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后再回到设计院,肖敬然明显感觉到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当他跟往日热情洋溢的同事打招呼时,别人的态度却都显得冷漠,生怕避之不及,更有甚者还在背后偷偷议论他。
很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小组会议。
院长何畔亲自主持,他在会上表情凝重,说道:“这一轮调查结果很明显了,施工那边没发现任何问题,一切都合法合规,问题就出在设计上了。”
听到这儿,肖敬然一愣,不自觉地说道:“何院,设计上没查出问题啊,怎么就推到设计上了?”
院长很不高兴,看着肖敬然说:“小肖啊,院里信任你,觉得你挺有才华的,可你怎么能这么做呢?自己的问题就要站出来承担,怎么还不承认呢?”
肖敬然急得站了起来:“何院,您把话说清楚,我有什么问题?我怎么不承认了?”
何畔脸一沉,说道:“杜工这边工作还是做得比较细致的,他发现,你在系统上的数据、图纸私自进行过修改,时间就是出事以后。带着这个疑问,他到施工现场跟张皓他们核对了数据和图纸,果然跟现在系统里的不一样了。”
何畔丢给了肖敬然几张复印件让他看,接着说道:“所以,你自己早就发现设计方案有问题,才造成了这次事故,为了逃避责任,你就偷偷修改了方案,还想把责任推给施工方,施工方那边还有监理方管着呢,而且我们跟张皓他们合作过那么多次,他们绝对信得过。小肖,我对你太失望了!”
肖敬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拿着那几页复印件,迅速浏览着,并说道:“我没有改过数据,这上面的数据不是我改的!”
何畔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说:“口说无凭,我们网络部门的同事已经查过了,就是你的电脑修改的,而且时间都对得上。事故是2013年12月23日出的,系统显示你在12月26日对数据进行了修改。2014年1月7号到10号,你和杜宇刚去珠海调查,杜工瞒着你跟张皓核对了数据和图纸,发现问题,回来11、12号周末,他都没顾上休息,召集我们所有人加班,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捋清楚了。这下,你没有什么狡辩的了吧?”
肖敬然愣在那里,百口莫辩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过了一个寻常的周末,事情就全变了,所有矛头全部指向自己。但肖敬然心里清楚,他根本没改过什么数据,而且他的设计没有任何问题。
这时,杜宇刚站出来说话了:“其实吧,我也能理解小肖,他很不容易,前期毕竟接受了甲方那么多轮的设计优化,成本压在那里,难免会牺牲一些结构的合理性。”他看着肖敬然,同情地说:“你呀,还是太年轻,下回别那么容易受甲方摆布,他们说的条件也别什么都答应,要有自己的原则。”
杜宇刚这么说好像是在为肖敬然说话,但实际上,设计优化的说辞更坐实了这次事故是设计上出的问题。
此时,参会的其他人员在底下议论纷纷。肖敬然甚至都能隐约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这种人,为了推卸责任,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他怎么还冤枉施工那边啊?真没看出来他是这种人。”
“我的天,这回他得吊销执照去吃牢饭了吧?”
“估计差不多,这辈子完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
何畔:“没什么异议咱们就先散会。”
肖敬然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这时,柳梓妍、付馨榕、管蔚他们几个新来的助理工程师跑过来,把肖敬然团团围住。
柳梓妍说:“肖老师,您的事儿我们听说了,别难过,我们都相信您!以您的人品和设计水平,绝对不会出这样的事儿!我觉得,肯定是有人陷害您!”
付馨榕说:“对,我也是这么觉得。您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被人算计了?”
管蔚说:“会不会是杜宇刚?我觉得他能力不如您,但好像挺嫉妒您的。”
肖敬然抬起头看看他们三个年轻人,说:“谢谢你们信任我,但,凡事要讲证据,不是光说说和猜测就能算数的。”
付馨榕说:“我觉得,您还得好好调查调查,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欺负了。”
管蔚说:“您还是赶紧请个律师吧,估计要打官司的。”
柳梓妍说:“我表哥是律师,要不我把他叫出来,您先咨询咨询吧。”
肖敬然听了,点点头:“谢谢你们。我也觉得,好像是要找个律师了。”
第二天,柳梓妍把她表哥柳梓豪约出来,找了个咖啡馆,跟肖敬然见面。
柳梓豪听表妹把事情的梗概都说过了,所以见了面主要问肖敬然一些细节上的问题,然后看了一些证据。
柳梓豪皱起了眉头:“如果事实如你所说,那可能你真是被人设计陷害了。现在所有证据和证词都对你很不利,他们似乎都已经统一战线了,要把责任往你一个人身上推。也就是说,出了大事儿,总得找一个出来背锅的,而你,就被选中了。”
柳梓妍着急地问道:“啊?那我们肖老师该怎么办?就这么被他们冤枉啊?”
柳梓豪:“除非能找到新的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肖敬然双目无神,愣愣地问:“如果找不到新证据,最坏的打算会是怎样?”
柳梓豪呼了口气说道:“首先是罚款,可能要罚一大笔钱给殉职和受伤人员家属,我估计三五百万怎么也要有的。因为牵扯人命,最后可能还要被判坐牢。”
肖敬然:“多久?”
柳梓豪:“3到5年吧……”
肖敬然:“那我的家人会受到影响吗?”
柳梓豪:“应该会的。首先,你欠下了巨额债款,夫妻双方既享有共同财产,也享有共同债务,所以照理说,您爱人要跟您一起承担这些赔偿款。其次,您进去坐牢,您爱人就将一个人面对生活。您这边没有了收入,她还要承担几百万的债务,反正确实压力挺大的。还有您名下的房产、车等不动产可能都会进行法拍,用于赔偿这些债款。”
肖敬然刚才一直面无表情,想起杨晓扬和牧牧,瞬间湿了眼眶:“那他们母子俩不就无家可归了吗?”
柳梓豪:“这是最坏的打算……”
肖敬然擦了下眼角,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不受影响吗?”
柳梓豪想了想:“您可以跟您爱人离婚,这样她就不会承担任何共同债务了。离婚判给女方的财产都跟您没有关系,也就是说不用卖房还债了,他们母子就不会无家可归,这是一种规避风险的办法,虽然不光彩,但很多人这么做。您可以和您爱人商量先假离婚,把财产都转移到您爱人名下,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你们再复婚。”
肖敬然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假离婚?就晓扬那个性格,怎么可能同意假离婚啊……”
再到设计院上班的时候,肖敬然感觉以前对他很好的同事,现在都躲着他,所有人都很刻意地跟他保持距离,有种墙倒众人推的感觉。
这让肖敬然感到十分寒心,他在设计院工作了10年,对工作兢兢业业,对同事尊重、热情、能帮则帮,自认为对得起任何人。他一直以为院里都是他的好“战友”,他真心对待每一个人,顺理成章认为别人也一样这么真心对他。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是虚情假意,是他自己的幻想。同事只是拿来互相利用的工具,你得势时大家都向你聚来,赞美你,帮助你,跟你成为最好的朋友;你出事后,大家都离你远去,生怕跟着你沾包儿,巴不得跟你划清界限。
可悲的是,肖敬然到现在才看清人性,才明白,职场无友情,全是利益。
只有那几个刚毕业的小孩儿还能私下站在自己这边,说一些揣测的实情,为自己鸣不平。肖敬然想,也许过不了几年,这几个孩子浸淫在这种声色犬马的环境下,也会学得处事圆滑,趋利避害,八面玲珑,但至少现在他们还对这世界保有一片赤诚的真心。
正在这时,肖敬然接到父亲肖逸航打来的电话,叫他赶紧回一趟家。
肖敬然也无心在设计院多待,一下班便匆匆赶往父母家。
一进门,屋里的空气异常凝重,肖敬然试探道:“爸,妈,你们……心情不好?”
肖逸航一拍桌子:“你出了这么大事儿,我们心情能好吗?!”
肖妈过来接过肖敬然手里的包,说道:“然然,你怎么都不跟家里说呀?”
肖敬然:“GZA大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肖逸航:“我是从设计院退休出来的,这点风声我能听不到?你这明显是被揪出来顶包的!”肖爸生气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我刚退休没几年,这帮人就欺负到我儿子身上了!他们太过分了!”
肖敬然很心疼父亲,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替自己担心:“爸,您别再气个好歹的,不值得。”
肖逸航指着儿子的鼻尖儿说道:“你也是,怎么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做事要谨慎,凡事留证据!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肖敬然想了想,毅然决然说道:“我打算……和晓扬离婚。”
肖妈大惊失色:“什么?你疯啦?好好儿的离什么婚?!牧牧怎么办?”
肖敬然:“牧牧留给晓扬,我净身出户。”
肖妈拍打着他的后背急切地说道:“干嘛呀你这是?那房子是你和你爸设计的,咱们家出钱买的呀!”
肖敬然不禁潸然泪下:“对不起,爸,妈,儿子对不起你们!”
他说了那天和柳梓豪律师谈话的内容,说到了自己目前所处的窘境,和极有可能被判罚款和入狱的结局。
肖敬然哭着说:“我对不起晓扬和牧牧,我想保护他们,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们划清关系。律师说建议我假离婚,可我太了解晓扬了,她是那种正义感特别强的人,如果她知道事情的真相,绝对不可能跟我离婚,所以,我在想办法骗她离婚。我求你们一定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我不想看着她和孩子因为我,背上几百万的债务,不想他们还要经常去监狱探视我,更不想他们在生活中被人指指点点说有个坐牢的丈夫、爸爸……我宁愿他们恨我,忘了我,开始新生活,也不愿他们因为我而受苦……”
肖爸肖妈听了很是感动,三人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