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彪收了箭。
她趴在低矮楼层的露天平台上,刚刚就是她射中了自行车的后轮。
至于虐猫?她没有这个心思。
她往下望,为首的高个子少年——姚婋跟着警察走了。
姚婋,是她的重点观察对象。
她在亢百臻六岁时就成为了她身侧的专属保镖。
传单纷飞,陈彪冷笑。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慈悲。
人都快要活不下去了,还管猫呢?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彪收起了弓箭,装入了黑色的弓箭包里,直接从侧面一跃而下。
双手胳膊有力地抓握水泥墙壁,放开,下落,又紧紧攥住窗台边沿的防盗窗。
她身轻如燕,双手胳膊带动身体摇晃,往旁边的隔层平台上甩去。
下落时以翻滚作缓冲,没三两下,就从平台上下落到了巷子口里。
路人抬着头惊骇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戴着鸭舌帽,一身黑衣,身高约莫一米七。
就这样从三楼一跃而下,钢铁仿佛只是她的丛林,是她的统治领域,是她亲自用手脚丈量的城市脉络。
她匆匆侧过身,离开了小巷。
而跟着警察垂头丧气地往前走的姚婋只想回去读书。
早知道不管闲事了。
做之前没想那么多,做之后涉及到自己利益就开始后悔。
不过她没有想到对方就是传单上虐猫的雄畜,真是误打误撞。
事情当场就被控制住了,另外一个射箭的是三十六岁的男人,牠说自己只想射猫发泄生活的不忿,却不知道为什么射中了另外一个虐猫的。
警察听闻36岁男虐猫,她边做笔录边抬起眼瞪着牠:“你拿着弓箭在公共场合乱射,这不是明摆着危害社会公共安全吗?”
36岁男当即老泪纵横:“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三四张嘴嗷嗷待哺呢!我家里还有配偶呢!”
姚婋嗤笑,她小声嘟囔:“活该!”
姚婋越回想当时的场景,就越想偷笑,但是这里是公安局,她只能一忍再忍,却还是忍不住唇角微微勾起。
她刚刚做的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36岁男捂着脸:“我知错了,我也不知道会射中人啊?按理来讲不可能射中的啊……”
“不知道?”警察声调拔高:“你连射了两箭,一箭射中了人还没够,还去射了自行车轮胎,你诚心想多害几个人呗!”
“这不是我射的啊!警察女士,我求求你了,真不是,前面那是我射的我认了,但是那后面不是我射的。”
警察不耐烦:“箭都长得一样,射出来的位置都大差不差,还说不是你干的?”
“就……旁边那小姑娘当时挺不对劲的,我在远处看她好像动作幅度很大,拽了下那个男的……”牠低着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地抬起头,目眦欲裂地指着姚婋:“对!没错,就是你,就是你推的牠,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射中人?!我只是杀猫而已,怎么了?”
“猫又不是人,牲畜本就该死,我有底线,有道德,我不会伤人!不像你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不学好,你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就算了,还故意推人!你害死我,真是害惨我了!”牠说着便拍起大腿,一张沟壑分明的老脸悲苦地皱成了一团。
胡新汶双手抱肘,冷嗤:“你把事儿推到未成年身上?”
36岁男青筋暴起,牠攥着拳头瞪着胡新汶,却在听见“未成年”三个字时低头不语,片刻后又抬起头来,一双生锈的眼睛望向警察,脸上赘肉跟着嘴唇抖动。
“警察女士,你不能因为你是女性你就偏袒这个小姑娘吧?”
牠低着头,却向上抬着眼。
狡猾的眼睛死死盯着警察,刻薄的嘴唇旁微微勾着笑。
“也不能因为我杀了几只猫你就对我抱有有色眼镜,毕竟法律只是保护人类,又不是保护畜牲,这些流浪猫本来就该由政府来清剿的,我不过是做好人好事,顺手清理而已。”牠滔滔不绝地挥舞着放置于膝盖上的手肘,脸上的笑容从容不迫。
嘴角边上是洗不净的食物残渣。
与抿着的唇线连在一起,只看一眼,便如同带着浓重的呕吐味扑鼻而来。
“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半夜就开始在你窗边嚎叫,天天夜里吵得人夜不能寐更别提有些偷子闯空门,跑你屋子里来偷肉,在阳台上到处撒尿,我觉得应该换男的上来,好好评评理,我射中了人,我肯定会承担责任,该付多少医疗费我就付了,不算事。”
警察面无表情,她转动的笔尖停下,毫不在意地掀起眼皮:“你不要说跟案件无关的事情,这里只有警察,没有你想要的男警察,你要是存心想多进来跟我们喝茶,我们也是不欢迎的,但是你犯了事了,那进不进来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法律说了算。”
36岁男眼球向上,牠双手放置在桌面上交拢,微微驼着背,牠不停地观察着面前的警察,沉默半响才缓缓开口:“警察女士您说得好。”
见没有回旋的余地,牠开始继续转向姚婋:“那也不能只听我一人的口供啊,这个小姑娘到底推没推人,也得说清楚,当时那么多人呢?我不信没人看见。”
警察停下了手里的笔,她的眼皮耷拉着:“闭上你的嘴,你在教我做事?判案自有流程。”
36岁男一怔,未曾料到警察态度如此恶劣。
牠眯起眼睛,不再言语。
胡新汶:“警察女士,牠这个要判多少年?”
36岁男惊得抬起头,瞠视:“你这女的别乱说话好吗?我顶多是过失伤人。”
胡新汶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偏要问,即使知道得到的答案毫无用处。
可是为什么她每次都在做这种毫无用处的事情。
警察:“没法说,我还得等当事人醒过来,牠不还在医院呢吗,你们几个问完了的就可以离开了。”
36岁男一喜,就要站起来。
警察横了牠一眼:“让你走了吗?你留下。”
36岁男垂头丧气坐下:“小孩子随便推人你就不管了?”
警察没搭理牠。
等到处理完36岁男的事情后,警察才将姚婋叫到一旁,给予口头教育:“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太明显了。”
姚婋在旁边连连点头:“谢谢警察姨姨,我知道了。”
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警察这敷衍的口头教训,做做样子,实际上是在告诉她以后别那么显眼,做事得隐蔽着点,明白了吗?
姚婋与警察心照不宣,却还得做足表面功夫。
甚至连姚婋的家长都没叫来,做做笔录就放姚婋走了。
刚从警局出来,姚婋没走几步,就被人给拉住了。
转头一看,居然是孔有金。
她跟孔有金好像并不熟。
但是孔有金的神色特别严肃,她只是低沉着声音:“别回头。”
姚婋立即明白了,肯定是有人跟踪她。
当即不再多话,就顺其自然跟着孔有金到处走。
另一边。
胡新汶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泰山娘娘”的港楼大厦之中,这里位于海城最中心地带,“蜘蛛”的办公室也在其中。
胡新汶刷卡过了门闸,保安向她颔首:“欢迎您,女士。”
胡新汶是跑着进来的,运动鞋因为惯性,顺势在地板上滑动,她下意识用左脚滑动地面,想象中带动身体的疾驰感并未随着动作传递而来。
她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只看见琥珀色的大理石地板,和富丽堂皇的欧式风格大厅。
接待客人的服务员戴着白色手套,穿着深红色衣物,双手别在腰间,一板一眼地作出各类鞠躬动作。
脸上永远荡漾着饱满的笑容,脖颈上围着的丝巾两头总是绑得紧紧的,但是环绕着脖颈处的丝带却恰到好处地留得很松垮。
胡新汶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只是触碰到了喉软骨。
她总觉得丝带在无形之中环绕于自己的脖颈之上。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感觉?
胡新汶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写字楼,她的脚下也并没有滑板。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胡新汶和妘承娇跑新闻时,偶然能遇上自己的老同学。
出了学校脱下校服换上一身迷彩服,她们几乎没有空头慢下来说上几句闲话,一个眼神就好像回到了女校时期,总是在配合她们抓捕罪犯。
每次结束之后虽是皆大欢喜,也总是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等咱们空下来了一定要聚聚,吃顿饭。”
但恍然间一拍脑袋想起来时,又是在现场遇见彼此,再度配合之时了。
饭是吃不上的,蠹瘤是没少捉的。
她看向一楼壁画里的标语,这里也有不少报社。
“世界上的记者,可以去往任意一个报纸所未呈现的角落。”
思维回拢,她看向攒满人头的电梯,一开、一合,像一个巨大的鲨鱼锯齿,无情地将她们吞于腹中。
好吃的,吃进去。
不好吃的,吐出来。
胡新汶不打算走电梯了,她不想被吃进去,也不想被吐出来。
于是她自作孽地开始爬逃生通道,就当作锻炼了,别的不说,爬楼梯确实能让她脑子更清醒。
每次跑新闻的时候,她都会依依不舍地离开泰山中心大厦。
因为这里似乎总是一成不变,门口的闸机会拦住一切荒诞和无序。
她离开这里,空调先行离去,皮肤接触滚烫的炎热,空气也仿佛被烧着颤动,车笛声刺耳尖锐,她要重新投入真实的世界。
但跑完新闻回来,她总是灰头土脸,垂头丧气。
想着不如不干了,做什么受气的记者?
有这个大好功夫到处去旅游不好吗?
去村子里整一个农村小院落过过悠闲的下午茶生活不行吗?
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干?
回到这一成不变的辉煌大厅之中,她总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割裂感,头顶的水晶灯碎裂,一片又一片断裂的水晶,要朝着她睁大的眼睛扎下来。
外面的世界好像与这里并不相通。
记者这个身份,是她从小开始,就与大院里的妘承娇过家家时最喜欢玩的游戏,也是二人最爱扮演的角色。
为什么记者如此吸引她?
她并不知道。
可能只是因为曾经在电视上偶然瞥到过一名启迪她的角色,她总是在暗自搜寻证据,以身涉险,卧底打入敌人内部,向公众展现新闻之正义。
她视死如归,并视敌人为草芥。
可以说记者是最临近真相的人,同时也是拥有推动舆论之走向、进而促进社会进步的“睁眼”角色牌。
但是当自己真正成为记者之后,她感到诸多无奈,心里无法发泄的怨恨也难以排解。
胡新汶实在有些厌烦,她时常徘徊在“要不别干了吧。”“坚持坚持吧,妘承娇都硬撑着呢。”“不行我真不想干了,这记者爱谁当谁当。”这类想法中摇摇欲坠。
有时候好不容易写好的稿子都会被原封不动地打回来,妘承娇的眼睛望向天花板,再往向胡新汶。
胡新汶只能认栽,她长吁一口气,闭着眼睛自言自语:“没关系我还能干,我很好,我很不错,我做的事是有意义的,我能改变,我能报道,我能看见。”
妘承娇叹着气,嘴上挂着无奈的笑:“别把我们胡新汶逼疯了,走了,下班吃麻辣烫去。”
一句话,胡新汶垂死病中起。
什么被打回来的稿子,什么不能发的,什么戒网瘾“学院”的学生,什么被迫关入精神病院的正常人,什么学位顶替,什么拐卖妇女,什么虐待动物,什么乱七八糟的诈骗组织,什么产业链,什么食品安全问题,什么环境污染……
通通都甩在了脑后。
有时候她们能遇见形形色色的人。
报案人说自己电动车被偷了,却说要让记者帮着把电动车给找回来,不找回来就跳起来骂人,说看不起老百姓云云。
记者不是去当侦探帮人寻回失物的,只是去记录然后选择性刊登,是的,选择性。
妘承娇设立报刊后才明白,太理想化是行不通的。
每天要找她们的采访者太多了,但是她们人手不足,报纸板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