不住。
“凌安怀……”她连这三个字的音节都无法拼凑出来,血液将她的手臂染得通红,如她本体的那株八瓣角花,鲜红,艳丽。
凌安怀脚步顿了顿,回头,眼睛里,不会再有桃霁岚了。
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凌安怀了。
再也不会有,能在灵修院的雪地里快活躺倒,自在的雕刻木雕,闲散时喂鱼,偶尔和好友对弈玩闹的凌安怀了。
“桃霁岚,”凌安怀昂起头颅,漆黑的荆棘王冠下,是她庄严肃穆的尊容,“臣服我,或者去死,你选吧。”
可是,桃霁岚只想要自由。不是被母王掌控的人生,不是狂热信奉娘娘并追随的人生,不是臣服于任何人的人生。
她想要自由,想要生死畅快的搏杀,所以她享受战斗,这由她自己支配。
可是,桃霁岚最终选择了单膝跪在凌安怀面前,选择了臣服。
不,或许也不能称之为臣服。
或许是,带有别的感情,浓烈的,某种杀意,某种情愫,某种……希冀。
城主塔最顶端的城主房间里,涂丹卧榻等候着。她的尾巴不耐烦摇摆晃动,对于等候于此这个命令相当不满。
她是不赞同的,反对的,对于娘娘目前的最终计划。但是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权利,即使她不信任凌安怀,她也得遵从娘娘的决定。因为娘娘的路,迄今为止还没有出过错。
房间大门被推开,凌安怀大步走进,身后跟着捂着脖子的桃霁岚。
涂丹挑眉,看向面容森寒的凌安怀。她倒是意外,这家伙振作起来还是蛮快的。
“涂丹,送我去浮空岛,现在。”
刻不容缓,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除去略显急躁和愤怒的地方,倒是有点娘娘的影子。
但是——“等你准备好了再来吧。”涂丹闭上眼睛,冷嗤一声。
凌安怀径直往前,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拦在外。
暴脾气瞬间涌上来的凌安怀逃出平川剑,裹挟着狂暴的黑色灵力砸在结界上。结界的震荡让涂丹不由皱眉,她竟是低估了凌安怀。还是说,是那把剑带来的奇效?那把剑虽说眼熟,但为什么想不起来是什么?
那到底是谁的剑?
这都不重要了。凌安怀的暴力一次比一次更强,更失控,席卷的黑色风暴让她双目赤红。被污染堕落过后的纯灵体,更容易暴走。
桃霁岚就在后面看着,不说话。只是目光,一次比一次狂热。她崇拜这种纯粹的力量,崇拜如今这个宣泄力量,冷漠至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凌安怀。
这是她选择的,新的自由。
再这样释放下去,她保不住城主塔了。涂丹咬牙,竖瞳中愤怒激增,却又被她强硬压下愤怒。
娘娘的计划与命令,是绝对的。
结界被撤去,凌安怀也停下挥舞平川剑。她微微喘气,衣衫凌乱,长发披散肩膀,黑色的龙鳞几乎蔓延手臂,头顶火焰形状的龙角燃烧旺盛——若是再加上翅膀,那她倒是名副其实的魔了。
“你跟我上去。”涂丹阴冷地说道。言外之意,便是让桃霁岚等在这里。
“不行,她跟我上去。”凌安怀态度仍然强硬,白中点墨的瞳孔血色还没有褪去,随时可能再次暴走。
下一次,可能就是彻底走火入魔,再也回不来了。
难搞。涂丹阴鸷地瞪着凌安怀,大袖一挥,却还是带着带上了桃霁岚,把二人带去了浮空岛。
位于白城上方几千米高空的浮空岛,岛上有山峦和丘陵,还有盆地和湖泊。缥缈楼倒悬于更高的小型浮岛,银桂阁建造在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银色的楼阁与簇拥它的漫山遍野的金色桂花树。
桂花香扑面而来,浓郁,芬香。是凌安怀初来乍到这个世界时,被丫鬟仆人们抱在怀里,在府邸闲逛时,于庭院中盛开的桂花树上闻到的味道。
但如今,这些味道也只是让她嫌恶地皱眉,灵丝将入口的桂花树拦腰折断大片。
动静引来了银桂阁中的涂灵们。这些白头发的,极尽效仿凌安怀的存在们,双目无神,六神无主地打开银桂阁巨大厚重的门,将凌安怀请进阁中。
银桂阁里,全是涂灵。密密麻麻的做着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事。只是在看见凌安怀的刹那,所有涂灵都停下了手中的伙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凌安怀,好像要把她盯穿,盯出洞。
但是这些,凌安怀全然不放在心上。她提剑深入,涂丹和桃霁岚紧随其后,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急促的脚步踩过一块又一块地板,经过一面又一面天花板。
从这些如同万花筒般繁琐复杂的房间走出后,终于来到卧榻假寐的娘娘——原书凌安怀面前。
她到底如何存在的,为何会成为娘娘……通通不重要了。
凌安怀拔出无锋剑,朝原书凌安怀走去。
原书凌安怀就那样卧榻假寐,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凌安怀的到来。又或者完全知道,是可以引诱,等待凌安怀过来的。
正如同她精心布置,等候的结果一样。
凌安怀互相厮杀,留下来的那个,才是凌安怀。
所以,在凌安怀挥舞无锋剑的瞬间,原书凌安怀睁开眼睛,比凌安怀更纯粹更强大的力量将凌安怀掀飞出去。
桃霁岚心神一动,要去帮忙,却又在感知到涂丹烦躁情绪的瞬间抑制住。她现在还不能表现出,归顺凌安怀的意思,即使涂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但若是摆上明面,涂丹就会杀了自己。
被掀飞的凌安怀在半空稳住身形,落在墙面,一个蹬腿将大半块建筑崩毁,眨眼冲刺到原书凌安怀面前,灵丝缠绕,灵剑干扰,无锋剑猛攻。她的招式没有太多,只是朴实无华的进攻。
原书凌安怀原本还能招架一二,可后面发现自己的招式都被凌安怀化解了,就好像,在一边战斗一边学习。或许,是现在才真正汲取自己留给她的记忆。
她就说嘛,如果完全汲取了记忆,不可能表现得那么不顺从,那么不情愿的。
脑子里,越来越多原书凌安怀的经历和过去,也越来越多原书凌安怀与封琚月的过去。
她们的故事,她们的经历,她们的生死与共,她们的冒险故事,远比那些记忆,更让她发狂,更让她崩溃,让她清楚认识到,自己只是个冒牌货。
留下来的才是凌安怀!留下来的才能拥有封琚月!
她才是凌安怀!她才是要留下来成为凌安怀的那个人——
无锋剑斩断了原书凌安怀的手臂,漆黑的灵力在捅进原书凌安怀胸口前瞬间消失,断刃深深地没入胸口,却没有一滴血液流出。
凌安怀喘着气,瞳孔瞪大,看着主动送上双手,送上性命的娘娘。
这又是耍的什么花招?这又是什么计划?这又是她的哪一步棋?又是她的什么打算?什么谋划!
原书凌安怀露出温和的笑容,抬起手,触碰原本该是她的身体,触碰原本该由她肩负的责任与命运,触碰这个,由她亲手打造的救世主——
[凌安怀,回去以后,替我向你父母道歉……]
现在,凌安怀只剩下一个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凌安怀了。
原书凌安怀化作白色的光点,融入凌安怀的身体,融入无锋剑的断刃口——断刃生长出银白的剑刃,雷惊电绕,似它主人怒海惊涛般传奇的一生。
无锋剑,并不叫无锋剑。它原本的名字,是吹云,正对封琚月的饮月剑。
吹云掉落在地上,当啷作响。
凌安怀跪在地上,她的眼泪早已干涸,只能红肿着眼睛,干巴巴瞪着天花板。
她怎么也抓不住光点,抹不掉原书凌安怀融入身体的痕迹,也拿不起吹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开什么玩笑!计划的最后居然是自我献祭!是我吞了你!是我吃了你!不是你完善我!不是你成就我!是我!
是我这个卑劣的小偷吃掉了你!顶替了你!是我盗窃了你的人生!是我偷走了封琚月——
卑鄙的人是我!不是你!你道什么歉!我父母不需要你道歉!
不需要!!!
凌安怀只能嚎啕了,她哭不出来,意识因为过度的崩溃而混乱。
桃霁岚不忍看下去,别过脸,却看见更加惊悚地一幕——银桂阁中所有的涂灵都聚集在一个房间里,她们围着一个法阵,正在往法阵中拥挤。每有一个涂灵进入法阵,法阵便会吞噬掉涂灵,然后……
凌安怀身上的气息,便会更旺盛一分。
那个娘娘,竟是为了凌安怀,制作了上百份储备人丹吗。
涂丹则是无所谓的态度。只不过看着凌安怀的目光越来越阴冷,越来越愤怒。
到最后,她径直扑过去,毛发覆盖的利爪袭向凌安怀,却被凌安怀身上萦绕的强横气息震飞。
我不要欠你什么,凌安怀……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凌安怀,你也不要妄想让我成为你,接替你的位置。
封琚月,也不属于我。她该是和你相爱的,你们那么多回忆,那么多经历,那么多那么多相爱的证明,凭什么要因为区区一个故事的结局而完结,凭什么要为了解放世界而拱手相让……
可是……我也爱你啊……封琚月……
哪怕我绝不能于口承认,哪怕我不是凌安怀,哪怕我只是冒名顶替的,一个卑劣的小偷。
凌安怀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将所有的痛苦,记忆,磨难,快乐,成长,牢牢握在手里,让自己的过去,原书凌安怀的过去,都化作自己的养分——黑色唐横刀从她手中迸发生长,穿过凌安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