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遗体还在家里,做白事的工作人员已经给他换上寿衣,整理了仪容仪表,现在天亮马上就要送到火葬场,跟直系血缘亲属做最后的道别仪式,之后送去火化。
姜满绿走过去,跪下,磕了三个头。
灵车约莫九点到,众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现在的事姜满绿帮不上忙,一些礼法同样云里雾里。
家里现在由她的两个舅舅还有两个舅妈在忙,哭灵这事按理说应当是由姜满绿的妈妈来做,可她走得实在太早了,所以找来表亲的姑姑。
姜满绿还有两个表弟和一个表妹,他们昨晚就来守灵了,今年最大的那个表弟在隔壁市上大学,连夜赶回,剩下两个还在上高中。
哈欠连天,还是在一边给宾客端茶倒水。
姜满绿跟他们三人本就不熟,也融入不进去,知道一大家子人从昨晚到现在都一口饭没吃,也不可能现在起灶,而后面更没时间吃饭,她从外婆那里拿到钥匙,下了楼。
楼下单元门两边摆着花圈,姜满绿攥紧手中的钥匙向前走。
余光看见对面停车位上那辆黑车还在,车牌号也是浙开头,席冬易还没走?
她走近,驾驶位的车窗没有关严,上面露出一小截。
姜满绿可以看见男人趴在方向盘上,她抬手敲了敲车窗门。
席冬易抬头,睡眼惺忪,眸中泛着水光。
“你还没走?”
姜满绿两年春节都没有回家过年,如若跟家里关系不错,肯定不会如此。
席冬易还是怕她出事。
姜满绿本意是想让他换个地方睡,现在正值夏天,睡在车里并不安全。
刚到时满脑子都是快点上楼,没顾上席冬易,他开了一晚上的车,要是原路返回,容易疲劳驾驶。
席冬易打了一个哈欠,将车窗开到最底下。
“你困吗?饿吗?”不等席冬易回答,姜满绿继续道:“隔条马路,有一家环境还不错的酒店,你先过去睡会儿。”
“算了,我先请你吃饭吧。”
“我不饿,我没事。”席冬易望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
姜满绿觉得自己现在脑袋也不太清楚,其实席冬易也不需要她的关照,他心里比谁都有谱。
“下车。”姜满绿往后退了一步,让他下车。
席冬易闻言,舔了舔下唇干涸的死皮。
姜满绿看他下车,长腿先跨到地面。
席冬易的讲究在于虽然每天毫无上进地等死,但是出人意料的坚持每晚的健身活动。
不论是T恤衫还是短裤都是宽松款,但他的身材却硬生生地穿出版型来。
席冬易合上车门,才八点,太阳已经热烈刺眼,再过一会儿会更加顽劣,“我自己去就行。”
“我下来是给他们买饭,不着急。”
某些事上她倔的无法形容,席冬易知道自己要是不听她的话,两人恐怕还要在这对峙许久。
“走吧。”席冬易锁上车。
酒店在小区左边的另一条马路上,这家酒店是附近环境最好的,
“你带身份了吗?”走到一半,姜满绿想起最重要的一茬。
“带了。”席冬易决定送她回来就知道今天不一定能回去。
“那就好。”
两人并肩穿过斑马线。
走进酒店大堂,早上只有一位前台在岗,开房的流程很快,姜满绿看他拿上房卡,打算离开,“你先好好休息吧。”
“姜满绿。”
“嗯?”姜满绿侧过头,扬起声调,示意他还有什么事情。
席冬易从他宽大的短裤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白纸包着的长方块。
“这是什么?”
“挽金,我就不去拜访了。”
姜满绿愣了几秒,伸手接过,外面这层白纸就是普通的白色的A4复印纸,包裹着的厚度比她手掌高。
非亲非故,他给的多了。
“上去了。”席冬易径直走向电梯。
她不知道席冬易什么时候准备的,恐怕自己上楼后,对方还去银行取了钱。
对方一直如此,面面俱到。
姜满绿回来后给外婆拿了份热粥,让她先垫点,后面还有的忙,她不能又垮掉。
她自己没什么胃口,告诉外婆自己在来的路上吃过了,他们要吃饭,她正好可以帮忙记录礼金。
老爷子离世的消息已经跟周围的亲朋好友通知遍,没多久,姜满绿看见姜鸣独自一人前来。
姜鸣对她妈妈是情至义尽,挑不出任何的错处,不然姜满绿外公去世也不会通知他。
姜鸣鞠完躬后朝姜满绿走来。
“爸。”姜满绿同样有两年多没见姜鸣,他似乎也比记忆里的男人衰老不少,两鬓冒出不少的白发。
“生老病死,每个人都有这一天,你外公挺好的,走前还没吃什么苦。”
姜满绿点点头。
父女两人实在无话可说。
姜鸣叹了口气,“那我就先走了,等忙完这边有空回家吃饭。”
“好。”
姜鸣走后过了会儿灵车抵达。
做殡葬的人手脚麻利,将老人抬下,
姜满绿一路跟在后面,注视着老人被送上面包车。
姜满绿坐在她舅舅的车上,一直能够看见开在最前面的面包车。
之后的每个步骤按照流程进行。
火化之后,长孙抱着骨灰盒,一行人前往墓园。
墓地要当场购买,拿着注销的户口证件。
烈日炎炎,众人将那块刚买下的空墓地挖开。
骨灰盒封箱,再将厚土埋上,立碑。
按照辈分磕头。
轮到姜满绿,她再次跪下,磕头。
起身后,姜满绿盯着墓碑,明白人社会意义上的这一生结束。
酒店的门铃清脆刺耳。
席冬易刚醒没多久,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多,窗外的日头西沉,依旧刺眼。
他人在外地,这时候来找他的肯定只有姜满绿。
席冬易打开门,垂头。
姜满绿满脸涨红,额头上挂着汗珠,这一天她应该都在外奔波。
“怎么了?”
姜满绿从墓园回来,看到楼下的那辆车还在,说明席冬易还在酒店没有离开,她先扶外婆上了楼,听到舅舅和舅妈已经开始算今日收到了多少挽金。
“这个席冬易是谁啊?给了五千。你家哪边那个亲戚?我怎么没听说过。”大舅妈回忆。
“不认识啊,这个姓我就没有印象,妈,你知道是谁吗?”
外婆摇摇头。
这是姜满绿今天早上自己记上去的。
“是我朋友,今天把我从杭州送回来的朋友。”
她还没有换鞋,转身又跑回楼下。
“既然交了挽金,跟我一块去吃饭。”姜满绿掷地有声,手掌在额头处蹭了下,将虚汗抹去。
席冬易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她。
“真热啊。”
两人步行前去,姜满绿望着远处天边的火烧云长舒一口气。
忙完这一天,姜满绿整个人都懈怠了下来。
现在的白事一切从简,不需要再守三天灵,离世的人下葬后主家当天就可以宴请宾客。
饭店同样没有去太远的地方,离酒店就一站路的距离。
她舅舅商量是摆八桌的酒席,现在还没有到饭点,所以只有他舅舅舅妈还有外婆几人到了,正在点菜区挑菜品。
电梯是在他们身后,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姜满绿听见她大舅妈的声音。
“你是要把房子给她吗?小绿那丫头你看着像是顾家的人吗,就拿这两年过年说,这丫头有回来看过一眼,妈,那你真是……”她被丈夫瞪了一眼,老糊涂三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
姜满绿的大舅妈,很多年未见,早上刚见面时,第一眼并未认出。
打招呼过后,对方热情款待,要不是因为场合缘故,她还要高低夸上两句。
姜满绿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是外孙女,按照这些人的传统思想,房子怎么可以给一个已经嫁出去还死了的女儿的女儿。
“这算什么回事?”她的另一位舅妈附和。
“我知道她可怜,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且她姓姜,要房子,让她爸爸去给她挣。你要想想你的大孙子啊,他上大学了了,再过几年毕业,马上结婚,现在房价多贵啊,现在房价这么贵,我家还两个……”
“老两口的这套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去给一个外姓人,她爸爸不是挺能挣钱的吗?”
姜满绿下意识拉住席冬易的手腕,拉着他进了旁边的一个空包厢里。
“先坐会儿?”
“嗯。”
两人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
包厢里的空调没有打开,沉闷又燥热。
“普通家庭,所以为了一套的房子言语中伤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席冬易扭过头只能看见姜满绿的侧脸,她的鼻尖还冒着汗珠,目光直视前方,却没有一个聚焦点。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然后我爸又有了新家庭,自己有两个孩子,外公外婆可能怕我以后没有依靠,想着把这套房子放在我名下。”
姜满绿在此之前压根不知道有房子这回事,听她舅妈和外婆的对话,应该是二老早有这个想法。
现在她回来了,两个舅妈肯定不乐意。
“我从伊春回来也是因为家里老人去世的缘故。”
姜满绿终于扭过头,发现席冬易一直都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