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
除却城外山野,皇城周边竟然也有清净之所。
偌大的郊野,远眺过去似乎还能看到低矮的屋顶。
千裔清问:“为什么不去画山?”
她印象中能跑马的地方似乎只有画山,那里风景不错。
“我以为你不想去那里。”容潜淡淡陈述,“而且画山地势不够平坦,初学最好不要去。”
其实不然,只是想起画山的时候,眼前总能看到佑王他们的影子,这让他觉得很厌烦。
千裔清没多想,不论去什么地方,可以骑马就行了。
摸着遐方柔顺的鬃毛,千裔清这会子兴致正好,睁着亮晶晶的双眸问道:“我要先学什么?”
“上马。”容潜指着马镫说道,“踩这里。”
千裔清认真听着,依言照做。
她扶着马鞍尝试了几次都没上去,难免有点沮丧:“好像不行......”
“你腿上没有力气。”想到她腿上的旧疾,容潜沉吟片刻,在遐方额前顺了顺,对着千裔清道一笑,“其实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她知道自己的腿没有力气,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就算她有时间,好像也没这个能力。
容潜说道:“你摸摸它的额头,然后对着它的耳朵说——上马。”
这是什么方法?难道说完了,遐方还能把她背上去不成。
千裔清满脸不信,容潜挑眉:“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千裔清想,试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八成是容潜在戏耍她。但如果真是这样,她就一个月不和他说话。
遐方垂着长长的睫毛安静等着,像是在听他们二人的对话。
千裔清上前,跟着容潜的话照做,先是摸摸它额前的鬃毛,犹豫了一瞬,把自己的嘴唇凑近遐方立起的银雪色耳朵,轻言一声“上马”。
遐方像是营中的将士得了军令,鼻孔呼出两声浊气,两只前蹄弯曲,霎时便跪在地上,看起来很乖巧的样子。
千裔清被它的动作惊了一下,接着又是诧异:“马还能听懂人话?”
容潜笑道:“自然,不过这是我无事对它加以训练,应该只对遐方管用。”
遐方是容潜的战马,陪着他出生入死,又不是她的。
如果这招只对遐方管用,那以后遇上别的马岂不是还上不去?
千裔清又觉得有点丧气。
容潜安慰她:“没关系,慢慢来就好,你先上马试试。”
千裔清稳稳当当坐上马背后,遐方才缓缓起身,容潜把缰绳递给她,教她如何引着马前行。
“我会不会摔下来?”她使出全身力气紧紧夹着马肚子,生怕一个坐不稳被甩下。
容潜跟在她身边慢慢走着:“跑的不快就不会,马都是通人性的,若真遇上马惊,你可以先抱紧它脖子以防被丢下,再同它说些好听的,待它情绪稳定再拉扯缰绳控制。”
好难啊。
千裔清撇了撇嘴,怎么马还跟人一样要哄的。
想到这里,千裔清用余光瞥了容潜一眼。
跟这个人一样。
-
临近黄昏,千裔从马背上下来时腿还是抖的,非要容潜搀扶着才能走得了路。
倒不是这一下午骑马有多累,是千裔清实在太紧张。对这种不熟练又先天性不擅长的技艺,没人避免的了紧张。
容潜扶着她走了几步,觉得这样实在不行,便在她面前半蹲下,指着自己的后背示意:“上来,我背你。”
千裔清是想爬上他的背,回头却看到遐方一脸乖巧的站着,歪头看他们。
“遐方怎么办?”没人牵着,它会不会走丢啊!
容潜催促道:“它会跟着走的,你先上来。”
这下她就没再犹豫,攀着容潜的肩头上去,把全身力气都卸在他背上。
遐方果然很听话的跟上,他们走几步,遐方就跟多远。
黄昏时的郊外,草色被映照的又翠又暖,千裔清总觉得自己是在回家路上。
虽然她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笑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千裔清拉回现实,她这才发觉自己一时想的入迷,嘴角还挂着暖洋洋的笑意。
千裔清咳了一声,故意打趣他:“我是在想,刚才有遐方背我,这会儿还有你背我,有没有腿好像都不重要了。”
容潜的声音果然带着一丝无可奈何:“你说我是马?”
千裔清勾紧他的脖子,笑盈盈道:“我没这么说,是你说的。”
容潜也不恼,轻笑了一声,而后认命似的说:“好,你没说,是我说的。”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反正也不是没被你骑过。”
千裔清:“......”
一句话把她噎的哑口无言,或许也只有如今的容潜能做到了。
口舌上占了上风,容潜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只是等了很久,紧贴在他背上的人却始终没再说话。
容潜顿时有点紧张,暗道自己不该总是逗她的,姑娘家的脸皮是该比男人薄。
他试探道:“生气了?”
千裔清没生气,这样安适的光景弥足珍贵,她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然而越是觉得弥足珍贵,心底就越是不安起来。
这种感觉她从前似乎也有过,而带给她这种感觉的,同样是背着她的这个人。
时过境迁,好像变了,又好像都没变。
千裔清一时恍惚,忽然听到容潜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她眨眨眼,回过神来:“什么?”
容潜长舒一口气:“没什么,还以为你生气了,没生气就好。”
“容潜。”
“嗯。”
“你什么时候去边境?”
“还没定下,大约还要半个月吧。”
半个月......
千裔清想起陆离提过的那件事,加上半个月,刚好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千裔清又喊他的名字:“容潜。”
“嗯,怎么了?”容潜的声音染着笑,笑她今天怎么这么喜欢喊他。
下一刻,他唇角的笑意僵住一瞬,他听到千裔清问他。
“你要出征的事,和璟王有没有关系?”
这些事是千裔清不该知道的,因此,容潜自然而然把根结归于陆离身上。
容潜的声音陡然变沉:“陆离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偶然听到的!”千裔清想说他这次是真的错怪陆离了,跟着解释道,“那天璟王去府上找你,我们回来时他还没走……”
“所以呢?”他的声音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你是想劝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想劝我助他?”
千裔清越听越迷糊了,她根本不清楚其中缘由,何来的劝字?
容潜仍在继续道:“我知道上次的事多亏祝音,所以前几日她来看你我答应了,也以礼相待了。你觉得不够吗?千裔清,你以为帮了璟王就是在帮她吗?你错了!”
千裔清很久没有见过他如此阴晴不定的一面。以前他每天都要犯病好几次,直到近来他转变了很多,恍惚间带了几分容怀瑕的影子。
她以为容潜变了,以至于她几乎忘了在旁人嘴里这位崇安王是什么模样。
千裔清突然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放我下来。”她用淡淡的口吻命令。
身前的男人后背微微起伏,像是在隐忍着,脚步却没听她的停下。
千裔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一些:“放我下来!”
容潜沉了口气,背着她道:“别闹了。”
“我自己有腿,不用你背,还是说殿下真觉得我是个废人?”千裔清冷笑,说话也越发讽刺。
容潜不说话,勾着她腿弯的动作又紧了几分,像是在提前预防她在背上踢自己一脚,或是突然从后背跳下来。
千裔清抿了抿唇,搁在他肩后的下巴挺上前去,张口咬在他颈侧,比上次那一口只狠不轻。
“嘶——”
从他的反应也能听出这次是真觉得疼,同样也表明了千裔清真的在生气。
肩颈上很快渗出细微的血迹,侵入她的唇舌之间,带着腥甜。
可容潜没放手。
他在站原地,任由千裔清用力咬着。
直到千裔清咬的嘴也麻了,离开那处皮肤,上头的齿痕看得人触目惊心。让人理所当然的怀疑再继续下去,他的肩头或许会少块肉也说不定。
容潜微微侧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闹够了?”
千裔清没理他。
算了,就这样吧,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
容潜背着她走到王府大门才放下。
小厮照例上来迎接,牵着遐方进院。
几人都觉得这两位主子看起来怪怪的,两个人互相背对着不说话,分明是同一个方向却又各走各的,看起来是在闹别扭。
刚消停没几天又闹别扭了?
容潜拐了个弯没回房间,而是去了书房,陆离很快接到传话说殿下找他,就去了。
走到门口,容潜的身形笼在窗台夕阳的印象下,看不清脸色,和他的衣裳一样黑乎乎的,很阴沉,陆离当下就觉得不妙。
脚停在门槛之外还没踏进去,就听见里面的人声音微凉:“把门关上,进来。”
千裔清则是回到卧房。
她什么都没想,也没觉得有什么要一直气的。她只是很快做了个决定,决定以后不要再理他了。
陆离来敲门时,千裔清刚沐浴完毕。
洗去骑马沾染的一身粘腻,换了衣裳,身上也轻快许多。
绛雪正在给她梳头发,见陆离过来,自觉的朝一边退开。
陆离在她面前站定:“王妃,殿下还在书房……您要不要去看看?”
千裔清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费解道:“我去看什么?还有,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啊?这段日子以来她不是一直都默认这个称呼的吗?王府上下一干人也都是这样叫的,怎么这会又惹她不满了?
陆离心中叫苦:“呃……您和殿下真的吵架了?”
千裔清摆摆手,不以为意道:“我怎么敢和王爷吵架,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快点说完出去。”
陆离想了想,说道:“噢,殿下的意思是让属下来看看您休息了没有,若是没有,请你送一碗桂花酸枣汤过去。”
千裔清朝他一撩头发,抬起手臂示意他看一眼自己已经卸下装束,道:“没看出我正要休息吗?”
见她态度已经很明显,陆离只能求助似的望了一眼一旁的绛雪,希望她能劝上几句。
绛雪很有眼色地点头,而后来到千裔清身旁,拿起帕子擦干她发尾的湿气,自然的接过话:“要不......姑娘还是去吧,不然陆离大人怕是要因此受罚了!殿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说不定我们这些跟着伺候的都要一并受罚,到时绛珠又要在您房前哭,您受得了?”
这是在给她台阶下呢,可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凭什么要她去下这个台阶?
千裔清扫了绛雪一眼,面色不耐:“你这么心疼陆离,不然你去煮?”
“啊?”绛雪一愣,连忙俯身认错,“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千裔清笑了笑:“可我是这个意思,要么你们去煮,要么你们受罚。”
她起身往床榻边去,头也不回道:“办法我已经给你们想好了,做不做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行了,出去吧!”
陆离和绛雪相视一眼,都听出这次两个人似乎不是一般的闹别扭那么简单的,只好叹了一口气,一同退下。
埋进软绵绵的被子里,因是六月,到了晚上也不觉得凉快。
千裔清只觉得自己心口也一起冒热气,说不清楚是因为天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又烦,又闷。
摆什么王爷架子,当她是什么使唤丫头吗?
果然本性难移,什么关怀体贴都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