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山在着火!
昔日笼着青绿雾瘴的山头如今是明晃晃的,那些浓雾正在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明火浓烟。
那师傅呢?
千裔清急忙向山脚追去,却被山下一人蓦的拦下。
“哎——姑娘这是要去鬼山?”
“让开!”她眉头一紧,正要推开这人。
壮年男子背着筐柴,像是刚从秀羽山下来的砍柴农夫。
他仍是伸手拦住她去路:“姑娘是不是姓千?”
面纱之下的俏脸顿时一冷,她防备地盯着对方:“你是什么人?”
“姑娘别误会!是山上下来的官先生托我转达您几句话!”
官先生?是师傅?
千裔清一怔,“什么话?”
“他说总这么藏着不是办法,劝你也去看看外头的世界,人总是要死的,他现在不怕了,希望你也能不怕。”
听了这话,千裔清陡然转头,再看向那座熊熊燃烧着大火的鬼山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她顿时明白了,这把火是她的师傅放的!
师傅为了让她下山,竟是借口支开她,连她的退路都生生给断了,他要让她无法再回去!
可是师傅,您躲了半辈子才想通的事,凭什么要求她听您一句话就想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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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鬼山被烧了!”
“瞧见啦!哎哟哟——那火烧的,连几百年的毒瘴都烧没啦!”
“是啊,现在那山也就是个普通的山头......哎你说,那鬼医还活着没?”
“当然活着了,听说有人见他下山了!”
......
千裔清默然听着,她被迫在镇上已经躲了两日,听闻鬼山的大火烧了整整两日,如今也终于熄了。
再踏入鬼山入口,她不由得捂住口鼻。
被火烧之后的山头溢着难闻的烧焦和腐臭,除了被烧毁的山林木头,还有平日里藏在林间的野兽尸身,毒物的尸油气息有多难闻可以想象。
变得普通的山不再配的上“鬼山”之名,上山的路也不再坎坷,再也用不着一日半日那么久。
到达山顶,千裔清却是发现山顶的庄园还算是完好,那火势是从山脚起,但山顶周边有师傅还未拆下的防火山石,火虽然也烧了上来,但并没有把所有房屋烧成一摊废墟,中心几间还是安稳立着。
难道他也有不舍吗?
亦或是担心她实在再无出路,给她留了一丝余地?
她猜不到。
将所剩无几的房子收拾到能住人费了她不少时间和力气,做完这些,她只觉得全身都是酸疼的,这实在超出她平日的劳动量。
是夜,上天像是对她的遭遇有所感应一样,刚入夜就下起了小雨。
而后这雨越下越大,从一滴、两滴转为大雨,哗啦哗啦的下个不停。雨中的空气不再那么难闻,带了几丝天然的味道。
夏雨最是热烈,这声音美妙又治愈,竟是哄着她一夜无梦的安然入睡了。
千裔清早已不是相府中侍奉主子的卑贱奴仆,加之身上的旧疾和治不好的病根儿,她日日都是晚起早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恨不得睡上七八个时辰,仍是总觉乏的很。
这嗜睡畏寒的毛病让她整个人比往常看起来更懒散。
因此她是被外头的声音吵醒的。
千裔清睁开眼,简单的梳洗完毕,这才发觉自己昨夜竟是累到合衣而睡。
然而门外的声音似是越来越清晰了。阵阵马蹄声,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听起来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鬼山上怎么会有军队过来?
千裔清想着打开门一探究竟。这一推门不要紧,只见数十个身穿铠甲的士兵骑在马上,将这间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还只是眼前的,后方还有多少兵马她不清楚。
她只是想着,让马爬山也挺难的,想必不是普通的兵马。
为首的中年男子像是队伍首领,他翻身下马,朝千裔清拱手,语气颇为恭敬:“敢问姑娘可是官先生的弟子?”
鬼医收了个新弟子这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尤其是这些人,看衣着和训练有素的样子,估计和朝堂脱不了干系。
朝廷并非江湖,对鬼医之事更不甚了解,又怎么会知道官朗州收了个弟子?
千裔清避而不答,而是问道:“如果尊驾上山是为了鬼医,那么请回吧,鬼医已经离山了,我也不清楚他的下落。”
对方一顿,又说道:“末将是来请姑娘......不,请神医进京救治的。”
“救治?”
“是,圣上身缠重疾,宫中御医皆是束手无策,听高人说鬼山上有一神医是大名鼎鼎的官先生的徒弟,我等是特意请神医进宫的。”
“请?”千裔清扫了一眼周围的兵马,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对他的措辞颇为不屑。
不过......容烨病了?是什么重病能让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
“皇上染了什么重疾?有什么症状?”
“这个......末将只是奉命前来请神医,别的一概不知。”
千裔清觉得不妥,只得先推诿:“宫中那么多的名医圣手都束手无策,我一乡野女子......恐怕爱莫能助。”
这首领闻言脸色一变,硬着头皮继续:“喻门主与皇上乃是好友,还请姑娘也给喻门主一个面子,跟我们回去!”
首领开口,众将士也提了武器,像是随时准备强行把她绑去。
千裔清猛然想起喻景淮那天没头没尾的话,感情是他把自己给卖了,还要打着让她还人情的旗号!
她垂眼想了想,问道:“如今当朝天子可是......容烨?”
“神医切莫再言!”首领闻言大惊,腿上狠狠抖了一抖,神色忌惮地转头看了一圈,小声道,“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她只是想确认一下罢了,山间待久了,也是忘了许多规矩。
于是她换了更显礼数的问法,委婉道:“大人莫要见怪,我只是这山上一粗野女子,不懂宫中规矩......敢问大人,新皇是否是原来的太子?现在国号为何?”
“如今新皇登基,国号为上玄,上月末,皇都恕城也已改称为坤京。”
上玄为天坤为地,容烨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抱负。
天子开口,她自然是没权利拒绝的,给皇上治病,想来没人敢动她吧?
她看了看烧的稀疏的药草架子,无奈道:“我去就是了,不过还请容我准备几日,我还需要再寻些药材,如此才能多几分把握。”
见她答应,这任务算是完成了,首领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起此行的目的,他今日是势必要将千裔清带回去的,耽误不得。
因此他还是面带犹豫:“这......”
“神医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本王说便是,皇库里不缺药材。”
这道声音出现的突兀,深沉冷冽,如冬夜里深邃的湖水让人泛起寒意,但又不得不说,是好听的。
只是有些耳熟。
眼见着群马让出一条窄道。修长的腿搭在马背上,雪色的河曲慢悠悠地散步靠近。
马上之人一身墨色长袍,暗纹之上,银线勾勒着精致的绣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正随意扯着缰绳,宽厚的肩膀之上是好看的脖颈线条。雪色的发冠半束长发。
直到他纵身下了马,千裔清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睛。
他长高了一些,肩臂更显宽厚,脸上的线条和五官也更加精致,甚至声线也更成熟一些,其实是从前样貌无太大差别的。
然而他一改往日谦和温煦,总是闪着一对澄澈眼眸的少年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神情不带一丝温度,全身透着种危险味道,与记忆中的那道人影判若两人。
这让她几乎不敢辨认。
“容、容怀瑕?”
眯了眼,他加深了唇角的笑:“原来姐姐还记得我,真是让本王——受、宠、若、惊。”
最后几个字吐出口分明是轻飘飘的不带什么力气,却好像有千斤重,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向她的心口,提醒她。
这个人不能惹。
盯着她看的墨色瞳孔又沉了沉,却没移开半分:“陈将军。”
方才与千裔清对话的将领立即上前躬身应着,神情动作皆是充满惧色:“崇安王殿下有何吩咐?”
崇安王。
如今他已是崇安王了么?
“将马牵来。”
陈将军闻言将他的雪色河曲牵来,又恭敬地递上缰绳。
容怀瑕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道:“上马。”
千裔清蹙眉道:“我不会骑马。”
然而他语气又强硬了几分:“我让你上马。”
说完,他不带半分犹豫,一把抓起陈将军的衣领将他掀翻在地。饶是被他突然丢在地上,陈将军还是战栗着趴在地上,不敢起身也不敢言语。
“踩着。”
千裔清没动。
陈将军悄悄抬眼,颤颤巍巍提醒:“神医,请踩着末将上马。”
陈将军一脸果决,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有伤尊严的事。
千裔清已经稳下了方才的震惊,她掀起眼皮看着他:“崇安王是吧?实在抱歉,我不会骑马,也不会拿活人当脚垫。”
“哦?”他低头看着脚边的陈将军冷然一笑,“神医说不会拿活人当脚垫,只好委屈你先去死了。”
说话时,他语气平静到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越是平静,越是让她惊骇。
陈将军更为惊骇,他猛一抬头,满脸央求:“神医!求您踩着末将上马!”
没办法,她只好扶着马脊踩上陈将军的背,艰难上马。
她不知道容怀瑕为什么变得如此极端,如此陌生。
刚扶着马颈坐稳,容怀瑕一个翻身也跟着上来,随即一手越过她腰间,把她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自然地扯上缰绳。
千裔清心口一滞,急忙扶着马背向前挪,然而还没没等她挪开半分,腰上的大手又加重了力道,直接把她扣在胸前。
肩头蓦的搁上他的下巴,容怀瑕在她耳边轻声威胁:“摔死还是抓紧我,你自己选。”
她选活着!
千裔清立刻扶上腰间橫着的手。
肩头身后传来轻笑,鼻间吞吐的气息拂过她耳廓,她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香味,还有那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透过后背传来的咚咚的心跳。
直到他一扯缰绳,轻喝了一声:“回城!”
四周的兵马皆是跟上,最终从好几列汇聚成两列,整整齐齐地一拥而上,跟在他的身后。
他像一个取胜归来,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得意、张狂。
像是捧着自己攻下城池得到的战利品一样放在身前炫耀,又把她圈的紧紧的、死死的,生怕她会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