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千裔清意外的是他这次颇信守承诺,信守到......过分着急了。
在她给出准确的回答后,容潜二话没说,当天下午就叫人备车入宫。大约是怕她反悔。
千裔清在王府等的也很焦心,她怕容潜摆出那张冰块脸没办法说动皎月公主转变心意。
然而左等右等,还没等到容潜回来,千裔清倒是先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昨夜竟是在椅榻上合衣而睡,红楠木叠成的椅架硌的她全身都痛,因此醒来的时候还早,天刚微亮。
绛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给铜盆中倒好了热水,正打算离开。
千裔清以为自己看错了,讷讷低声唤了一声:“绛珠?”
绛珠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高兴道:“您醒啦,刚才看姑娘睡在榻上本想把您叫起来的,不过想着您差不多到时辰醒了,就没打扰您休息!姑娘稍等片刻,奴婢去叫绛雪来替您更衣!”
“哎——等等!”千裔清差点被她这一连串的回话绕晕。
绛珠停下脚步询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你跟绛雪不是在璟王府吗?怎么回来了?”难道是璟王因为和亲的事大发雷霆把她们赶回来了?
绛珠解释道:“回姑娘的话,是昨夜陆离大人叫奴婢们回来的,说是姑娘您在府上住着没人服侍定是不行的,还是由我们两个服侍您,璟王殿下一听就答应了。”
陆离不会擅自做主去把绛珠绛雪接回来,而且他也没那么大的面子从璟王那里要人,定是领容潜的命令去的。
那容潜人呢?
千裔清问:“殿下回来了吗?”
“方才殿下派人传了信儿,说是下午再回来,中午就留在宫里用膳了。”绛珠解释道,面色突然有些犹豫,那传信的还说了旁的话,不知道要不要跟千千姑娘细说。
“有什么话就说。”千裔清立刻就察觉到绛珠惴惴不安的样子。
绛珠咬唇:“那奴婢就直说了——姑娘,宫里送信儿的人还说了......说绥夏来的皎月公主也会来府上住些时日。”
住些时日?这话还是说的委婉了。
这么说皎月公主答应改嫁给容潜了......
他是怎么办到的?
千裔清不得不在心中高看他一眼,不过短短两年,昔日内敛的少年已然锋芒毕露成了说一不二的人物,甚至可以把控旁人的决定和命运。
她从来都知道容潜不简单,却也没想到他会成长到这般天地,这其中少不了她的功劳。
千裔清的心情很复杂,一面觉得欣慰,一面又觉得害怕,在这种人身边待下去,只会落到连渣都不剩。
她这精彩万分的表情落在绛珠眼里就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绛珠心道,千千姑娘一定是伤心了,好不容易和殿下再次重逢相聚,还没过上好日子,却要眼瞅着对方和另一个女人出双入对,那人又是公主,免不了要给她气受。
“您别难过,奴婢相信殿下一定是迫不得已的,他找了您两年,好不容易把您盼来了,怎么会突然就看上别的女人呢!”
千裔清点点头:“嗯。”
“嗯?”绛珠睁大眼睛,惊疑地看着她,“姑娘不气?还是气糊涂了?”
千裔清哑然失笑:“我气什么,殿下是王爷,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她当然不会气,这主意还是自己出的,按道理说,她应该高兴。
不过她没觉得高兴,也没觉得不高兴,就像那日大火吞噬了她的家和亲人,从此她颠沛流离,人生再无安定了。
而今的状态,也不过是从一处流离之所换到另一个地方而已。
绛雪服侍她更衣,这衣裳的款色颜色都不是她选的,她自己的衣裳只有白色素裙,简单的不带任何花样。绛雪手里这套则是绣着金丝的浅色罗裙,袖口腰间绣着精致的兰花,软的如鹅绒一样。这鹅黄色,原是她在霜序序常穿的颜色。
千裔清觉得有点眨眼,这是小女儿家喜爱的浅色,她如今已经二十一岁,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兴许都已经说了亲嫁为人妇。
千裔清摆摆手不肯穿:“换件素净的来。”
“奴婢瞧着这件也不算花哨啊!”
千裔清低头想了想,直截了当说:“选件白色的来。”
绛雪虽然好奇,绛珠给她递了个眼色,她最终没敢说什么,听话换了一套。
从绛珠和绛雪那里得知,璟王和祝音这两年生活和睦,夫妻恩爱。旁的倒没什么,只是自打千裔清消失以后,容潜跟璟王的来往便少了起来,但若说他们看起来关系有什么不妥,却也和昔日没有差别。似乎是指单纯的减少了往来。
然而璟王是成家之人,容潜又常常出征在外,在京时也各有各的忙出。
一切看起来也很合理。
千裔清却忘不了容潜在马车上含义颇深的几句话,这兄弟二人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今天的太阳晴的极好,过了晌午,日头越发毒辣。绛珠陪着千裔清扇扇子,两人在后花园里待了没多久便觉得身子犯懒,绛珠跟着她回房休息。
还走出园子就听见府上下人在议论,说是殿下回来了。
绛珠接过千裔清的眼色,几步上前叫住宝山:“你说殿下回来了?在哪儿呢?”
“是绛珠姐姐呀!”宝山吓了一跳,一点儿没隐瞒的和盘托出,“都在前厅呢!绥夏的公主来咱们王府了,长福他们正收拾院子给公主她们住呢!”
“她们?”
“是啊,那位公主还从绥夏带了两个侍女过来,这会儿都在忙活呢!”
绛珠悄悄瞥了一眼还在远处眯着眼晒太阳的千裔清,又问宝山:“那位公主你也见到了?长得怎么样?”
宝山笑了笑:“当然好看啦!跟个仙女似的!我还以为绥夏跟十方人差不多呢,没想到跟咱们夜南女子倒是没什么区别。”
“胡说什么呢!”绛珠哼道,“她再好看还能有咱们千千姑娘好看?”
“这——”
“绛雪。”千裔清觉得疲倦到睁不开眼,再放任她们聊下去估计也是浪费时间,“我乏了,咱们回去吧。”
“是。”绛雪应了一声,临走还不忘再瞪宝山一眼,惹得宝山也是一脸尴尬,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绛雪戳着扇柄,对宝山的说辞觉得极为不满,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舒服:“姑娘刚才为什么拦着我啊?咱们殿下的人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呢!”
千裔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散地应付:“威风跟志气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干别人什么事,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您就不怕殿下真的喜欢上她从而疏远您?”不妥不妥,无论如何还是觉得不妥。
千裔清一听,来了几分精神,勾起嘴角好笑地看着绛雪:“那不正好?”
若真是这样,她一定给那位皎月公主烧几柱高香,谢谢她的大恩大德。
绛雪不解地皱起眉头,眼珠儿转了转,她突然一脸明白的样子笑了起来:“哦——奴婢知道了!您的意思是,您相信殿下不会见一个爱一个对吧?我也觉得,殿下肯定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千裔清失笑看着她,绛雪她们和自己同岁,怎么这两个丫头还总是单纯天真的样子,反观自己......
总觉得有些可悲。
前院听着是热闹,千裔清住的最北,与府上其他人的方向刚好完全相反。
王府上下一干人等自然也不敢怠慢公主,各司其职,抓紧收拾公主将要入住的院落。
王府上下都是男子,女子的声音混在其中十分瞩目。
千裔清她们路过时随便听上两句,就听得尖细的嗓音在一干人中呼来喝去,听起来倒是两个不同的女子声音,大约就是皎月公主带来的两名侍女了。
侍女都这么泼辣,主子怕也不是善茬。
千裔清突然觉得庆幸,还好是来了崇安王府,若是跟祝音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丫头免不了又要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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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葡萄摆在桌几上,各个湛紫光鲜,像十方最盛产的黛琉璃珠一样。
绛珠和绛雪都坐在一边剥葡萄,葡萄的皮最是难剥,又费力气,又费眼力。
千裔清睡醒了,见两人还没离开,随意翻过一页医书,再扫一眼身边的两人,仍是低着头十分专心的样子。
她放下医书,疑惑道:“你们两个,主子回来了也不去见,倒是窝在我这儿剥葡萄。”
绛珠嘿嘿一笑:“姑娘明知故问!现在外头都忙做一团,奴婢们出去了一定免不了被拉走做苦力,还不如在这儿陪您呢!”
绛雪拿胳膊戳她一下,横了一眼:“说什么呢!”
绛珠说道:“没事的!千千姑娘不会跟咱们计较的!”
千裔清笑了笑没说话,她也是做过奴婢的人,自然是能理解她们的苦处。在她身边不必太过在意尊卑,这或许也是她们愿意留下的原因。
窗户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自容潜他们回王府后还没来看她一眼,也没让人通传一声,似乎是当她不存在。
千裔清心头有个疑虑,莫非真是这崇安王沉迷美色,开始对皎月公主上心了?
还没接着往下想,容潜终于来了。
哦,是容潜身边的陆离来了。
陆离一进门就瞧见千裔清卧在塌上,朱色的红玉盘中是剥的满满的葡萄,果肉晶莹剔透,都是上佳的无籽品种。
千裔清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看书,随便招呼道:“随便坐吧,这儿有新鲜剥好的葡萄,大人也随意用。”
陆离张了张口,又抿紧嘴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已经回府两个多时辰了,您就躲在这里看书吃葡萄?”
千裔清不由得疑惑:“那我该做些什么?”
“您不好奇那个绥夏公主?”
千裔清想起路过偏院小径时听到的两个婢女狐假虎威的样子,她们的主子定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又不傻,干嘛平白无故地去招惹晦气,当然有多远躲多远了!
于是她漫不经心地应付道:“好奇什么,早晚会见到的。”
绛雪停下剥葡萄的手,脸上浮现一丝担忧:“千千姑娘......陆离大人的话,许就是殿下的意思......”
千裔清面无表情地放下书,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酸味大于甜味,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好歹咽了下去。
其实不用绛雪提醒,陆离是容潜的贴身侍卫,容潜既然在府上,他哪有胆子私自来找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拢了拢头发:“殿下若想见我大可直说,不用特意让你来提点我。这番话你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就行。”
这千千姑娘实在是不知好歹!
陆离收紧手中的剑柄,最后留下他的真心劝告:“既然如此,我会把姑娘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殿下。不过属下还是想奉劝您一句——千千姑娘,您既然答应了殿下,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您心中应该有数!”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应该上赶着去巴结容潜,陪他吃陪他喝,陪他高兴再陪他睡?”千裔清冷笑一声,“也行,你去转告容潜,若他有需要,我晚些沐浴焚香后便去他房里,如何?”
“你——”陆离一时失语。
他的确是想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对殿下亲近一些,但话也不是说的那么难听,反倒曲解了他的意思。到底是流月坊出来的女子,果然不知羞!
陆离提着佩剑又匆匆走了,绛雪咬了咬唇这才敢说话:“千千姑娘,陆离大人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答应了殿下?难道您没有跟殿下重修旧好?”
“旧好?”千裔清又塞了颗葡萄进嘴里,这颗更酸,但有了第一颗的前车之鉴,她有些习惯了。咽下去后她才疑惑道,“我们什么时候好过?”
绛雪一愣:“您是不是在生殿下的气啊?”
绛珠接过话:“千千姑娘一定是生气了,她在气殿下当日没有及时去救她才让佑王得逞!可是姑娘,您不能怪殿下啊,那日是皇上在宫中绊着殿下不让他出宫,他又怎能未卜先知啊!”
这一席话打开了绛珠的话匣子,她继续滔滔不绝:“殿下已经很自责了,这两年来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可殿下没见到您的尸体,从未放弃过寻找您,否则您今日也不会出现在咱们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