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沉默中，父母谁都没有开口。

闻昭便说：“那是我高一发的奖学金。期中考年级第一名有八百，第二名五百。期末第一名是五千，第二名四千。”

“我拿了一次期中第一，一次第二，一次期末第一。一共发过六千三的奖学金。”

“这学期转学了，上学期期末成绩不做数。妈，我之前说这钱给你来着，你让我自己保管，我一直留着没动。”

他说得很平静，好像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闻仁强一下子低头烤火，喃喃道：“大姐应该也不可能偷啊。”

程悠愧疚上前，“昭昭，妈不是在怀疑你，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私自动家里的钱。”

闻仁强也在劝：“闻昭，你是不是还有作业没写完，学习去吧，这事我跟你妈说清楚就好了。”

闻昭犹豫：“真的不需要报警吗？”

闻仁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没事，要报警也是爸来，这事爸会处理的，你别担心，好好学习就行。”

程悠轻轻拍了下他后背，哄道：“上去吧。”

闻昭上楼时，在楼梯依稀听到程悠说：“应该不是姐，如果是她，一定会给我翻乱了。”

窗外夜色很黑，闻昭脑子凌乱又空茫，他还有作文没写，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起头，作文第一段还是挺重要的，他不想乱写一通。

大概半小时后才静下心来，写两行就听到敲门声。

闻昭起身去开门，程悠站在门口，神色讪讪：“妈看你房间门缝还亮着灯，过来看看，怎么还不睡呀？”

“作文没写完，妈你进来吧。”

闻昭让开，回去抓住灵感继续写，程悠便在旁边坐下，安静好一会之后，犹豫着问他：“孩子，你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了？”

“没有，学校禁止谈恋爱。”他回得快，过一会才回过味来，转头问母亲：“您是觉得我在谈恋爱，需要花钱，于是就偷家里的钱？”

他在母亲脸上，看到一丝欲言又止的尴尬。

这比刚才的意有所指让他更难受。

闻昭搁下笔，郑重地说：“妈，我真没谈恋爱，我也没拿家里的钱，您要是丢了大金额财物，报个警，调看周围监控，兴许能找回来。”

程悠摇摇头，“不了，几百块钱，就当花钱消灾吧。”

闻昭定睛看着她，没了话。

程悠又翻他外套袖子，忽然说：“你这外套都旧了，买件新的吧。你长大了，爸妈也猜不出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周末自己逛逛街买两件，钱不够就跟妈说。”

母亲很温柔，可在这个时候，这些话不是闻昭想听到的。

他狐疑道：“妈？”

程悠抚摸他头发，仿佛他还是个孩子，又说：“是爸妈不好，没怎么去学校看你，不知道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上次来家里那同学，家里条件应该很好吧，你爸说他穿的都是大牌子衣服。咱比不过人家，但也不能太寒碜，不能在学校被欺负了。”

闻昭心软，又很懵，好像脑子被划开某个新领域，里面都是空白的，他此刻看着母亲，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个话。

“妈…我…我跟贺行他们关系都很好，没有存在攀比，您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他感到无力，却还耐心解释着。

程悠：“好，妈知道了。妈不太了解你们男孩子的想法，都是听你爸说一些，他那个人又粗心，不知道跟你多聊聊。”

不知道闻仁强跟她说了什么，闻昭对此不想评价。

程悠又跟他商量：“以后妈每周多给你一百生活费，好吗？”

“不用了。”闻昭婉声拒绝，又继续写作文，跟程悠说明：“学校餐食一餐五块钱，加上早餐，一天吃饭也就十来块，不需要多少。”

他现在一周是一百五，够用的。

“那不是还有宵夜吗？你们下课那么晚，得吃点夜宵吧，平时也买点零食吃，你都瘦了。”

闻昭还是坚持：“现在的就够用了。”他自己存的奖学金都还有。

程悠劝不动，猜他是在气头上，打算后天他回校再跟他说，便默默退出去了。

闻昭本来好好的心情，被这么一打岔，郁闷得厉害，只想抓紧时间把作文写完，洗漱睡觉。

手机屏幕亮起来时，作文收尾，洋洋洒洒一千多字。

闻昭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框。

A：昭，明晚枫华广场夜市正式开摊，去逛逛。

消息下方紧跟着一条公众号视频宣传链接。

闻昭思考好一会，才打开手机回复一个〔好〕。

枫华广场在东城区，比中心广场小一些，边上有个小型电影城，夜市就摆在电影城入口，沿着街道向广场的方向蔓延，又在枫华广场摆开得有两百来米长，全是移动摊，有吃有玩。

贺行食量大，简直像进入天堂。

两人从一头开始逛，他路过什么都想买，看到烤粽子，是香糯米加赤小豆，烤得两面金黄米香诱人。

贺行便问：“多少钱一个。”

一听八块钱，比学校一顿饭还贵点，但贺行馋，没犹豫直接买下，叫老奶奶帮他掰成两半。

递给闻昭时，闻昭摆手：“你吃吧。”

贺行不收回去，“我还得留肚子吃其他的。”

闻昭便接过。

路过关东煮，摊子前围了不少人，牌子上写着“一串一元钱”，两边还有小到让人看不清的“素菜”“起”字样。

贺行转头看向闻昭：“买点？”

闻昭见他嘴馋，喊得有点财大气粗的气势：“买！”

吃着粽子排着队，排五分钟后才买到一份，两人一起挑了十六串，贺行付钱，你一串我一串地吃。

闻昭也没注意到，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把贺行当外人的，反正现在的情况是他不介意跟贺行吃同一桶关东煮，贺行也不介意。

路过烤冷面，对面有小鱼丸，又煎又炸，香味扑鼻，贺行吞了吞口水，“我两个都想吃。”

闻昭便说：“我排烤冷面。”

烤冷面队伍人多，而且做得慢，贺行回来时，闻昭前面还有六个人，他手里的纸碗盛着八个小鱼丸，满脸开心，“这小鱼丸比学校做的好吃，你快尝尝。”

小鱼丸送两根竹签，一根贺行正拿着，一根插鱼丸上，闻昭正好挑那颗鱼丸吃，即将入口，贺行才想起提醒他：“小心烫。”

闻昭本想一口塞嘴里，毕竟真挺小一个，跟超市冷冻柜里的芝麻汤圆差不多大小，听贺行这么说，他就改成先咬一口。

结果鱼丸破皮后，一口汁biu一下喷出来，闻昭都没看清鲜汁喷的路径，就感受到鼻尖一阵热意。

贺行瞬间乐得噗嗤大笑，闻昭想笑又觉羞赧，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以至于他垂下眼皮看地面，嘴角微提，脸颊有些热。

贺行笑着，掏张纸巾帮他擦鼻子，闻昭的嘴角顿时就僵了，目光倏地望向贺行，他不言，却胜似说一句“你做什么”或者直接一脚踹。

这周围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结伴而行、勾搭玩闹的大有人在，贺行也没觉得这该做或者那不该做，被闻昭静默地看着，他才后知后觉，察觉氛围不太对，又说：“你自己擦一下。”

闻昭接过纸，发现贺行都帮他擦得差不多了。

吃过烤冷面，又往前走，见着一排老长的队伍，贺行就仗着视力好，没上前去，就在尾端看着，念道：“藕粉，五六七八块钱都有，应该是加的小料不一样。”

“买？”闻昭问。

“买。”贺行一锤定音。

这回真排十多分钟，给两人排得不一人一碗都说不过去。

这藕粉透明状，又粘稠，加一点白糖甜味，小料加花生碎、葡萄干、瓜子仁、白芝麻，还有点酸酸的山楂碎，都是搅和好的，一勺入口基本上都能吃到小料。

贺行吃得十分满足，“这样一碗六块钱，怪实惠的。”这塑胶打包碗是小的300ml打包碗，每一碗藕粉都是八分满，价钱不一样是小料加多加少的区别。

“嗯。”闻昭连连赞同，又问：“跟食堂比怎么样？”

贺行改口：“那还是食堂的饭最实惠。”

转到人少的地方，相对来说没那么闹哄哄，闻昭问他“再吃点什么？”

贺行揉了揉肚子，藕粉又吃完了，他向前张望，嘴上说：“找点肉吃。”于是两人在烤肉摊子前停下。

点上肉串就开始等，老板说还有二十来分钟，闻昭见斜对面有烧仙草，问贺行吃不吃，贺行点头：“吃！”

闻昭就去买，回来时见到四个明显不是学生的人，前面挺壮的一个人发型顶立，眉目凶狠，看起来有点社会头头的感觉。

人在有目的地走向某个人时，是真挺明显的，这几人的方向，跟闻昭走向的是同一个人。

闻昭快步走过去，拉过贺行的手腕，“贺行…”他声音低，还没来得及跟贺行说明情况。

那几个走过来的人也喊，喊得可大声。

“鹤哥！”

“鹤哥！好久不见！”

这声音怎么都不像是寻衅挑事的，更像是高兴，闻昭顿时惊了下，但心里那点担忧总算落下，变成疑惑。

贺行见他不说话，又听到这几声，回头望去，见到几个熟人，他的表情跟见到好朋友差不多，“唷，鹏哥，鱼仔们，晚好，你们也来吃烤串？”

这几人来的方向是闻昭贺行没逛的那头，贺行便问一嘴：“前边有没有好吃的？”

头发立起来的大鹏站到贺行边上，他跟贺行差不多高，调侃道：“有啊，花甲蛏子，大生蚝，怎么着，哥给你搞几个大生蚝。”

“又搞我。”贺行听出言外之意，不满地吐槽，看向烤架上烤得滋滋冒油的肉串，说：“我吃羊肉串，你们吃不吃，我请客，这回不吃下回就拉倒吧。”

大鹏抱着胳膊，站得歪斜，睨一眼烤肉串，没什么兴趣，“烤串不吃了，喝酒倒是可以考虑。”

贺行：“噢，那你们去吧，我今晚有事，走不开。”

大鹏这才看一眼闻昭，又瞅着他拉贺行没放开的手，问贺行：“开窍走旱路了？逮谁家的，挺嫩。”

贺行嗔怪道：“瞎几把说。这我同桌，我俩就沿街吃点小吃，吃饱喝足就回家。”

闻昭看向贺行，微微蹙眉，他有点听不懂，但推测不是好事。这人瞅一眼后，闻昭才发觉他还抓着贺行，当即缓缓松开。

边上一个小弟掏烟盒递烟，给了大鹏，又递给贺行，“鹤哥，给。”

贺行没拒绝，伸手跟旁边一人拿打火机。递烟那位又递一支给闻昭，“这位兄弟。”

闻昭抬手拒绝，礼貌道：“我不抽烟，谢谢。”

“抽一支也不行？”

贺行按着打火机，火光在他脸上照耀一下，嘴上叼的那根烟就燃起了火星子，他娴熟地拿开，开口道：“他不抽烟不喝酒，你别吓他。”

大鹏吐着烟雾，奇道：“这会还有超过十岁还不抽烟的男生？”

贺行：“这话说得，我进学校后不也没抽。”

大鹏忽然认真：“我正好想找个时间跟你谈个事，就今天吧，碰巧遇到了，改天约你也不一定有空。”

贺行沉默片刻，看向闻昭，语气柔和带着商量的口.吻：“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不要紧，你有事的话先去忙，我自己回去就行。”闻昭不想他为难。

这话在大鹏听来很乖巧，也就开个口：“一起吧，喝个酒而已不用怕，要不了多少时间，谈完了你俩还能继续逛。”

闻昭：“我都行。”他其实也想了解一下贺行其他的样子，但如果贺行不想他看到，他也不会强行要求。

显然，贺行并不愿意带他，“那你等我一会？”

闻昭点头：“好。”

他面上云淡风轻，但贺行跟他们走后，他拿着两人点的肉串，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