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园子里实在闷的紧,二楼倒是还好,只是楼里实在嘈杂,千裔清听了没多会儿就开始打瞌睡,拉着容潜出去转转。
暮色四合,茶楼里翻了桌,东巷的说书人拿着醒木晃晃悠悠走进茶楼,而里面早已宾客满座,看起来等很久了。
曲儿听得没意思,听听故事也不错。
随行的家仆很有眼色,先一步进店跟掌柜要了处雅座,只待自己主子过来。
蜜饯海棠和明前龙井很快摆好搁在桌上,栏外的楼下,说书人一拍醒木,话头已经开始。
方才听说这次的故事还是东街那家书肆最近上的话本,冲着新故事,听书人总是比别的地方多些。
千裔清听得饶有兴致,瞥了隔壁的容潜一眼,唇边挂着浅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隔着桌子,千裔清拉了拉他的袖子,好奇道:“你觉得有趣?”
容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倒也不是有趣,只是觉得这故事里的人和一位老相识还挺像的。”
故事的情节其实算不上稀奇,讲的正是一个江湖杀手因为仇家众多而无奈放弃与心爱女子厮守的机会,相见却作不相识、默默守护对方的故事。
想了一圈也没觉得谁能对的上号,千裔清问:“旧相识?我认识吗?”
容潜似笑非笑道:“你不觉得书里的江湖杀手和喻景淮很像吗?”
千裔清思索片刻:“喻门主?”
她对喻景淮的过去其实并不了解,经容潜这么一提,恍惚想起四年前同他的第一次见面。
点了点头,她道:“你觉得他这么做不对?”
容潜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这么做很蠢。”
敢这么议论喻景淮,甚至在他面前也敢这么说的,这世上恐怕没几个。
千裔清不免咂舌,却又觉得不解:“为什么?”
容潜自信地望着她:“为了珍爱之人免受牵连而选择放弃,这是懦夫的表现,他身为一门之主,面对感情却如此胆小怕事,所以我说他蠢。”
这么说其实也不对。
想起云染那小丫头一家灭门的惨案,其中还牵连到越家姑娘,虽然事情真相最终大白,但其中波折也是不少,尤其云染更是受了不少苦。
算起来,喻景淮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可惜飞来横祸、防不胜防。
千裔清挑了挑眉,一脸不屑的表情:“那敢问殿下有什么高见?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容潜学着她的样子回以挑眉的动作,凑近道:“我会怎么做,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千裔清佯装惋惜地叹了一声:“那是因为你是崇安王,可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崇安王。”
他有资格,也有能力争取自己想要的、喜欢的,有本事禁锢在自己身边,也有本事保护,这一切都归于他是崇安王。
天底下的普通人这么多,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像他一样无所畏惧,就算是喻景淮,他的不得已也很多很多。
“我是崇安王,可我原本也不是崇安王。”容潜微微扬起下巴,眉宇间带着认真,“有了想要的,我才会去做崇安王。”
想起喻景淮,他唇角勾起嘲讽的一笑:“如果他想他也可以做崇安王,可惜他不敢,只会一味逃避,最后还不是落得这般下场。”
早些强大起来,或许就能保护重要的人,喻景淮或许有这个能力,但他太怕失败了,所以他畏惧,又或者可以说他太珍惜云染,所以不敢冒险。
若是如此,那是容潜不够珍惜她所以才会如此吗?
千裔清认真思考了一番,不是的,因为他是容潜,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输,也不认为除他以为还能有谁能做到更好,他有强大的自信和偏执。
这是他和喻景淮做了不同选择的最大原因。
若非他如此,换成谁也都是难以打动千裔清的。
见她想的入迷,容潜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那双眼睛带着探究:“在想什么?”
千裔清道:“还好是你。”
容潜面上顿了顿,而后笑着点头:“只能是我。”
除他以外,再没有人同她如此默契。
可惜说书人总喜欢卖个关子,故事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台下一片哗然,都因为吊起的兴致而失望。
一句“且听下回分解”话音刚落,府里的下人听从陆离差遣着急忙慌的前来传信儿,说是宫里来人了,喊殿下快些回去。
能让陆离抽不开身又这么着急差遣人出来的还能是谁,宫里来的,不必明说,只看家仆一脸紧张的神色就知道了。
容潜皱紧眉头,转过头对千裔清道:“皇兄来了。”
千裔清猜到是容烨,只是没想透这么大晚上的他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派人传话而非要亲自来一趟的?
然而不管怎么说,皇上亲临,陆离一个人也不能招呼太久,正主还是要回去的。
马车比出来时候跑的更急一些,转眼落脚在崇安王府门前。
皇宫的车辇早已停好,随行侍卫不过四个,都在外面候着,没人进去。
大门开着,院子里灯火通明,一进去,书瑞正在外院等候,见着容潜像是见到救世主一样。
容潜心下一沉,和千裔清相视一眼。
书瑞急道:“殿下可算回来了!皇上来了,一进门脸色就不好,在正殿等了好一会儿了,陆离大人正陪着呢!”
容潜回了声“知道了”,而后看着千裔清:“看样子是为二哥的事。”
眼下容潜刚刚得胜归来,前有十方、后有绥夏,容烨应该高兴才对,而今愁眉不展来到王府,除了这个,他想不到还能有什么。
说实在的,容潜没兴致听他说故事,也懒得去帮他思考如何处理,这些都和他无关,对于这座皇宫,他是个外人,至于兄弟,他也没那么抬举自己。
千裔清点头,正好在外面逛了一天,吩咐下人抬了热水先沐浴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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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正座,新换的茶水冒着热气,水面上是冲泡的胀起的茶叶,取的是叶芯最嫩的绿芽,又翠又亮。
这是换的第三杯,仍是一口没动,安静的搁在他肘边。
暗红色的长袍穿在身上,玄色的袖口边上锈了两道暗纹,他甚少穿这种深沉的颜色,这样一瞧果然不大习惯。
容潜抬脚迈进房门的时候,陆离正在他三步远的地方立着,是不是答一句问话,毕恭毕敬,拘谨之极。
来人还没进门,陆离已经注意到了,抬首行了个礼,道一句“殿下。”
看了一眼高坐之上一言不发的人,容潜朝陆离抬抬下巴:“你先下去,我陪皇兄说说话。”
待人退下,顺带着关上大门,屋里的灯火亮的有些晃眼,容潜勾了勾唇角,坐在同位上那人搁了把椅子的位置:“皇兄这会不是应该在正珵殿批折子,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容烨低头沉吟,鼻梁一侧落下一块阴影,淡淡开口:“小的时候你都唤我五哥,如今却很少再这么叫我了。”
称呼总是能让人很轻易的感受到疏远和亲近。
容潜懒散地掀起眼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皇兄过来不是和我讨论称谓的吧?”
“你在气我。”容烨望着他,不是问句,而是确信。
容潜笑了一声:“我以为这些事回宫时候已经说清楚了,皇兄,你实在多虑了。”
容烨自嘲的摇摇头,也觉得现在计较这些没什么意思。不是没意思,而是已然晚了。
他叹了口气:“赐婚的事我答应过你,不会食言。”
容潜怔了怔,而后温和道:“多谢。”
“此外,我今晚过来还有别的事想与你商议。”说到这里,容烨脸上露出几分为难。
他今晚出宫随行人很少,都是亲信,出门的时候特意换了不招眼的衣裳和车辇,这样一番周折,唯恐懿祥宫那位听到什么风声。
容潜明白,容烨顾念兄弟情义,而太后却视所有想与她儿子争权夺位的人为眼中钉,非要置于死地不可。
那日正是太后的眼线不小心瞧见容烨御桌上的书信,她这才临时起意传唤璟王入宫,只是皇宫毕竟是她儿子而非她的,她要做什么,怎会轻易逃过皇上的掌控。
于是容烨先她一步将璟王留在宫里,美其名曰许久未见,邀璟王来宫里小住几日,实则是为了保护。不但留住璟王的性命,也在宫外照看好了祝音。
这些都是容潜回宫之后才知道的,可是容烨以为他气什么?
是气做容烨这些事不与他知会,还是身为一国之君的人改了主意出尔反尔,又或是气这个伪君子独当好人让他做残害手足的恶人?
他是那种非要置人于死地的人吗?他与璟王并非死仇啊!
原来多年相处,容烨对他竟无半分了解,正是如此容潜才觉得彻底心寒。
沉了沉心神,容潜起身,拂去衣摆上的褶皱,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皇兄是一国之君,你的事,我恐怕帮不上忙。”
容烨缓步来到容潜身前:“若非昭明从中作梗,你们本不会闹到如此地步,现在他也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容潜听罢,冷冷瞥向他:“你放下了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的皇位从来都坐的安稳,是因为你和他是一样的人!”
而后他转过身正对着容烨:“皇兄,你明知道我从来都不在意权势,你实在不必连我一同算进去,昔日我被封王,你的母后是如何想尽办法向父皇谗言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我都记得,可我也记得你待我的好,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皇兄,这些事你不会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