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淼认出了她的脸。
是宋婉之。
宋婉之精致的眉眼低垂,神情平静到只有怀中的猫咪用尾巴轻轻蹭着她时,才能稍稍看出她有几分愉悦。
“喵呜……”
那是只异瞳布偶,毛发蓬松如雪,鼻头嘴巴都粉粉嫩嫩。
由于它的下巴在被温和摩挲着,此刻正昂着漂亮的小脸悠闲享受,两只雪白的小爪贴着她的手臂慢慢踩奶。
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宋婉之歪头露出的部分脖颈,连毛细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犹如半融化的蜡像。
“婉之!”
这是道语气轻快的男人声音,顿时将寂静打破。
目光下移,在楼下屋檐的死角之内,一道身姿挺拔的身影于屋内飞快跃出,左手还拎着未来得及放下的礼品盒。
侧脸看起来有些熟悉。
宋淼在窗边换个角度往下看,终于将那人的样貌全部看清——
这是宋家在女儿年幼时就和蒋家敲定下来的未婚夫人选。
宋婉之闻声抬起脑袋,发现来人是蒋从文后怔住片刻,怀中一紧,随即露出清甜的笑容:
“从文哥哥。”
蒋从文瞧见自己漂亮的未婚妻正在对着他笑,整个人都变得心花怒放。
由于订婚宴上要准备注意的事情太多,家里人一人勒令不能出任何差池,以免败坏两家在圈子里的脸面,他凡事只能亲力亲为。
现在细细算下日子,他和婉之已经有将近半月没见。
想到两人没几天就要订婚了,蒋从文一时只想张开双臂将宋婉之拥入怀中,顺便倾诉这些天的思念。
就在他的双臂即将搭上宋婉之肩膀之时,变故却突然发生——
怀中胆小的猫咪因为眼前陌生人靠近,下意识四肢肌肉紧绷,毛发竖起,发出威胁呜咽的声音,从主人怀中挣扎着就要往下跳。
这阵动静不大。
但是蒋从文面上的笑容显然一僵,张开的手臂缓缓放下,这才发现它的存在。
他皱起眉头,深深地注视着几下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的猫咪。
——像从前见过的许多回一样。
“婉之,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蒋从文收回目光,再次开口时语气严肃了些,“我家里人说过不能养猫。等到时候我们结完婚生小孩,猫身上的寄生虫会对孩子不好。”
“你答应过我会把它送走。”
他的音量略微拔高,连在楼上的宋淼都能将里面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宋婉之直起身子正准备张口,嘴唇突然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浑身一抖。
楼下空旷的花园里,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从唇齿间溢出。
“婉之?”蒋从文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一噎,面色稍稍缓和下来,“最近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宋婉之冰凉的小手握进掌心,扶着她慢慢地往屋内走去,声音中带上些许心疼:“我先不说你了,以后不要再穿这么少衣服,不然冻到身体又要难受许久。”
宋婉之靠着蒋从文的肩膀,抬起头看向他,虚弱而愧疚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啦。”
蒋从文似乎是看见她眸中的自责,于是也不再开口责备,而是揉了揉宋婉之的头顶,重新露出笑容:“笨蛋。”
两人紧挨着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花园里。
整个花园里安静到只能听见风声,空空荡荡到让人容易心生不安。盛满水的泳池好似底下有只无形的手,使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压下身体不适,宋淼的视线拉长,试图多看几眼之时,门外适时传来佣人的呼喊:
“小姐,夫人喊您现在下楼。”
紧随其后的是几道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在快要尽数拉开窗帘的时候,宋淼的手不由得一顿,停了下来。
视线最终停在猫咪最后窜去的位置。
她回头应道:“好。”
-
均匀的脚步声敲击在空荡荡的长廊里,宋淼紧随佣人身后,同坐电梯来到一楼正厅。
电梯门缓缓打开。
只见宋家父母手中均握着茶杯,正优雅品尝起来杯中的茶水。
“伯父伯母,味道如何?”
见两人茶杯里的水已经见底,蒋从文略微殷勤拿起桌上的茶壶准备添茶,嘴上还不忘细心问候一下。
林云率先放下茶杯,大方接受蒋从文这番好意,挂起满意的笑容:“你这茶喝起来口感的确醇厚。”
宋智明仔细观察完妻子的反应,赶紧顺着话茬接了一句:“你有心了。”
倒完茶后,蒋从文面上笑意更甚:“这是家母托朋友从冰岛带来的普洱茶,据说年份很久,喝起来口感比普通的好上不少。”
“听说我今天要来您家里拜访,家父家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带上它。”
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他趁着现在热情的气氛,赶紧又开口补充上一句。
只是——
“说起这个,”林云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她直起身子,没再生出品茶的心思,“都是多年相识了,今天他们怎么没一起来?”
她语气里有几分漫不经心。
提及这件事,蒋从文内心顿觉不妙,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子公司那边的生意最近出了点事,实在是抽不开身来。”
话音刚落,林云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蒋从文此前在家人口中听过不少有关宋家这位女主人的传闻。
据说林云年轻之时,就展现出优于常人许多的经商天赋,宋家能有今日离不开她的运营。若非林家那代只有她这一个独生女,也不会选择找宋智明这种普通男人入赘。
只是可惜生出的孩子都姓宋。
哪怕现在公司已经全盘交给宋柏昀管理,但是有不少重要决策都是由她下达。
作为林云的儿子,宋柏昀继承到的经商天赋相比之下还要逊色几分。
但蒋从文的家庭情况全然不同。
他家里还有三位海外留学归国的兄长,每一位都比他优秀许多,他丝毫不用在意任何生意上的事情。
他从小到大都只负责花钱。
可哪怕是先前已经见过不少次面,现在瞧见林云这番威严的阵仗,蒋从文不禁浑身发毛,唯恐接下来再说错什么话。
宋婉之攥着裙摆的手愈发的紧,看向林云之时呼吸有些紊乱:“妈妈……”
她紧咬住苍白的唇瓣,眼里满满都是对未婚夫和养母关系的担忧。
林云像是没有瞧见一般,只是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遭,突然,撞上宋淼那双平静如水的双眸。
对视上这样一双眼睛,她的声音弱了下来:“我只希望,订婚宴那天不会发生比你们更重要的事情。”
“这是自然。”蒋从文心下一松。
他暗自松了口气,讪笑着的同时顺着林云转移开的视线,发现站在电梯门口的年轻女生:“……这是?”
“宋淼,过来一下。”还不等他说完,一道声音插入,打断他说话的是林云。
宋淼从容走到沙发跟前,没有因为受到在场所有人的注视而变得局促。
她身姿站得挺直。
得到提示后,蒋从文眨了几下眼,终于认出是谁,他有些震惊地问道:
“……这是宋淼啊?”
闻言,宋淼有些疑惑地朝他看去。
蒋从文意识到自己失态,想起身旁还坐着未婚妻后,本分地将视线收回来,没再开口说话。
“她现在变化的确有点大,你们就见过一面,现在认不出来也正常。”林云偏头对宋淼说道,“坐下来说话吧。”
宋淼乖顺地坐在沙发边上。
只是对比起其他坐得紧凑的人来说,她的位置显得距离感十足。
林云不自觉皱了下眉,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回归正题道:“婉之和从文的婚约是自小订下的,他们的订婚宴在三天后举行。”
她的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又补充说:
“我希望你可以接受现状……”
她话还没说完,宋淼便已经微微颔首,抬眼回道:“我接受。”
这话一出,林云丝毫不觉得意外。
自打将宋淼接回家里的第一日起,她就看出宋淼骨子里是个逆来顺受的,像宋婉之一样,永远没有什么脾气。
虽说以前是养在孤儿院里面,她宁愿自己只有宋婉之这个女儿,但……
血缘关系毕竟重要。
想到这里,她满意地点头承诺道:“以后你的未婚夫,我们自然也会精挑细选。”
宋淼眨了下眼,没再开口,只是在面前桌上拿出新的茶杯,倒了杯茶水润润嗓子。
林云挪开视线,摆出和蔼的笑容问蒋从文宴会上来宾的情况。
话音落地后片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的笑容几乎在脸上挂不住。
“从文哥哥。”
蒋从文的腰间被宋婉之戳了戳,他收回视线,抬头发现林云正在朝他问话:
“……伯母,我刚才没听清楚,您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林云眉头微微下压:“那我再说一遍。”
听着林云问起订婚宴的相关事宜,他一边思考回答,一边偷偷瞥过旁边安静坐着的宋淼。
第一次见到宋淼的时候,他对她的印象不算深刻,顶多就是个长得好看的胆小女生,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特点。
可是现在——
宋淼明明就坐在不远处,但是身上那种清冷疏离的气息,却像是和他们有着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遥不可及吗?
蒋从文压下心中异样,没再深究,聚精会神听林云说话。直到结尾林云露出笑容夸赞他的细心认真后,这场对话才终于结束。
当他起身准备告别时,剧烈的咳嗽声突然在室内响起——
宋婉之的手掌几乎盖住整张小脸,蜷缩着身体窝在沙发里,不难从指缝里看见她因为痛苦而紧皱的脸。
她现在的症状,比过去任何一次发病都显得可怖。
蒋从文被吓得一愣,意识过来后赶紧坐回宋婉之身旁,扶着她的肩膀焦急问道:“婉之,你没事吧?”
宋婉之双肩都在剧烈颤抖。
宋淼放下茶杯,瞳孔带上点点疑惑,视线在周遭从左往右开始打量着:
林云神情有些烦躁,宋智明和蒋从文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宋婉之身上,注意到先前不曾在意的细节。
此刻在宋淼眼中,宋婉之的双肩上飘着两团寻常人看不见的火焰。
光晕耀眼,火苗旺盛。
只是细看光芒之下不难发现,焰苗边缘已经生出丝丝残缺的痕迹,双焰之间生出灰白丝络。
宋淼微眯起双眼。
三昧真火指的是人体内的阳气,分布于双肩和头顶,象征生命力和抵抗力。
而那白丝络又是《黄泉渡厄经》中所记载的“阴阳绞”。当病气沿丝络直侵魂魄之时,最后则会呈北斗倒挂之形。
一般而言,病症严重者周身裹着的病气会导致肩上的火苗变得微弱些。而眼前这道光芒,甚至比起身体健康之人更加张扬。
……不像长命之相。
倒像是试图瞒过生死簿,以此延续生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