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这番行云流水的问责也挺让俞晚落意外的,只是因为瞧出她神色不对劲,他就觉得都是别人的错。
孙雪莹觉得荒唐,“什么叫我干什么,我就随口说了几句,她就这样了,我还奇怪呢。”
齐景宥不管,“你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
“你不觉得这话自相矛盾吗。”
齐景宥对旁人是没什么耐心的,也知道以俞晚落的性格有什么事也只是在心里闷着,也断然不会出卖旁人,开罪旁人,只想着息事宁人,直接扭头问当家管事,“你说。”
管家有些为难,其实他看了半天,“就是女儿家吵架拌嘴。”
“也没什么。”
俞晚落笑笑:“这不是听说元旭哥哥要搬出去住,一时舍不得而已。”
“搬?皇叔你要搬出去啊?为什么要搬,往哪儿搬啊?……等等,你刚刚叫他什么?”
“元旭哥哥。”
齐景宥牙根酸了一酸,一口气卡在了嗓子口,“不是,你叫我景宥哥哥,你又叫他元旭哥哥,我叫他皇叔,这辈分是不是乱了些?”
“她是故意的,刚刚还叫他皇叔呢,一瞧见你回来她就改口了!”
姓孙的反应也挺迅速的。
齐景宥没好气冲她,“你闭嘴。”
俞晚落说:“我是觉得郡主说的对,元旭哥哥现在名义上不能算是齐家的皇室子弟,是外人,叫皇叔的确不合规矩了些。”
这下齐景宥明白了,转头就问:
“谁外人,我皇叔是外人?我俩一个姓你跟我说是外人,你才是那个外人懂不懂。要不是念着母后的嘱咐,我都不乐意见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呢,姨母她们都去宫里了,就你天天还赖在府里,你要干嘛啊你!还郡主,我亲王还没封呢,怎么就到你了,对了对了,是该快封,把你封了郡主,领了封地,你爱干嘛干嘛去,走的远远的。”
“齐景宥你别太过分了,我刚刚还帮你说话呢,这姓俞的说你忤逆犯上,说你是罪人你知不知道。”
“她说自有她的道理。她之前还说我是小狗呢,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
无论是什么时候,齐景宥维护她一向是没有道理的,以至于她每次发完脾气之后,看齐景宥为她处理后事,斥责嫔妃,总觉得心里有愧。
她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份深情,也辜负了他将皇后之位交托于自己,所以到后来,她只希望齐景宥能好好活着,别无他求。
慢慢的就开始和俞太后斗上了。
诸事初定,皇帝宴请百官。
众多官眷也随之到后宫拜见皇后和太后。
在此之前,除了皇上皇后每日晨昏定省,俞太后这里多半是俞家来人探访,因此在里面也不由得感叹,“今日我这儿倒是热闹。”
俞晚落搬了个小圆凳,坐在外殿和几个小姑娘玩弹棋。
可玩着玩着,小圆凳不管用了。
跟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起趴在地上游戏着。
殿中,众人言笑晏晏。
若是前世她能将目光多停留一些在陈氏身上,也就能发觉她的强颜欢笑了。
陈氏虽是在笑着,但难掩笑容下的牵强和拘谨。
她听着俞太后的教导,无非就是‘侯府命脉,子嗣根基’这些话,但因生了俞晚落,早就气血两空,有心也无力。
菱花窗投下的影子,像是在她的背脊下拓下了重重阙锁。
锦衣华服,套着她那苍白如清纸般的肤色,将原本清瘦的身形勾勒的极为萧索沉重。
上一世的自己,整天念着的不是吃喝,就是齐景宥带她出去玩。
未曾仔细瞧过陈氏面容下的疲惫和无奈。
其实她的不得已和心病早就在俞太后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俞太后是四房侧室所生,底下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但因食了寒食散,被上一任俞侯爷打残,后逐出了侯府,一直在兮江一带讨生活。
销声匿迹多年,连俞宏光都以为这个弟弟是死了。
可当日他病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之际,俞太后逼着陈氏过继一个儿子,这本也无可厚非。
誉阳侯府这一脉,并非俞宏光这一房,只因他是长子也是嫡子,才承袭了爵位。
下面还有二房和三房,若是过继,理应顺位从这两房中挑个品行端正的孩子。
可当管家带着那个孩子来的时候,陈氏瞧出了不对劲,仔细一盘问,竟是她那个亲弟弟的儿子。
她据理力争多时,又拉上二房和三房,可那时候的二房三房早就投靠了俞太后,拿着银钱寻欢作乐去了,压根不出面。
就这样在他们的一步步磋磨下,陈氏气出了病。
俞太后怕自己落得一个刻薄的名声,只好暂且搁置此事,事后又托人送来好些个补品丹丸给陈氏,希望她为俞家诞下一子。
可惜没等弟弟出生,陈氏就死了。
那时她还没嫁给齐景宥,都还没等到十七岁生辰,十一月中旬,丧母。
之后俞宏光就将她送去了俞太后身边教养,说是教养,也只是为了谋划日后的太子妃和皇后之位。
她那时身边还跟着一个姨娘,最后不知怎么落了井,也死了。
然后……
然后在她房中搜寻到了很多丹药,但那时俞晚落并不知晓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俞太后也只是说这姨娘贼心四起,想拿出去变卖换钱。
可是她缺钱吗?
以目前来看,自然是不缺的,不过是俞太后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将她灭口了。
宋云姝道完了礼,出来找她,“你姑母又给你母亲送了好些个珠宝首饰。”
言语间满是艳羡。
宋云姝是她年幼之时就相识的玩伴,后来随自己进了宫,众多妃嫔之中,她不争不抢,性情寡淡,在自己身边不是刺绣就是看账簿,算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看身后丫鬟端着的一众锦盒,俞晚落心想,看来自己也得学林姨娘的路数了。
“你身体怎么样了?当日听说你在殿前什么行刺,可吓死我了,幸好有二殿下帮衬着说话,不然我爹都要参你一本。”
俞晚落无奈一笑。
她说:“幸好没参,不然他也升不了礼部尚书一职,不过他也说了,齐景宥毕竟是亲王,天潢贵胄,做做样子以表忠心给陛下看就是了。”
萱王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上一任礼部尚书是永王的人,春闱科举多有舞弊营私,后面吏部也整治了一通,为的就是安插自己信任的门下。
可这么一来,宋家首当其冲,就成了明面上的靶子。
后来萱王不得已只能牺牲宋家。
但这个牺牲,也把一个女子的清白声誉亲手葬送了。
那个女子,就是宋云姝。
也就只有自己知晓,年少时的宋云姝是何等明媚秀丽,嫣然一笑,像一朵绽放的蔷薇花。
并非是记忆中,烛影下,那个老成持重,身上环绕着沉沉昏黄暮气的宋嫔。
两人常在一起回顾往昔,她总会说:“那时是我自己气性太大,忘了家族荣辱兴衰抛不了弃不得,若非你施恩,将我带进宫中,此生怕是要在流言蜚语中苟活一辈子,在此深谢皇后大恩。”
最后,她为了帮自己扳倒俞太后,不惜在御前以身试药,也死了。
“升官这事,没听风声出来啊。”俞晚落弹着棋。
“家父秉承低调行事,况且新朝未定,根基尚且不稳,不好大张旗鼓,私下里请几个同僚吃饭喝酒就当庆贺过了。”
“夫人好,林姐姐好。”
“林姐姐你怎么才来。”
“林姐姐这身衣裳可真好看,在哪个布行裁缝店买的?”
正午阳光和煦,视野里,衣衫云集,银红碧玉交织,各色各样繁复的云水暗纹在裙摆光影下游动着点点光辉。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金雾莹粉,盛京中的高门贵女,世家淑女大概都在此了吧。
一眼望过去,齐景忱和齐景宥的大半个后宫都在这里了。
就是,缺少了两个比较要紧的人。
围在中间的一个女子,她生的极其耀眼夺目,肤色如雪,眉目如画。
相比袅袅婷婷的姑娘家,她的脚步最为轻快也相对沉稳,如风中杨柳,有种舒展优雅的自信轻盈。
林大将军府的嫡长女,林迎汐。
将门虎女,自然是有些气魄在身上的。
褪去了当年媚眼如丝,冠绝六宫的神采风华。
如今的她,如夏日芙蕖,清妖妩媚。
正值十六岁年华,眉宇间有一股脱尘不俗的气质,和身后那些女儿家相比,又多了几分张扬的明丽。
再次见到这个人,俞晚落除了头疼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前世的诸般噩梦。
毫不夸张的说,林迎汐是她在后位之时,最不想下手算计的人。
因为她比俞太后还疯,还不要命。
她现在还能记得惠贵嫔一身白衣墨发,提着刀,在坤宁宫乱砍乱杀的情景。
谁能比得上她呢,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