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回府关好吉祥,齐暮川总觉内心不安。
半夜惊醒后,上了主屋屋顶,那颗小蘑菇已经不在了……
他上马奔向言冉所住之处,隔着老远就见火光冲天,当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当他赶到屋宅,接住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子后。
一早就埋伏在宅院四周的暗卫却带着抓住的刺客出现,向他禀明刺客一应行动。
他这才知道,原来女子早有安排,安排暗卫暗中观察刺客行动,安排荷花等家仆住到离她卧房较远的房间,连扑灭大火的水,也安排好了。
甚至老天都在帮她,下了如此一场大雨。
而这一切行动中,她都把他这个景王排除在外了。
齐暮川只觉心中苦涩,但面上的表情却依然冷冷清清,“昨夜你服药后昏睡不醒,你安排埋伏的暗卫便向我汇报了情况,你若身体尚可,可自行去审问刺客,我——”
他停顿了片刻。
“走了”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但他不想走。
不想走。
“……我在这里等你,有任何需要,只管差人告诉我。”他说道。
言冉怔住了。
鼻头兀的发酸,眼眶更是又酸又涩。
眼前的男子面色平和,但一眼望去就知他整宿未睡,冷冷清清的眸子里满是倦意,倦意之中还藏着不被信任的难过。
“王爷……”
“我在。”
他说,他在。
言冉心中柔软一片。
其它事情就等这件事结束再说吧。
师父说过,人活一世要及时行乐,莫要让自己后悔。
伸出手,抓住男子衣袖,轻轻晃了晃。
“王爷,你是生气了?”她凑到齐暮川面前,一双清亮眸子挂着两分笑意直盯着他。
齐暮川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
“那我向王爷道歉,”言冉郑重道,“昨日之事没有告诉王爷,一是因为我不确定是否真的有人会来,二是,若真的出事了,我们两人总得保下一个,我还等着有人救我呢。”
“言姑娘,我——”
“王爷和我一起去吧。”她打断了齐暮川,“我们一起去审审那些人。”
说罢,拽着男子衣袖就往前走,走了一段又忽地侧头,“……还有,其实王爷叫我阿冉也挺不错的。”
清晨刚好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
齐暮川心尖一颤,只觉有一只飞翔许久的蜻蜓落在了心头枯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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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情香之毒每中一次,解药之力便会弱上一分,言冉此次虽也足足睡了三个时辰,但身体尚未完全康复。
齐暮川主动担下了审问刺客这项苦差事,嘱咐齐恒寻了张藤椅,又让人搬来屏风放在藤椅前。
言冉带着面纱窝在藤椅中,隔着屏风,隐约能见齐暮川的修长身影。
片刻前,她已从齐暮川的叙述中得知,这些刺客搬运了许多易燃的枯枝堆放在自己卧房四周,同时分散于宅院其他角落,同时引燃各处。
这样救火时人员分散,若是没有提前备好凉水,言冉恐怕也难逃一劫。
这些刺客训练有素,看到有暗卫出现后,纷纷以死相抗,原本被擒六人,有三人趁暗卫不注意已饮毒自尽。
他们和吉祥不一样,并不是幕后之人用金钱收买办事的,而且不惧死亡,恐难以审问出结果。
言冉蹙着眉,脑中尚且有些许昏沉。
她想起吉祥交代的萧贵妃,又想起冯衍说的景大人。端王看似狠辣,但所做之事却极少伤人性命,他应该不是“景大人”,而是想护着这个大人,那么萧贵妃和“景大人”又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她偷偷招手叫来齐恒,问了心中所疑。
齐恒只是摇摇头,“这后宫之事,我并不知晓,若姑娘确实想问,倒是可以去问问华麽麽。”
“华麽麽?”言冉想起那个有些刻薄的麽麽,“说起来,除却进王府的那一日,之后就没再见到华麽麽了。”
“姑娘是这样的,”齐恒凑近了些,低语道:“华麽麽是王爷乳母,王爷敬她,但也不愿看麽麽刁难为难姑娘,便给了许多银两,请麽麽进宫去陪齐贵妃了。
不过麽麽到底不是宫中人,最多也就能待上十来天,前几日便已经回王府了。”
听此一言,言冉不由又看向屏风后的身影,内心温暖一片,小声道:“齐恒,你去叫王爷别审了,烦请他带刺客回去先关押好,然后嘱他好好休息,我晚些会去景王府找他,有些事情与他商议。”
齐恒一本正经抱拳领命,快步走到齐暮川身边附耳低语,只见齐暮川听完传话身子一滞,脸上飘起红晕。
他不由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齐恒方才的原话是:阿冉姑娘请王爷先带刺客回府,她待到夜深了会去寻王爷,有些不便外人知道的体己话要对王爷说。
不便外人知道的……体己话。
“她真这么说?”他沉声确认。
“是的王爷,一字不差。”
齐暮川离开时特意把言冉叫到一旁,“我……先回王府,阿——”
“嗯?”
“阿冉,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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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齐暮川之后,言冉收拾好几日摆摊所得银钱和陛下赏赐的珠宝打包好,叫醒仍趴在床边的荷花。
她大抵也是忙到很晚才睡着,衣裙上还站着木头燃烧后的灰烬。
从釜州带她来梁京,原本是想一起寻条活路,可现下看来,这条路似乎是条绝路……
如果说昨夜入睡前她还在犹豫是要追查到底。
宅院失火后,她便打定主意了——无论当今圣上作何决定,她必如实告之。
之后的命,便由命运安排吧。
这幕后之人心狠手辣,自己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想寻求真相就差点被灭口,如果冯衍所说为真,他们在策划谋反之事,恐大夏危矣。
“姑娘。”荷花揉着眼醒了。
言冉拍了拍她的头,“荷花,我接下来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有可能会没命,你与这事无关,我不想你被牵扯其中。”
“姑娘,我不——”
“荷花,听我说完。这些银两你拿好,今日之后先去寻间客栈住下。我若无恙,必会再去寻你;我若出了事,还得麻烦你回釜州,去岐宁山山腰寻一座孤坟,将我的消息告之墓中之人。”
她把银两塞进荷花手中,紧紧抱住荷花。
“别害怕,我若没事会再去寻你。”
虽然陛下赏赐之物乃是给阿姐的,她不愿拿,可若自己真出事了,荷花孤苦无依,也确实需要些银钱傍身。
阿姐心善,想来应该也不会怪自己。
安排荷花出府之后,言冉又回了卧房。将妆匣内所剩迷香揣进包里,又拿出最底层的那只木簪,插上发髻。
关好屋内,刚一转身,却见端王正站在自己身后。
“阿冉姑娘,几日不见,可有想我?”他摇着纸扇,露出古怪笑容。
身后,站着二三十名侍卫。
“端王殿下,你是来——兑现自己当初说的话吗?”
摇着纸扇的手微微停顿。
“姑娘聪慧,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你的,”他依旧笑着,“不如随我回府,只要你不再纠缠将军府之事,我可保你无恙。”
“……我确实想活下去,”言冉垂眸低声说道,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景王护不住我,端王殿下真的可以吗?”
她上前一步,含着水雾的眸子直直看着宗正延拓。
可下一瞬,一抬胳膊,手中匕首已直抵男子喉头。
“让他们撤开,放我出去。”她压低声音。
宗正延拓却不急不躁,“阿冉姑娘,放轻松,你出不去的。也没人会去通知景王,他留在这宅子四处的暗卫,眼下正呼呼大睡呢。”
言冉心下一沉。
她知道端王会行动,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端王殿下,你确定你想护之人,值得你如此吗?”言冉问道。
端王收了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回忆,“阿冉姑娘,你可心仪于宗正暮川?”
“……”
这个端王,好端端地又在问什么奇怪问题。
若不是眼下情况危急,她真想给他两拳。
“若你有了心仪的男子,就会明白了。”宗正延拓笑得有些失落。
眉眼一沉,扣住言冉手腕猛地一拧。
再一回身,抬扇朝女子后脖颈用力敲下。
匕首应声落地。
言冉亦昏倒在地。
……
再次醒来,言冉只觉周遭一片漆黑。
她试图坐起,可关住她的空间十分狭窄,粗略摸索一遍,似乎是个棺材。
棺材内还放了一壶水和一包大饼。
……这个端王,将人活埋,还特意留了吃食,是不想人死得太快?
言冉觉得有些好笑,抬起胳膊肘用力向棺材盖击去,疼痛袭来,棺材盖却一动不动,大抵是被定死了。
放弃暴力掀开棺材盖的想法。
她保持镇定仔细聆听外界声响,希望能有人路过,可听了半晌什么也没听见。
又摸了摸怀中,齐暮川给的玉佩还在。
握在掌心,还能感受到淡淡的温热。
……他这次,还能找到她吗?
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光是想起齐暮川,心中似乎就有了底气。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
收好玉佩,打开水壶,微微抿了一小口。
……就算齐暮川能找到,她也不能干坐在此处等人来救
抬手又仔细摸索了棺材一遍,找到了最薄弱的地方,抬脚猛地向上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