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去伦敦上学的那天,周萤赶着上课,甚至连预想中匆匆的一眼都没有。
脖子上的项链再也没有摘下来过,只是偶尔江媛华会若无其事地眼睛扫过她颈间的黑绳,停顿几秒,却不说任何话。
她扑风捉影听说过苏紫珊和许逢舟分分合合好几次,也在校门口偶遇烟雾弥漫下身着火辣的和许逢舟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后来许逢舟也被送出国读书,她就很少再见到苏紫珊了,她们两个没有联系方式,倒真像萍水相逢、没有多少缘分的粒子又重新落入偌大的世界,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张佳佳在闲暇的时候问她,林煜过年回国吗。
周萤咬着豆浆袋,毫不避讳地摇摇头说,“他不回来,其实我也不清楚,但大概率是不。”
“有些人长大了就会散,就再也看不到了。”张佳佳抬头看几朵云漂浮着的天空。
周萤不以为意地拿起笔在本子上画了个圆圈,“人都是向前走的,又不会停。”
张佳佳和她追求的学长的故事也结束了,学长升去了大学,南北相隔,她也并没有很伤心的样子,过了几天,依旧是蹦蹦跳跳的,她说自己的喜欢好像只能支撑一阵子,过去那会儿狂热的时期,什么再猛烈的喜欢也都散了。
周萤哦了一声,然后真挚地问张佳佳,“是嘛?”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她真的不懂。
过年的时候,林煜真的没有回来,因为他要上课没假期,周萤的手机好几天都没有开机,在除夕的晚上,她终于把手机打开,想了好久,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
新年快乐。
多么格式化又常见的一条消息。
她没想过他会回消息,等了好一会儿,确实也没有消息弹进来。
到她快忘记自己发了那条消息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周萤接通,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电话两边沉默了几秒。
“周萤,你那里下雪了吗?”
他贴着冰冷的玻璃窗,看熠亮的窗户外面飘起了雪花,他的头贴着冰凉的玻璃,白色的毛衣领围着脖子,外面是被各色的灯光照得熠亮的街道,雪花开始飞舞,在窗沿结出了霜花,还有驱散不走的雾气。
“我这儿下雪了。”林煜握着手机放在耳边,虽然下雪了,但室内很热,联动整个身体,心脏都是热得澎湃,他抬头去看漫天飞舞的雪花片,不难想起了会发光小小一只的、能扑棱翅膀飞在半空中发亮的萤火虫。
“雪,我这里没下”,周萤走出门外,黑漆漆的,依靠着电话传来的声音想象他的样子,“但是也超级冷,风特别大。”
这是过年的日子,一年中对中国人来说最重要的日子,他没回来。
“有没有放鞭炮?”
他十分有磁性的声音就在耳边环绕,仿佛他并不在八千公里以外的地方。
“没,我自己不敢,但是外面好多好多烟花声……我放远了你听听能不能听见……”
林煜的左耳贴着手机,右耳贴着玻璃,他听见一些细微的轰隆声,还有zook欢快的犬吠声,浓厚的年味仿佛从遥远的那头也传了过来。
“江阿姨在放春晚,林叔叔开了瓶酒,他说今晚要好好放纵一下,zook刚刚可能是听见你的声音了,它突然狂叫起来,你不知道它有多傻,跑到门外去找你回没回来,而且刚刚跳起来用舌头疯狂舔手机屏幕,它肯定好想你了。”
她从手机里听到了他轻轻的笑声,烫得耳朵发红,“在国外……你也会过年吗?”
“过啊,这儿好多地方都贴上春联,刚刚还吃了饺子。”
“哦,那就行”,周萤往回探了探脑袋,她要赶紧进去了,出来的时间够久了,一会儿还要和江媛华解释,然后吃年夜饭,“林煜,我先不说了,我要进去了,他们一会儿要喊我了,你记得要和江阿姨也打个电话啊。”
“嗯,好的,好好学习啊。”
林煜低头发笑,她提醒他要给家人打电话。
“唉对了……”
“怎么了。”周萤还没有挂电话,等着他还要说什么。
“周萤,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烟花照亮了整个天空,照亮了思念的一双眼睛、和温情的盈盈笑意。
年很快就过去了,期盼了一个月,最热闹不过三两天,还是要回到平淡无聊的轨道。
她很少再和林煜通话,她学业重,他远在国外,时差、距离,没什么能聊的,许多事情都能挤满大脑,除了偶尔空闲下来,那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虚感让她一时失神。周萤又迅速抛走这种想法,仿佛视而不见,就能逃避掉那些快要藏不住的东西。
放学后张佳佳来周萤的教室找她,她们现在经常一起相伴回家走一段路,碰巧轮到周萤这天是值日生。
“没想到春节这么快就过去了,我还没晃过神 ,萤萤,怎么我们这么快就要上学了,我还想继续放假。”
“你想的倒挺好,谁不爱放假啊。”
“他有没有给你说新年快乐啊。”张佳佳好奇地问,女孩子闲的无聊就想知道些八卦的事情。
他不用指名道姓,周萤知道张佳佳在问谁。
“过年说新年快乐而已,春节谁跟谁不说啊。”她麻木地擦着黑板,最上面的粉渍要踮起脚才能够到,她正卖力地抬着胳膊,一心只想把湿毛巾掠过那块儿总是碰不到的地方。
“才不是”,张佳佳站在她的旁边,去看周萤的侧脸,周萤正努力地昂着头,发丝乱飘,似乎注意力并不在这儿上面。
“在一年最重要的时刻,那个最热闹的晚上,所有人都在忙着跟最重要的人联系,互送祝福,才不是程式化的客套,你想啊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才没空儿去搭理那些不在乎不重要的人,我们过年都是跟最亲密的家人一起啊……”
“你说的应该是有道理吧。”
周萤蹦了起来,终于擦掉了最后一丝粉笔的痕迹,她低着头把毛巾浸到水盆里,然后拧开,再一丝不苟地叠好,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沉默寡言地忙着手里的动作。
像是被极速攥紧收缩的气球,一点点抽去空气,缓慢下沉。
有些东西一旦碰巧射中眉心,就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如同她始终搞不明白的想要被填充满的虚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