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许久,曲着的双腿麻木了,周萤终于张开眼睛,盯着面前高大又神圣的佛像。
林煜并没有跟她一样跪下去敬拜,他只是在后面看她认真又瘦削的背影,一缕金色的阳光顺着殿门上爬,映满他的半边身子,另一半隐在阴影里,用手指敲着大腿两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消磨着时间。
“喂,你求的是什么?”
求的是什么值得你跪这么久,拜那么认真。
周萤微微转过头去找他,“求健康啊,我觉得呢,人生最大也是最好的期冀就是平安顺遂。”
她说话的时候爱微微抬头,睫毛乎扇着,眼睛认真笃定。
说的还有模有样,林煜扯出一缕游移的笑,盯住她此刻的样子。
“那有没有替我拜一拜,我好懒,你替我一起说了吧。”他靠在漆红的门框上,半吊子式地看这个跪着虔诚敬拜的女孩,他一向不信这些,更不会跪下求拜。
“当然啦。”她怎么可能不去替他拜拜呢,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她所托佛保佑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她当然有替他求健康,她知道向林煜那样有些自大、理性的人,不曾把神佛放在心里,只好自己求佛不要怪罪他,一定要保佑他平安一生。
他也算自己的半个……朋友了吧,亦或是亲人……
他的父母皆把神佛供奉于掌心,可偏偏林煜没有半分尊敬信诚的模样,就比方说现在他这个站姿就挺不尊重佛祖的,竟然朝着他们吊儿郎当笑,而且一点不畏惧。
后来她读到一本书,讲到人在什么都不惧怕、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才不信神佛,只要有一点点精神寄托,就很容易走上祷告敬拜、供奉神明的道路。
金色的雕像仿佛在庄严的注视着林煜,他的心里已经微微动摇了,他也有贪求,也有私欲,比如活到百岁,比如最好一切如当下这样什么也不改变。
佛烟袅袅,远方传来了悠久的敲钟声。
“亏你还能想起我啊,那我就更不拜了。”林煜谑她,却静静看着她,钟声下、寺庙前他的心此刻无比安定。
“愿我,愿我们度一切苦厄。”周萤小声向佛乞求,林煜只见她嘴巴在动,却听不见说的是什么。
“走吧,要回去了。”林煜去喊她。
拜一拜就得了,跪那么久,一会儿还能下山吗,林煜睨她的膝盖,又红又瘦。
上山爬了那么多层台阶,下山还要下台阶。
“你等等我。”
她说的急促,仿佛真不等她似的。
还能不等她?林煜真是不懂,哪一次没等过她。
周萤站起来,从后面追上他的脚步,其实林煜都没往外面走几步。
两人缓缓并肩走出佛寺,安静地不曾惊起在树枝上小憩的鸟儿。
“我是第一次进这里。”江媛华以前逼他来,他靠近就心堵的不行,燃烧的香烟味吸进喉里更憋得难受,让他低下头去求一件事情很难,他又没有真的想要什么,自然无所谓。
平日里也厌烦江媛华耳边的念叨,就是有一天好像改变了,从她来的那一天,说佛祖赐给这家福运的那一天,那久久长望的一眼,让他如火燎身。
迄今为止第一次踏入寺庙,他只是旁观和游逛。
要下山的时候,刚刚那穿大褂的僧人就又出现在两人面前了,他抱着一个竹簸箕缓缓朝两人走来。
林煜伸出手拽住她的胳膊,想要拦下她,他一看见这黑眉窄眼、瘦的皮包骨头一样的僧人就很抗拒,尤其是僧服上呛人的烟香和嘴巴里时时不断的诵经声都让他头疼。
还扯什么跪的时间久一点、心更静一点就会灵,没用的废话,也只有周萤信了那瞎话,差点长跪不起。林煜侧脸一看周萤的眼睛发光、热忱的样子,脸就更臭了。
她更是没在意到自己的胳膊被他扶住了,下意识就要走快迎上去。
林煜的手受到了向前的推力,下一秒她就已经旁若无人地越过了他。他难以置信低头看自己被推开的手,愣在原地摩擦刚刚僵住的手指。
“周萤!”平日也没见她这么有活力,他扬起声调。
“小姑娘,刚刚好像见过你啊。”那小僧人抬了抬手中的簸箕,挤弄出一丝笑。
“对啊对啊,就在不久前呢。”
“师傅,这是什么东西啊?”她的注意力被僧人手里捧着的簸箕给吸引了去,里面盛着一层棕黄的木珠,质地透明,轻盈小巧。
“六道木佛珠,转运通灵,去病消灾,姑娘们很适合带一串。”
“好漂亮啊。”周萤探近了去看,木珠上繁复的花纹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林煜冷冷地看着因笑堆了一脸褶子的僧人,又扫过簸箕外面那显眼的偌大的一张收款码。
“是不是很好看啊?”她左右转头去寻找林煜。
“嗯。”他低声回复了一个字,即使看出来这廉价的珠子并不珍贵,也知道多半那僧人讲这么多是为了卖钱。
周萤什么也没有带,手机没带,钱也没有,她纠结地把手插进卫衣口袋里,虽然嘴上说着喜欢,却不敢开口贸然问价格。
“挑吧,看看哪个好看。”
他瞧着她那低着的脑袋,明明眼睛都离不开,可是又克制地收回。
虽然那木珠看起来的确一般,在寺门口肯定骗钱居多,但他受不了她这个样子。
“嗯真的嘛?”听到这一声号令,周萤不可思议地想跳起来。
“假的。”
“啊?”别让人失望啊。
“选吧。”他终于不逗她了。
是林煜说的!虽然他自从进到寺庙里脸色就不是很舒心,但是他此刻那紧绷冷酷的下颌线都是帅气无人能比的。
林煜侧过头不看她灼灼的目光,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但这就足够了。
周萤挑了几个木珠,串成手串,开心又宝贝地带在手腕上,不时抬起来放在眼前看一看。
明明就是很珍贵啊。
面前的僧人开口,“姑娘,要看看面像吗?我略懂一些,和你也有缘。”
周萤把脸凑到他的面前,其实她是不大信这些的,但还是很好奇地开口,“好呀,能帮我看看未来能不能飞黄腾达,展翅高飞?”
僧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后又故作深沉地讲,“能是能,但切莫焦躁,一定别急。”
“我估摸着约四十岁吧,那时候你大概有所突破……”
周萤真的仔细想了想,为难地说,“但是……那样会不会太老了啊……得那个时候啊……”
僧人看了看并肩而站的两人,“你们两人呢要求姻缘吗,我倒是看这种更准”,小僧人说话断断续续的,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周萤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说道,“我们是兄妹来着,今天这里拜佛,不用求这个。”
话音刚落,僧人沉默地左右摇头,气氛有些不对劲,树上扑腾起几只鸟的动静格外清晰。
“树上鸟儿分崩四散,乃是预兆……”
啊,周萤对这句话不知所措,下意识转过头去看林煜,发觉林煜一言未发地凝视着面前的僧人,因为他多嘴的话而微微愠怒,目光清冷又锐利,他伸出手握住了周萤的胳膊。
周萤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低下头看他的骨骼分明的手正有力的圈着自己瘦削的手臂。
“周萤,回去吗?”
他打断了僧人的话,在周萤点头后的下一秒就拉着她的手腕不作停留地离开。
周萤走得磕磕绊绊,手腕被抓着,越过一道道木门槛,光影偶尔从层层叠叠的树叶漏到她的脸上、亮黄色的金沙般流动,黄昏时淡淡的微风把她耳边的风吹起来了,砖红的墙、古旧的钟,年迈的树从她的眼前流过,耳边淌过。
时间变得开始慢起来,让她有时间去看拉着她的那个人,挺立的后背,曾经翻过白眼骂过傲慢的后脑勺、温凉的手心。
穿堂而过,完完整整走出寺院。
林煜的手越来越热,她的脑袋是混沌的,就在她正要开口的时候,他十分自然地松开了。
“你不喜欢刚刚他说的话?”周萤试探地问,因为刚刚那僧人说的实在不算好话,虽然也不求什么,但也太没眼力了。
“只是不想听,未来的事情还没发生,这些话都是干扰。”
至于以后真的不遂人愿,林煜转头看了眼周萤,她那双带着虔诚又好奇的目光,他想,那便逢佛杀佛,遇祖杀祖,命定还是人为都不重要。
林煜拍了拍她的头顶,“走吧。”
“这个手串很好看。”
“走路看路,现在在下台阶?”林煜看她那个宝贝样子,勾起嘴角。
“好吧。”周萤弱弱地回一句,把注意力移到脚下,可是喜欢和快乐就想说、想看一千遍一万遍。
“哇,我的手现在冬天不长冻疮了哎。”她把手放在太阳下,惊奇地发现这个冬天她的手变得光嫩白皙,没有皲裂的伤口。
“哪里?”
“呐。”周萤把手递到他的面前,纤细的手腕处挂着刚刚买到的木珠。
林煜的手捞住了她的手掌,往他这边近些,上下翻看,纤细光滑,突然想起曾经她的手指和脸颊都又红又肿,沉默地没有回应什么。
她依旧是曾经见到的黄毛丫头,那个互看不惯的姑娘。
“也许是今年冬天不冷吧,我以前听我妈妈说,得了冻疮的话以后每年都会长的,看来也并不是这样啊。”
今年就没有长。
她呆呆地笑起来,却发现林煜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没什么。”
他这是第一次从她的嘴里听到有关她父母的事。
“你小时候……很冷嘛?”他本来想问她以前的家,说出来的时候却换了词语。
“有点冷,不过可以忍受。”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只是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那已经好久好久了。
林煜停下来,“现在冷嘛?”
“不冷啊。”
干嘛突然问这个问题,她这才发现林煜瞳孔的颜色是褐色的,神秘地像一个宇宙浩瀚无穷的缩影,一层层叠起的涡圈隐隐勾人,要把人引进这神秘的世界里。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加绒的卫衣,虽然入冬了,但是今天确实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你不会要把你的外套给我穿吧,周萤疑惑地看了眼他穿着的黑色冲锋衣,心里这样想,但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