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08-21-09（3）起身前，白日十三一直坐在那儿，甚至在对方离开后，他也没有起身。等到眼前的烟云散尽，他才转动僵硬的脖颈，勉强看向客厅，也看见了那个男人，他摊着肚皮睡得正香。白日十三心想，这人终于吃饱了。他最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烟味儿稀薄的像是那个恶魔完美的假面，他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于是起身来到男人身旁。白日十三看也没看那个男人，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粗鲁脏臭，一旦恢复到只有他自己面对这个男人时，他才惊觉自己在恐惧。这个男人令他害怕。这是一种感觉，一种本能，一种对生的渴望。他丝毫没有收敛动作，包装袋哗啦啦的声音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然而并不是，这只是他恐惧后有意识表现出的强硬态度，更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人不会醒来。

白日十三收走碗筷，厨房的水池前，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天外来客的私语，说白了，入不了他的心，他在想为什么自己会怕一个人类。直到他的手不小心被那只大碗的豁口划破时他才明白，他其实心里一直在怕着人类。这恐惧根深蒂固，因为惧怕人类，所以他觉得魔鬼也可战胜，成为天使也不可怕。他心软，也有心软的勇气，可他也懦弱，他没有面对成功的勇气。这很好理解，就像有些人因为怯懦生而自杀，有些人怯懦死而苟且活着。白日十三转头看向卧室关着的门，他想，原来自己同对方是如此相像，却又拼命想从彼此身上找寻些不同，汲取些走下去的勇气。

水池中的东西终于洗涮干净，白日十三关上水龙头，悄无声息地来到卧室。床上的恶魔正睡着，眼底泛青，胡茬明显，额头还带着伤，看起来更像个人类，就像那些他为之心软的人类。这就是脆弱吗？白日十三不禁在心里想着。他突然想试试烟的味道。

白日十三静悄悄地取走08-21-09（3）口袋中的香烟和打火机，他什么都没想，就那样站在床边将烟点燃。很呛，很辣，第一次抽烟的他觉得这就是一种酷刑，然而他还是抽了第二口。他没有咳嗽，只是烟熏得他眼睛泛红，像头野兽，而且是头找不见出路的困兽。

“怎么在抽烟？”

08-21-09（3）睡得不很安稳，他闻到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梦里有一团云雾追着他，里面更是裹挟着令他不安的黑色疑团，他的心难受得紧，不禁在睡梦中猛地张开嘴吸了口气，喉咙和肺部的疼痛让他转醒过来，于是他便看见那个展着黑色羽翼的天使正眉头紧锁地抽着烟，也就有了他那句沙哑的问话。

“你醒了？”

白日十三收拢羽翼，抬腿坐到床上，有些茫然地反问道。

“嗯，醒了。”

08-21-09（3）说着，起身将白日十三手中的香烟抽掉。

“这又是何必呢。”

白日十三突然垂下头，认真思索片刻，竟然在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上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他嗓子发痒，像是被羽毛搔过喉咙口。

“或许是因为我想离它更近些。”

08-21-09（3）不自觉地抽了一口手中的烟，反问道：“它也抽烟？”说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而道：“你并不需要像它一样，或是成为它，你是你自己就好。”

白日十三抬头看向眼前正在抽烟的恶魔，他想说其实他没见过它抽烟，只是在刚刚那一刻他觉得对方在独处时也会那样拿出一根烟，然后点燃，也兴许隔上一会儿才会抽一口，之后都是静静地等着，等着那根烟燃尽，周身被烟云笼罩，将自己藏在这团烟云中，以获得片刻的安全感。

“我为什么不能成为它？”

08-21-09（3）有些嘲弄地反问道：“成为它有什么好？”

“成为它有什么好？”

白日十三喃呢着，顺着对方的话想着。

“你为什么想成为它？就因为你觉得你和它处在同样的境地？所以你就像一只小鸭子，第一眼看见的不管是只鸡还是鸭甚至是人类，都要跟它走下去？”

白日十三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声不吭。

“你觉得它那是勇敢对吗？” 08-21-09（3）没有期待对方回应，而是接着问道：“不被束缚的勇敢叫勇敢？那是莽撞，是懦弱的外衣，是另一种妥协。所以我说你这样就很好。”

白日十三抬起头，眼睛一动不动顶视着眼前的恶魔。

“我会早夭吗？”

白日十三像是突然悟到了，想到这儿他反而轻松了，笑着望向眼前的恶魔。

08-21-09（3）微微撇过脸，他其实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会，也许不会。”

白日十三仍旧笑着，接着问道：“也许会？也许不会？那你呢？”

对方的话问得不清不楚，然而08-21-09（3）瞬间便明白了，认真回道：“我自然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

“那如果活不好呢？是不是还是死了好？”

白日十三这话问得很轻，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真的要死了一样，羽翼像是也被风吹落一地。

“我不知道。”

08-21-09（3）说完这话，抬起头望向对方，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种淡然。

“你想死吗？”

白日十三摇摇头。

“我想好好活着，可是如果不能好好活着，那死似乎是最好的结果。”

“能死是好事，你只要想无论如何还有死能作为退路，那你会更自在一点。”

白日十三额头抵着膝盖，想了许久。

“你说我是不是该为自己想一种死法？”

“那你想怎么死？”

白日十三又是许久没说话，隔了好半晌，他又笑了。

“我想有一天，我坐在下面，你就坐在上面，你判我死刑，我就心甘情愿地去死了。”

“为什么？”

08-21-09（3）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都想死在自己手里，还说心甘情愿？

白日十三偏过头，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很奇怪，或许因为你是恶魔，而且是一个尚有良心的恶魔，无论是我还是编号2，我们的死都能在你心里划上一道痕迹，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道痕迹，就足以让我们这类异己心甘情愿。”

08-21-09（3）皱着眉，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你们想在我心里划上多深的痕迹啊！”

如果08-21-09（3）肯对自己示弱的话，那他就会发现自己的声音压抑中带着颤抖。

白日十三头低得更深了，喃喃道：“对不起！”

“我还是不能明白，即便我真记得，那然后呢？即便那道痕迹一直都在，于你们又有什么益处呢？恶魔从不做没有利益的事。”

白日十三稍稍抬起头，却没有看向08-21-09（3）。他声音有些发闷，又用那种轻飘飘的声音回道：“你说24-21（1）*10-08-01（3）广场上那尊天使雕像是谁呢？其实没有人会真的记得我们，而多数人也并不在意。可当有谁把你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一个符号一个标志，他们记得你是因为你是你，那无论他是否在意自己会被群体化标签化，那他都难免心动吧。即便他是个恶魔。我说不清其他天使是如何想的，可我猜想大部分的天使都没办法拒绝死在你手上，这简直是个诱惑。活着时不在意自己所经受的一切，也不在意自己会死，但当能作为自己死去的时候，却又是那么欣喜。你看向大家时就是在看向那个独立的个体的他，无论他是恶魔，是天使，还是人类。其实无论是谁，本质都是一样的，人类都是最先取悦自己的。当然，这里所说的取悦有时是极为隐秘的心事。就像被爱人伤害得伤痕累累，可他仍不肯走，为什么呢？大抵是因为当下离开会比留下更令他难过。所谓的天使还是恶魔，又或是人类，也不过是取悦自己的方式不同而已。所以你看，我就是如此自私。”

08-21-09（3）听对方说完这许多话好像终于明白了。那道痕迹是什么呢，大概就是天使或恶魔残留的最后一点儿人类的脾性。就像他会得到10-16-05（2）夫人的提携一样，那位夫人看见他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时心下便泛起涟漪，也就是这一丝波动就是这位夫人曾身为人的佐证。作为恶魔，这一点儿脾性使得对方就像是一位阉割不净的太监。

“他呢？还在吃吗？”

“什么？”

白日十三的思绪被迫中断，一时没能明白。

“你说的我已经懂了，这些话也不需再提。我是想问那个男人，他还在吃东西？”

白日十三“哦”了一声，双腿换个姿势.

“没，睡着了。”

“睡着了？”

08-21-09（3）想到先前在24-21（1）*10-08-01（3）广场后面那处垃圾场见到男人时，对方全身的抗拒与眼中几乎凝成实体的戒备，这会儿竟然已经能安然入睡了。

“你给了他吃的。就像小猫小狗一样，谁给它吃的它就亲近谁。”

白日十三此刻说的这番话是理智作用下近乎于真相的实话，也就是说是不带感情的。无论是对于陌生男人的戒备，还是那份莫名的恐惧，又或是对于处境悲惨者的爱怜悲悯，不管是正向的情感还是负向的情感都没有的一种中性评价。

“你怕他？你在防备他？”

08-21-09（3）早在做面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只是那会儿他的关注明显在另一方面。

“你不觉得他危险吗？”

08-21-09（3）表情不变，瞳孔却微微放大，他想起射日一零同他说的话，不得不说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不知道。”

如果对方什么都不说，他或许还会另有猜测。然而对方的回答恰恰说明他知道，至少他二者说话的此刻对方已然意识到那个男人是危险的。

“那你想拿他怎么办？”

08-21-09（3）朝卧室门的方向看去，最后又看向窗外，窗外很亮，天也很蓝，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晴朗天气，适合很多美好事情发生的梦幻日子。

“所以就是一时心软，就将他带回来了？”

白日十三背对着窗外的童话世界，无形中做了一回刽子手，将所有美好都打破了，童话回到现实。

“我不知道。”08-21-09（3）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我如今确实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不过在生起带他回来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心里确实是带着算计的。”

“我想带他走。”

白日十三再次提出要带那个男人走，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只是他觉得他得带走那个男人。

08-21-09（3）心里一动，他终于想明白那个念头的最初是什么了。

“好。”

“我要带他走。”

08-21-09（3）望向白日十三，回道：“好，我说好。”

“他只是想吃饱而已啊！”

白日十三觉得自己的心在抽疼，令他想哭。

“你这是心软了？收起你那些过分外溢的善念吧，害人害己的东西。”

听见这话，二者都有些怔愣，不知何时似乎角色调转过来了。

“他如果永远留在那儿只能是饿死。你觉得他如今像个畜生，可原来也没人把他当人，不然我也不可能在那儿遇见他。”

“所以他早晚会出卖咱们的。”

“是啊，他早晚会出卖咱们的。”

08-21-09（3）很认同这句话，或许打从他在24-21（1）*10-08-01（3）广场后头的垃圾场遇见对方的那一刻，他就隐约看到了未来的背叛。又或许他不是在那尊天使雕像的注视下，他甚至不会如此执意地将人带回来。如今再回头想，他的心思竟然复杂得己也理不清。是心软多些？还是利用多些？又或是逞强更多些？他头疼得厉害，脑子里像是住着另外两个谁，朝不同的方向拉扯他。

“唉！他早晚会出卖咱们的！”

白日十三再次感叹道，只是这一次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不停地告诫自己，如今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挺好。如果他不出卖咱们，咱们说不好会在利用他的时候心软。”

这话对白日十三起到了一定的安慰作用，他突然觉得轻松，也就随着心情笑了。

08-21-09（3）像是没听见对方的笑声，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