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林朗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
他的现任领导黎书记和前任领导章局前后脚的率队前来慰问,两伙人碰巧在病房里撞上了。
两位一看就不好招惹的中年男人一站一坐,分立于病床两侧,在他们身后分别排列着一队戎装紧束的特警和六七个满身匪气的便衣,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港产电影里那些警匪对峙的经典场面。
同病房另外两床的病人和家属见状,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隔壁的大爷实在憋不住了,出去上厕所还是溜着墙根走的。
黎书记见状,微微蹙眉,身边一位戴无框眼镜的年轻警官立刻转身出门。
不过一个电话,当天下午,便有人来给林朗调换了一个宽敞的VIP套房。
林朗的好人缘不仅限来自领导层的关爱,自从那次声势夸张的慰问之后,特警队的战友们又分好几批来探视过好几趟,带来的各种水果、林林总总的营养品在茶几上堆得老高,插几个价格牌,就能直接开超市了。
林朗后来甚至都有点怀疑这帮家伙探望他的动机,到底真那么不放心,还是拿他当借口溜出来摸鱼而已。
林朗老爸却只来探视过一次,第二天就心很大的飞去南半球谈生意了,留下大哥林清,大概这阵子刚好清闲无聊,有时一天会跑来两三趟,美其名曰“照顾小弟”,其实每次一进门,要么翘着二郎腿懒在沙发里刷手机,要么指使林朗给自己端茶倒水削苹果,要么絮絮叨叨地数落他,把他每次受伤的故事扒出来鞭笞一遍,最后还要狠狠威胁一番才肯罢休。
林朗真受不了了。
“哥,公司业务是不是不行了?咱家要破产了?”
“放屁。”
“那你怎么这么闲,还不快去打工?”
“你过来!”
林清作势要打,林朗敏捷一跳,蹿出去好几米远,兄弟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林清:“知道你对着我无聊,要不……哥给你安排个护工?24小时贴身护理那种,怎么样?”
林朗将刚剥好的桔子递给他,拿着口气玩笑道:“恁家钞票是大风刮来的吗?省着点儿造吧,净败家!”
林清气笑了,骂了一句:“臭小子,你学张嫂倒学得挺像。”
他接过橘子,掰下两瓣丢进嘴里嚼,酸得眉毛鼻子皱成一团,嫌弃地塞回林朗手里。
林朗一口吃了半个,面不改色:“好甜啊。”
林清瞪他一眼,自顾自掏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没过一分钟便收到信息狂轰,他随手翻了翻,勾了勾唇角,把手机丢给林朗。
屏幕上是一大串护工信息卡,照片占据了大部分版面,角落里标注着个人信息。
林朗往下翻了翻,都是些年轻靓丽的女孩,虽都穿着统一的工作制服,妆容发型却风格迥异各有姿色,下面的介绍则写得十分耐人寻味。
比如:徐阿姨,21/160/84/32C,邻家小妹,多才多艺,擅长照顾大人。
林阿姨,31/172/90/36D,高冷御姐,会哄会撩,照顾大人孩子……
林朗翻了几张,挑了挑眉毛,看了哥哥一眼。
林清凑过来笑着问:“怎么样,看上哪个了?哥给你安排!”
林朗没搭理他,默默将所有信息打包,连同发来信息的账号一并转发到自己手机上。
林清看得一愣,心中感叹,到底还是低估自家小弟了啊!
“这几个够吗?要不要再推你一批?”他问。
“好啊,”林朗眼皮都没抬,“正好隔壁扫黄组月底缺指标……”
林清大惊失色,劈手夺回犯罪证据:“喂喂喂!不要算了!不识好歹……”
林朗抬起脸来冲着他一笑,还是一脸乖巧的样子。
林清冷哼道:“我走了!不管你了!”
林朗嘿嘿一笑:“好嘞~您走好!一点小伤而已,很快就好了,不必每天来看我。”
没想到林清听了,又转回来,叉腰瞪住他。
他没听错,也没看错,这小子脸上确实十足的云淡风轻。
这可是结结实实挨了颗枪子儿啊,小命险些交代了,居然说是小伤?小东西是不是太膨胀了?
从前这小子在边境缉毒队卖命,他和老爸就整天提心吊胆,好不容易连哄带吓唬地把人弄回到身边,不成想没过得两天踏实日子,出任务的危险程度竟比从前更甚。
林朗手术那天下了两次病危通知,把老爸吓得心脏病都犯了。
林清脑海中幻想着自己和老爸在警察公墓对着林朗的墓碑抱头痛哭的画面,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自家这个小弟,年纪轻轻就拿到两个二级功勋,被破格提拔为省公安厅最年轻的特警总队长,当然不会是全凭运气的,头脑、实力、勇敢、果决,他是一件不缺,唯独缺了点猥琐发育的觉悟。
进警队到现在,这家伙不知道进过多少次医院了,再这么浪下去,九条命都不够他挥霍的,可不是让人担心么!
想到这,林清板起脸,抬起一根手指扶了扶眼镜。
林朗心中暗叫不妙,一看到这个动作就知道他哥这是要开始教训人了。
果然。
“一点小伤……呵,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受这种’小伤’?嗯?为什么冒险把防弹衣脱给别人?啊?你cos钢铁侠的时候想过我和老爸没有?你这回要不是运气好,撞到个顶尖外科专家,小命就丢掉了晓得不!老爸那天吓得心脏病都犯了,他老了,受不了那个刺激,拜托你照顾下我们的心情,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都还没抱上孙子,我们两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林朗我警告你,再给我得瑟,信不信明天我就去找你领导闹,扒了你这身警服,抓你回公司,丢去保安部给我打工,你……”
不小心捅了马蜂窝,林朗只好闷头听着,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却偷偷读着秒,计算着林清这次一口气可以骂多久。
65,66……再数两个数可就破纪录了。
肺活量又提升了,这男人的实力实在太可怕了!
林朗长这么大从没认真怕过什么,唯独最怕林清像这样子板起面孔教训人,还不如直接拿大棒揍他一顿来得痛快。那遣词造句的风格,那喋喋不休的架势,像极了一位操碎心的老母亲。
林妈妈在林朗出生时因羊水栓塞去世了,在林朗非常幼小的时候,林清趁他不谙世事,曾一度十分缺德地让他喊自己作“妈妈”,是为了方便指挥林朗跑腿打杂做家务。
因为某人的这一变态行为,林朗对“母亲”这一形象的初始认知几乎完全来自于林清。
直到升入小学三年级,林朗从语文课本里读到一篇名为《母亲》的课文,那里面塑造的辛苦操劳、温柔善良的母亲形象和家里这位好逸恶劳、作威作福的“妈妈大人”截然相反。
强烈的现实反差曾给小林朗幼小的心灵造成了颠覆性的冲击。以至于之后林清每每摆出老妈的姿态对他训话,林朗就觉得心角一阵接一阵儿的抽筋。
而现在大概由于牵扯到伤口,抽筋感加剧成为一种尖锐的心绞痛,林朗吸口气儿都觉得心脏像给针扎了一样疼,程度尚且可以忍受,但他故意捂住心口颤巍巍地哼哼。
看到弟弟皱成一团的小脸,林清严厉的语气一下子软了:“小朗你怎么了?哪里痛啊?”
林朗抬起头,眨巴着眼睛讨好地笑:“哥,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嘛,我会心痛啊……”
狗东西一出这招,林清一定无条件投降。
看着自己弟弟那副卖惨又卖乖的谄媚样儿,林清把没倒完的台词全忘光了,绷不住笑了一下:“小戏精,服了你了……好吧!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哎……哎?别是你的伤口出了问题,不行,还是叫医生来看看!”
林清说着,按了呼叫铃,然而铃声未落,病房门便被推开,一下子走进来六七位医生。
兄弟俩正诧异,其中一人开口说道:“巡视病房。”
两人的注意力却在一瞬间被他身边另外一人吸引住了。
那位医生样貌实在太过出众,其实很难不让人一眼注意到他。
在清一色的白大褂中,唯独他的白衣笔挺板正,不染纤尘,内着一件浅蓝色衬衫,纽扣一直系到领口,显得端正而严谨。
如云的乌发同样打理得一丝不乱,衬托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似被精心雕琢过一般恰到好处。
下颌线精致流畅,轮廓清晰却不锐利,嘴唇色泽柔润,唇角微翘,曲线蜿蜒的唇峰之上,是一个微微上翘的鼻尖,贯通着笔挺的鼻梁,山根两翼一对如水墨染就的长眉柔和地舒展着,映着一双清透的瑞凤眼,眼光流而不动,天然透着股浅淡的温柔。
这张脸堪称造物主的艺术品。如果那人懂得善用颜色,只要微微一笑,便可令人为之心动。
可惜他偏偏不苟言笑。
尤其那双幽深的眼眸,无波无澜,竟没有一丝情绪,如同夜空中的明月,清辉散漫,看起来那样美丽,那样迷人,却没有温度,只有触不可及的遥远,令人望而生寒。
也许正因此人气质过于清冷,显得不接人气,所以尽管他身边跟随着许多人,可是显而易见的,所有人都自觉地与他隔开一点距离,仿佛在他身边有一圈看不见的结界似的。
然而颜狗林清并不在意,人群中惊鸿一瞥,他的目光便牢牢扎在那人身上拔不出来了。
林朗则于惊讶中一眼认出,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