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
几人两两比试完后,韩长泉满面堆笑地望向那少女,只盼他们让她高兴,她下一句话就是赦免他们。只要他们能活,就算那少女独独不愿饶恕二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怪他自己倒霉,偏生将太岁误作绵羊,到其头上动了土。
那少女慨叹道:“曙雀辛夷掌果然名不虚传,果真另有乾坤。”她说的是韩长泉所使一百零六套掌法中的其中一套。韩长泉师父传授他那套掌法时,并没有就这套掌法说太多,他自己也不觉得这套掌法有什么出奇之处。在他会的一百零六套掌法中有十数套是真厉害,威力无俦又于机要处巧妙生花,创立者确是慧思夺天工,别出心裁。他过去在江湖上拼杀,曾多次凭借这些掌法于绝境中反败为胜。至于那套曙雀辛夷掌……只能算是平庸。他平常临敌并不使这套掌法,若不是今日有人要他将所习一百零六套掌法全部使出来,说不定再没有机会在人前使上一次。
那少女见他脸上微露疑惑之色,道:“高妙的武学奥秘,有时反而体现在平常的一招一式中。你没有悟到一个关键地方,那套曙雀辛夷掌便使得不大对。”韩长泉虽满心忧虑,但听那少女说及此,还是忍不住接口道:“什么道理?”那少女沉吟一阵,道:“要说的话时间可就用得长了,武学之道既广且深,一时半会讲不明白。”韩长泉的曙雀辛夷掌虽使得不甚理想,但大体的形还是能看出来,加上那少女自行在脑中补足,便证实了她很久以前在武学上的想法,一时高兴,便忍不住出言慨叹。
丫鬟打扮的少女侧头,目光越过正殿破旧的窗户,向山下锦陇城的方向出神地望了一会儿。此刻外面已是漆黑一片,锦陇城的所在便如一捧发出橘光的萤火虫。她忽然出声道:“你们为什么要选择在除夕行动?”声音飘忽,似乎已没有对他们说话。
韩长泉没反应过来:“……啊?”
那少女垂下眼,道:“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在除夕展开行动,背叛我教?”
韩长泉心惊胆战这么久,一直盼着她就他们背叛玄同教一事说出处置办法。如今终于扯回了正题,但问出的问题又十分奇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另一位大人……不不不,是聊氏让我们在今天,今天……不是我们选的日子……”
只闻那少女轻轻一声叹息,幽幽道:“过年前期盼着过年的时候其实是最开心的。除夕那天晚上一过,每天看着初一,初二,初三……接连过去,等年过完,就难过起来。既然每年都要这么难过一回,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过年。就像花一样,既然总归有花谢的那一天,那么一开始开花的意义又何在呢?”
那少女说了一大篇,韩长泉只觉得烦躁无比,她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让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过年开不开心,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难过,他现在只关心自己最终是死还是活。
“所以我喜欢在过年的时候做事,不把过年当过年,不会开心,可也不会难过了。”少女看向他们,道:“我以为你们也有类似的想法,才选择今天。”
韩长泉心里咯噔一下,其他帮众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攀上一丝诡异的疑惑,都在想这少女脑子莫不是不大正常。一阵沉默后,韩长泉准备大着胆子问那少女究竟要如何处置他们,刚要开口,便听到那少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如果没有其他话要说,这就上路罢。”
韩长泉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句话很短,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但连在一起,似乎就成了一句十分陌生的话,他几乎要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他从一开始以为必死无疑,到后来鬼使神差地以为能活命,再到现在认为活命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那少女一句话,还是要他们死。
还是要他们死!
韩长泉磕头求饶道:“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当日情形,我们若不转投聊氏,当即就要遭受杀身之祸,我们虽表面投靠聊氏,可对圣教还是忠心耿耿,求大人网开一面,放过我们这次吧!”
见韩长泉等人又想再回到玄同教麾下,那少女道:“那边送你们这么贵重的礼,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希望看到你们反复无常。你们收下东西时,可曾想过是否消受得起?无需多言,这就上路罢!”
一种被戏耍的恼怒涌上心头。韩长泉猛地抬头直盯着那少女的脸,瞪眼道:“你为什么不在我们比武前就说?怕说了我们就不肯给你演练武功了,是不是?”既然无论如何终归要死,他反而没了顾忌,言行再也不如先前那般小心翼翼。
那少女被他一瞪,似乎很想把眼睛移开,最终还是坚持与他对视,道:“你们若不答应,我还有什么法子逼迫你们不成?哼,原来你们答应演武,全是以为我会因此饶了你们性命。难道你们不知道,在玄同教面前出尔反尔,没一个能活?演不演武,全在你们,至于最后会不会死,我以为你们早知道的。”
韩长泉狂怒,照水帮在江湖上也算颇有名头,他韩长泉虽不敢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可也是这照水帮的一帮之主。那少女充其量就是个后生丫头,只是武功高一些罢了,也敢在他面前如此没大没小,戏耍于他?他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就曙雀辛夷掌展开来说了,反正他们马上就要死,跟死人讲那么多有什么意义?
他觉得自己两个时辰前组织弟兄们演练武功,又把一百零六套掌法每招每式一一使将出来,如此殷勤,简直比戏台子上的小丑还要可笑几分。
韩长泉眼见一切已成定局,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突然转向成进,责怪道:“你当初阻止我们投靠聊氏,为什么不阻止到底?为什么不死命阻止?你既然知道背叛玄同教下场凄惨,为什么只是稍微劝阻了一下我!!!”他圆瞪双目,眼中满是血丝,形迹已近乎疯狂。
成进被韩长泉歇斯底里的模样惊得一怔,随即表情愕然道:“大哥!我当初那样劝你和二哥,说玄同教背叛不得,当时我什么话都说尽了,你们还嘲笑我胆小,如今又来怪我,可还有理么?大哥,讲道理,这次是你把弟兄们带到了阴沟里,要有什么牢骚,也该是我成进发才对!我成进没什么大本事,平生就讲究一个兄弟义气,大哥如今身处绝境,我成进一句抱怨的话不说,大不了这颗头不要,跟大哥一起死就是了。可我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大哥竟还对自己的兄弟恶语相向,怪兄弟的不是!好,是我成进看错了人,姓成的今日算是白死了!”
韩长泉突然大吼一声,向那少女扑过去,这一下去势奇疾,照水帮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即殿中劲风大作,成进等人头发衣角狂翻乱舞,皆忍不住将头别了过去。原来韩长泉势在拼命,倾注毕生绝学击出一掌。此乃生死相系的危急关头,加上他情绪激荡澎湃,因此这一掌无论从力道,速度,还是暗含的巧妙后着来说,皆属他习武生涯之冠。
下一瞬间,成进感到自己飘飞的头发重新落在头上,将脸刮得生疼的风骤然停了。他睁开眼睛,越过自己遮在面前的手臂看去,不禁骇然变色。
只见韩长泉与二当家的双双倒在供桌下的血泊之中。
韩长泉仰面躺倒,双目圆睁,发髻散乱,发丝蘸在血里。右手手掌被削去了一半,只剩下连着手腕的那截断掌和大拇指的指根。二当家的除了先前被砍断的左腕,右腕也光秃秃的,显是方才那一瞬间,右手也被砍了下来。韩长泉胸口湿透,一片黑红之色,正是致命伤所在。二当家的俯趴在地,除了断腕看不到其他的伤口,只是不断有血从他脖颈处溢出,在他身下的地上积成越来越大的一滩,想是被割断了咽喉。
成进刚看韩长泉时,还见他断掌轻微动着,动了几下,渐渐便不动了。此刻二人皆一动不动,应是均已气绝,鲜血却仍从二人几处伤口中汩汩冒出。
成进不敢移动脖子和头,战战兢兢抬起眼皮偷瞄那少女,只见她仍旧坐在供桌上,手臂向一旁笔直地伸出去,手中多了一柄长刀。看到那柄刀,成进心中一突,赶忙往自己腰间看去。只见挂在腰上的刀鞘之中空空如也,顿时心中一沉,惊骇交加。
这招隔空取物需要使用者对气劲有极强的把控能力才能做到。
这少女武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韩长泉怎会是对手?只是方才冲上去的只有韩长泉,二当家的又怎会……
原来韩长泉一冲过去,二当家的就陡然跃起,从侧面向那少女出招。这二当家的性淫好色,手上的家伙却也着实不含糊。韩长泉身法极快,照水帮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二当家的却看准了这一时机,瞬间起身与韩长泉共同包夹那少女,身手也是奇快。
两人眨眼之间便来到了距那少女不过四五尺的地方,却只见白光一闪,接着剧痛传来,二人出招的手俱被削断。二当家的扑跌在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从自己脖颈涌出,想伸手去捂住伤口,却发现两只手腕上都已是光秃秃的,接着两腿一蹬,撒手西归。
那少女一刀削断两只手和二当家的喉咙,紧接着翻腕前刺,将韩长泉的胸膛一刀贯穿,韩长泉身子一颤,四肢无力地垂下来,慢慢从刀刃上滑了下去。两招之间,江湖上成名帮会的帮主和二把手双双了账。
这时一名帮众啊的一声惊叫,跳起来踉跄退后了几步。原来他一开始注意力被倒在地上的大当家与二当家吸引,这会低头一看,才发现脚边有一只断手,那断手手里还攥着一把刀。旁边的铺地石砖上甩溅出几痕被拉得长长的血迹,连他的衣衫下摆也溅上了几滴。
不用说,这只手便是已没了左手的二当家的右手了。
成进颓然对那少女道:“姓成的今日认命了,只是在我死前,还有个疑问,不知可否得到大人解答?”
少女道:“你说。”
成进道:“大人为何不就在照水帮将我们处置了,还要跑到这来?”
那少女道:“我要看你们演武,势必要费很多时间,假设聊氏或别的什么人在这期间过来就不好了。早在来你们照水帮之前,我就物色好了这个地方,这里平时不会有人来,是个绝佳的所在。要你们演武,是我个人的意思,若因为我个人的行为坏了教中的事,这是万万不可的。”她又道:“你们当初立下誓言,说若有一天背叛我教,便教帮中人等悉数死无葬身之地。玄同教向来重誓,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若自己做不到,本教便帮人做到。你们死在这破庙里,就算来日尸首被发现也是胡乱扔在乱葬岗中,乱葬岗么,与死无葬身之地本无甚差别。”言下之意仿佛是,若他们当初没有那么信誓旦旦,兴许还有条活路。
成进彻底认命了,沉默一阵,还是问道:“大人可否告知教内职位?好让我们这些人死也死得明白。”
那女子摇头道:“尔等知道自己是死在玄同教手下,也不算死得糊涂。”
成进沉默。
过了半晌,那少女开口道:“你跟你大哥二哥倒是有些不同,我不动手,你将其他人一刀一个杀了,最后再自尽。你若下不了手,我再来。”
成进无声地笑了,道:“你们玄同教如此心狠手辣,不怕遭到报应吗?”成进知道这句话纯属废话,尤其是对着魔教中人说这种话,若换作平时,这一幕简直会让他笑掉大牙。
可如今他就要死了,这些话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犹如被虎豹捕食的猎物死前发出的无意义的呻吟。
然而那少女的神情却忽然变了。
“如此心狠手辣,不怕遭到报应吗?”她重复他的话,语气似在梦呓。
一滴冷汗从成进额边滴落,怎么回事?她怎么……像是走神了?
她脸上实在不该现出这种表情,毕竟对她们这种人来说,清理门户这类事是做惯了的。若魔教对杀人都要犹疑——何况还是杀叛徒,那么魔教也就不成其为魔教了。
成进甚至怀疑她露出这种表情是一种戏耍,对死之前的猎物的戏耍。毕竟成进也是个老江湖,在江湖上走得多了,见得多了,这种变态不是没有。露出的表情越是不忍,手段越残忍。
想到这里,成进打了个寒战,不知一会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成进见她右手无名指和小指略微动了动,张开了些,随后又握紧。
供桌的尽头一盏昏灯如豆,成进感到自己背上汗湿一片,凛冽的夜风吹进来,便是沁冷刺骨的寒意。
忽然殿外传来两声“呵呵”的笑声。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那少女猛地转过头去,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错愕。
正当那少女和成进等人都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时,殿外又响起说话的声音:“这里好热闹啊,不过过年嘛,就应该热闹。”
那少女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但脑中反而更加快速地思考。她盯着声音传来的那扇窗户,朗声道:“阁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