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下抄写,千裔清越觉得容潜是在故意折磨她。
整整半日,她几乎长在了椅子上,却也不过抄了三十篇,一卷的五分之一而已。等她抄完二十卷,岂不是把秋天都给熬到了?
千裔清放下纸笔,揉着酸痛的手腕,眼神落在正研磨的绛雪身上,她沉吟片刻:“你可会写字?”
绛雪摇头:“奴婢幼时起就家境苦寒,我和绛珠都是没读过书的,哪里会写字。”
看她有些丧气的样子,绛雪心中冒出个疑虑:“您该不会是想找人代写吧?”
千裔清没说话,一脸的心不在焉,像是印证这个想法似的。
绛雪赶忙劝住:“不行啊姑娘!殿下知道了虽是不会罚您,却是会罚我们的,没准......没准还要把奴婢的手腕给折了!奴婢......奴婢不敢!”
千裔清掀起眼皮扫她一眼,看绛雪一脸惊惶的样子不似装的,像是真有什么可怕的遭遇降临一般。千裔清摇头,的确是没必要连累旁人,于是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
踏出这间二层阁楼的时候,天色果然已经黑了,崇安王府灯火通明,早早上了灯。
斑石小径上影影绰绰是一堆排列整齐的家仆,一个个小心翼翼捧着托盘,方向正是从厨房到前院的路线。
千裔清转头问绛雪:“殿下膳食一向没太多讲究的,怎么今日厨房做了这么多的菜?”
“自然不是殿下要求的,您瞧那些器皿,看起来都是绥夏的用具。”绛雪挑着灯,一面帮千裔清提起裙边,好方便她下台阶。
哦,原来是皎月公主的吩咐。
想了想,千裔清问:“他没回来?”
绛雪陪着她在书房待了一下午,自然也不清楚:“姑娘先回去用膳,奴婢待会儿去问问陆离大人。”
千裔清“嗯”了一声,点点头。
今晚的云极淡,湛蓝的夜空微微发靛,月光就显得十分亮堂。暖风拂面,吹得人心情很好。草丛里的蛐蛐愈叫愈响,当真是有入暑的感觉了。
这么一想,原来她已经来到坤京半月。
也不知师傅如何了,有没有找到方幼渺,是不是还......活着?
“姑娘,热水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千裔清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趴在廊下出神了。
她转身进房,一面褪去身上衣物,想起容潜已经一日都未出现,便又问了一句:“你方才可去见过陆离了?他怎么说?”
绛雪摇摇头:“陆离大人说他也不知道,宫里未曾派人传话回来,殿下的事我们也不敢多问。”
热气在浴桶内缓缓腾升,视线所至皆变得模糊朦胧。
其实容潜不回来还挺好的,至少今天没人跟她挤一张床了。不过就是往日容潜留宿宫中,即便再晚都会只会她一声,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绛雪看她脸色一会缓和一会拧眉的,精彩的很,忍不住好奇:“难道是因为今晚殿下没回来陪您,您不高兴了?”
夫妻房中之事本是平常,之前在璟王府上,璟王妃倒是从不掩饰自己心意,思念便是思念,喜欢便是喜欢,有什么便说什么,想亲昵便亲昵,与璟王恩爱的紧。不像千千姑娘跟殿下一般,总是别别扭扭的。
绛雪以为她终于开窍了,却不知千裔清只是担心宫中之事是否和她有关,以及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小命,还有,她到底还有没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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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容潜还没有回来,千裔清要的雪莲反而先一步送进门。
不是说要再等些时日吗,怎么这么快就送来了?
依照惯例,仍是先送至扶光阁,不过东西不多,来人放下便先回去复命。
传话的是府上的长顺,他正领着千裔清往扶光阁去,距离不算远,眼瞅着就快到了。
长顺说道:“其实本来还要等些时候的,恰好佑王殿下从域外游历回来了,刚巧带了几株,听说是在商人那花了大价钱买的!”
“佑王?”这些东西竟是出自佑王之手。
这让千裔清不由得皱眉,心中掀起一丝防备。
他不会又在打什么主意害她吧?莫非雪莲上做了什么手脚?
长顺也知道一些两人的过节,当然也知道崇安王和佑王关系紧张,却还是依照来人的说辞解释道:“对,是佑王!您也知道,佑王一向喜欢收集些奇珍异宝什么的,这雪莲被那商人吹得神乎其神,佑王他虽然不认识,却也不差钱,买了就买了。这不——听说您需要这东西,这才上赶着差人送来了,说是为旧时的错事赔罪。”
这话落在千裔清耳朵里,嘴边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
赔罪?这是真把她的命当成草芥了!这也就是她还活着,若是她已经死了,岂是几株雪莲就能抵的了的?
这些权贵之人总是把人的性命当成儿戏,正是如此,她才无比厌恶有关这座皇城的一切。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没有真的蠢到跟长顺去说这些。
扶光阁到了,偌大的厅堂宽阔敞亮,却是有人早已候着她。
——是皎月公主。
长顺显然对这位绥夏来的公主也略有领会,直走到门前便停住了,站在门槛之外没敢进去。
千裔清只随意扫了她一眼,目光停驻在方桌之上的三个玉匣上。
玉匣是寒玉所制,留温效果本就极好,打开玉匣,底层铺满了新鲜的冰块,冰块之上躺着的正是品相极好的雪莲。
的确是珍品不错。
此时正值初夏,佑王这一路奔波回来,留存至今竟也是保存的很好,若非皇族富贵,恐怕也是很难做到的。
皎月公主住的院子离大门更近一些,有什么动静都能知晓的更早,也正因如此,听说佑王送东西过来,她便先瞧了一眼。
这东西她在绥夏境内原也是见过的,又看保存的极为小心,便知这三株雪莲都不是凡品,心下很快来了主意。
——前日的账她还没跟这小贱人算呢!机会来的还真是时候。
皎月公主放下手中尚还冰着的葡萄甜茶,心中火气是一点也没降下来。
“本公主倒是没看出来你跟佑王那个纨绔也关系匪浅?”
皎月公主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她只隐约听人说容潜与璟王交好,与佑王倒是水火不容的。既然他们两个水火不容,千裔清竟还敢与佑王交好,这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千裔清却是根本没打算理她,正在认真检查这几株雪莲是否有什么问题,譬如有没有悄悄加了什么东西进莲心之类的。
千裔清不理她,皎月公主自然更生气。在千裔清刚把手放在第二个匣子上的时候陡然按住她的腕子。
突然的受阻终于让千裔清不得不把目光施舍给她片刻:“有事?”
皎月公主竖眉:“我问你话呢!”
“嗯。”敷衍的单字从鼻间溢出,千裔清收回停在她脸上的目光,抽出手腕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问了什么?方才没听清。”
“......”
皎月公主咬牙,随即压了压怒火,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本公主瞧这些东西不是寻常之物,想必是佑王费了不少心思才得手的,如今竟然转送给了你,莫不是你们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千裔清瞥了她一眼:“公主慎言。”
“哦?难道我说错了?”皎月公主认定二人之间有私交,又道,“听说你进京也不过半月而已,这么短的时间竟又勾搭上了佑王!你既跟了崇安王,难道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就不怕崇安王迁怒于你?”
皎月公主打从心里看不上那个不学无术的佑王,虽是只见过两面,却也觉得那人轻浮。
其实她本是属意于璟王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崇安王突然向皇上请命让她入府住下,她虽然不甚满意,但考虑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和使臣的劝慰,便也同意了。
崇安王威名在外,又无正妃,她嫁给崇安王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且......他长得其实也不错。
一时之间想的远了,皎月公主还在等千裔清的回答。
千裔清捏下一片叶心,在指尖捻碎了凑近鼻尖,好像并没什么不妥。
她顺口回答皎月公主的问题:“公主也说是不可告人的关系,我若告诉了你岂非让你做不得人了?”
容潜本就是局内人,其中之事她无需刻意解释,反正不会被他误会,因此也不怕皎月公主告状。
这怼人的功夫日渐随心而动张口就来,越是满不在乎的神情越能挑起人的怒意。
千裔清是没觉得有什么所以随意答的,只是落在皎月公主那儿便十分刺耳了。
“你、你骂我!”
千裔清顿住手上动作,看着她浅浅笑道:“公主怎么如此敏感,身为两国交好的利益工具,您格局应该大一些才行,这么轻易就动怒,以后怎么跟我同住一个屋檐下?”
许是这番话太过伤人自尊,皎月公主又是个骄纵的,她气极,便不愿意再忍。
手边就是珍贵的雪莲,皎月公主毫不犹豫,目光落在上面的瞬间手上也立刻跟着,一下掀翻了离得最近的玉匣。
这些远不能解气,接连着,她又掀翻了下一个,再一个。
三只玉匣皆碎落一地,冰块化着水沾在莲叶上、地面上、玉屑上。
这场景只能用一个“乱七八糟”来形容。
偏偏有人还要给这乱七八糟再添点儿乱。
皎月公主提起裙摆,黛色的绣鞋在几株雪莲山狠狠踩了几脚、再踩几脚。
接着又补了几脚。
直到这些东西只能被称作“秽污”,绣鞋的主人才终于满意了。
皎月公主挑衅地看着千裔清:“殿下不在,我替他处理干净这些腌臜东西,想来你不会介意吧?”
千裔清环着手臂冷冷看她发泄,她并没觉得有什么心疼的,毕竟天下有许多的毒是她不知道也不会解的。就像那日所中的“浮心引”,她就始终没见过其中最重要的那味据说只有皇家才有的毒引。
皎月公主这一插手,算是彻底毁了佑王的“心意”。
也好,且不说她不能对佑王送来的东西安心,再者她也不可能接受他的“赔罪”,这份赔礼被毁了,算是给了她一个顺水推舟拒绝他的理由。
反正也不是她毁的,要怪只能怪皎月公主。
不过......
“公主可知这些东西是皇上的旨意,佑王才会送来府上的?”千裔清抬眼看着皎月公主,静静地看着她,眸中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
皎月公主并不信她的话,嗤笑一声道:“你诓我呢?如果真是皇上的旨意,他为什么不差宫人送来,反倒让佑王给你?该不是你怕我告诉崇安王惹得他厌恶吧!”
千裔清掀了掀唇角:“公主若不信大可去向府上人打听,或者你有胆量亲自去向皇上求证也无妨。”她佯装惋惜地叹口气,“只是完不成皇上的交待,我又那么怕死,到时候只好把公主您推出去了——不过这也是事实,您说对吧?”
这本是句玩笑话,千裔清不会真的那么小心眼儿去找皇上告状。况且,那药方也用不到雪莲。讨这些东西其实是她想制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见她这样,皎月公主反而觉得有几分可信了,于是她真的开始有点慌乱,手指在长袖下紧紧绞着。
千裔清挑眉,对她的反应有些失望。看她那么跋扈还以为是个硬骨头,没想到这么不禁吓,紧张成这样。
皎月公主思量片刻,抬起头看着千裔清,态度强硬:“不行,若皇上问起,你只能说一切都是意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千裔清歪着头问。
皎月公主顿了顿,缓缓开口:“眼下正是两国交好的关键时刻,你身为夜南的子民理当为国家安定着想,你若去告状,对时局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在拿社稷和百姓绑架她?不得不说,她这公主倒是称职。
千裔清顺着她的话头接下:“这么大的责任,我若替你扛了有什么好处?”
见她肯松口,皎月公主暗自舒一口气,语气也不那么紧绷了:“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本打算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任凭你是想做侧妃还是正妃都与我无关。那日若不是你的侍女平白无故寻我院里丫头的麻烦,我也懒得去见你!”千裔清看着她,“皎月公主,既然你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