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萤下意识愣了一下,抬起头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们可以先结婚啊,然后在英国继续读博,这也不耽误学业的,然后再考虑是不是回国还是留在这边,今年过年回去一趟也是可以的,怎么样?”
“可以啊。”
周萤没有说完她要说的话,她想,等以后再解释也来得及。
雨幕下,一座钢琴在街角摆着,几个外国小哥在那里轮流弹奏乐曲,在静谧的雨中格外浪漫好听。
“挺唯美的哎。”周萤朝蒋逸明笑了笑。
蒋逸明问她,“你会弹钢琴吗?”
“我当然不会啊,听听就行”,她耸耸肩,脱口而出。
他们两个人朝前走,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地聊天,走近时,周萤朝那里瞥了一眼,站着的外国小哥就看见了他们,十分热情地询问他们会不会弹钢琴。
周萤连忙摆手,她当然不会。
没想到极度抗拒的动作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更加卖力地让她试一试。
“try it!”
他们说来随便瞎按一按呀,管他好听不好听,在雨里超级好玩。
周萤觉得这样有趣但傻的很,却抵不过他们格外热情的劝说,她递给蒋逸明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被迫坐下来,指尖轻轻触碰琴键,流连在黑白色块之间。
弹什么呢,她是真的被赶着上架的。
可她真的什么也不会,她是音痴。
双手搭在键盘上,雨声淅淅沥沥,几乎是一瞬间,她开始弹奏起曾经最熟悉的曲子,不知是从开头还是中间的哪一段开始。
那是他教过的、她练习过的、一遍又一遍。
在法国的的第十三天。
如今外国街头,她真正弹完一曲,竟然如此流畅。
十几岁的年纪,她压根不懂什么乐理知识,即使是现在,她也根本搞不清几拍节、什么乐符的原理,只凭着肌肉记忆按过一个又一个琴键,却格外地好听,熟练到无停无错。
“你有没有好好学?自己练习过?可是你自己要学的,所以你必须要会。”
“我有的!我一直有在自己练。”
“那你给我弹弹听听,我检验一下。”
“你保证以后不会忘记吧?”
“那当然!”
“不会忘?”
“肯定的。”
她真的做到了,永远都不会忘记。
一曲毕,周萤后背僵直,脸色有些不自然,在喧闹的外国街头坐在琴凳上发呆,耳边是缠绕的需要回应的英文称赞,嘈杂无比,和浪漫无关。
她刚刚也许只是乱按一通,指腹不经意地按动,她也不清楚是否连贯,旋律依旧。
外国小哥在她弹完后讲她骗人,刚刚都是借口,她解释说自己真的不会弹钢琴,只会一曲而已,他们明显并不相信,自己又开始自娱自乐跳起舞来。
周萤无可奈何站起来,走向打着伞的蒋逸明,
他意外又惊喜地问,“萤萤,你竟然会弹钢琴?以前没听你说起过啊。”
“刚刚弹的很熟练,很好听。”
她朝着他笑了笑,“会弹一首曲子,可不是会弹钢琴,我的指法,手指的姿势什么都是错掉的。”
她无论说多少遍,也许都没人信,没人相信一个一点都没有任何音乐基础的人,能如此不带一丁点错误地把一首谱子完整弹下来。
两个人走进超市,挑选商品,她很爱这种准备和采购的活动,游走着,眼睛扫过一个又一个带着标签的物品,考量着价格、喜好、需求,一一比较后选择性价比最高的,伸出手拿下。
蒋逸明给她装了七八罐她爱喝的饮料,比之于水,她更选择饮料,虽然对身体不好,但她说这里面的添加剂已经是大部分里面算很健康的了。
周萤自己一个人走到面包和蛋糕的专栏,逡巡着,奶油很不健康,容易发胖,习惯性扫了一眼蛋糕上可爱的图案后,流连了一圈,没有把它从冰柜里拿出来,即使跃跃欲试。
雨滴打在超市的窗户上,缠缠绵绵,流水积汇成雨帘,水汽一片片氤氲看不清,从超市里往外看去只有街道上几个模糊的红绿色灯块。
周萤站在那块窗前停下脚步,她又开始看着外面发呆了。
采购篮里、土豆泥、易拉罐饮料、金枪鱼罐头,全麦面条、芝士饼。
裹腹无聊、仅仅如此。
购物柜里、猪排、蛋糕、酒水、羊腿、草莓挞……
美味得让人魂牵梦萦,诸多原因,不能伸手。
她刚刚略过,一个都没有拿,却在脑子里一遍遍飘动,心神徜徉。
从超市的里面看向外面,没有挑选的时间,却偏偏好的角度。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口,穿着灰色长外套的身影倚在车前,烟雾缭绕,在瓢泼雨中手中香烟火星未灭,一身孤独寒冷。
他似乎在等人,因为隔着一条长马路,周萤只能看到一身浓黑的背影和他耳朵下方熠亮的单只银色耳钉。
几乎是一瞬间——
只是背影,紧紧只是背影而已。
“你的愿望就是打耳洞?这都可以称之为愿望了?”
“你不懂,这也是需要勇气的好不好。”
“好。”
“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勇敢坚韧的大人。”
耳边盘旋。
从十几岁起身体就形成的熟悉感此刻从心脏蔓延她整个身体,像流动的血液遍布。
她不知所措、本该平淡如水的心跳犹如解冻一般,仿佛能听到耳边潺潺流水和清脆的跳动声。
雨水打在地上砰砰作响,乱砸作一团。
手提的塑料袋垂直落地,瓶瓶罐罐砸在地上散落一团,惊动超市里来往的人不停观看。
不喜欢吃全麦面条,乏味透顶,而且全世界的糖浆饮料在嘴里都是没有花样的添加剂的味道。
刚刚的小蛋糕诱人美味,她现在盯着外面的人愣在原地。
旁若无人地站着,左右的外国人提醒她的东西落了一地,她还是只保持那个姿势无动于衷站着,像奇怪的机器人,时间漫长地在耳边响起敲钟的声音,嗒,嗒,嗒。
五年的时间原来过得这么快。
张亦明赶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场面。
那个好像永远傲骨棱棱的人此刻却无比失魂落魄。
“萤萤。”张亦明试探性地叫她,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周萤这才回神,她终于不再看那个背影,低头发现手中的塑料袋早已摔在地板上。
“抱歉。”她习惯性的脱口而出。
“怎么说抱歉呢?”
周萤急忙蹲下,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双手机械性把那一个个易拉罐和日用品报复性地,重新塞回承受力不足的袋子里,然后再溢出来,徒劳无功。
张亦明也蹲下来,他换了一个袋子,把那些散落的东西重新装在另一个结实的塑料袋里。
“我刚刚走神了。”
“袋子里确实装了太多东西。”
他把她扶起来,周萤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仿佛刚刚失态的人不是她。
“萤萤你怎么了,我怎么看你刚刚状态不太好。”
周萤的脸色很奇怪。
“可能是没睡好吧,也可能是这个东西太重了,刚刚不小心散了。”周萤甩了甩自己的手腕,似乎努力证明着什么,她把胳膊上昨天的伤口露出来。
“怎么伤了?家里有药啊,怎么不说呢?”
“不小心摔在地上了,我以为过段时间就好了,没事回去我会擦药的。”
所以她才刚刚拿不稳购物袋的,有理有据,差点连自己都给骗了过去。
她又裹紧了风衣外套,十分自然地下意识往窗外去看。
还是刚刚雨夜里的画面,那辆黑色的车早已没了踪影,那个身影也已经消失,在她刚刚蹲下捡东西的时候。
然后再把目光移回来,仿若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也许最近学业也有些重吧,写论文、做实验,精神紧张。”
张亦明听到她这样的解释才稍稍安心,他伸手接过那个袋子不再让她拿了,他觉得周萤今天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萤萤,我们快点回家吧,一会儿的雨可能更大了。”
“好啊。”
两人从超市走出去,撑开雨伞,并肩向前,一路无言。
张亦铭牵着周萤的一只手,冰冰凉凉的,看似挨得很近。
雨水没有溅到她的身上,她却觉得又淋了雨。
她要避雨的,她要打伞的,可明明她已经撑伞了啊,还能做些什么呢。
那绝对不可能是他。
也许真的会是。
可能只是看错了吧,像他那样的人怎会戴耳钉。
周萤猛然想起年少时,她傻里傻气地说自己以后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却胆小地怕痛,连打耳洞也不敢,被他嘲笑了好久。
可如今较之他,她还是少了一份勇气,那份听起来滑稽无比的决定现在也没有做到。
太清晰的记忆对于一个决心要毫无瓜葛的人来说未免太过痛苦。
周萤惩罚性地握紧了那只打伞的手,她习惯用身体上的疼痛麻痹思想,从小到大都是。
蒋逸明一直都认为周萤生活在一个普通的离异家庭里,逢年过节必去探望的长辈,她常常叫电话里的人阿姨,也许是重组家庭,但家境并不是很优渥,因为周萤从大学就不间断地用兼职的钱亦或是奖学金支付学费。
她很少谈及她的家庭,他却可以从这些不经意的信息揣测一点,多么容易证明的事实,他主观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